他任性了二十余年，遲遲不成家，想來阿娘心中早有怨念。為人子者，總該孝順父母，他從前卻老是拖著，兩個(gè)meimei都要嫁出去了，唯有自己孤身一人。

    窗外秋光正好，滿庭院里都是盛放的綠水秋波，在風(fēng)里輕蕩，花瓣輕顫，撓動人心。

    清淡又有些苦澀的菊花香隨著風(fēng)飄入室內(nèi)，蕩入他的心間，又是釀酒的好季節(jié)。他似乎已經(jīng)好久沒正經(jīng)地釀過酒了，跟著晉王在嶺南謀劃以后，事務(wù)繁多，如今回了京城也是忙于公務(wù)，少有能自由支配的時(shí)候。

    天氣正好，且有閑暇，不如采些菊花做酒去吧。

    阿沅怒氣沖沖地出了自家大門，往右邊府邸走去，看門的小廝都認(rèn)得她，連忙躬身引著她進(jìn)去：“林姑娘先在花廳坐會兒，將軍出門了還未回來。”

    她微笑道：“不必，我是來尋管家的，他在何處？”

    正往里走著呢，就見管家迎面匆匆走來，看見她來，愣了一會兒，頓時(shí)堆起滿臉笑意：“林姑娘怎么來了？快請去花廳坐坐，今兒府里正有些大閘蟹，姑娘留下用午膳？”

    這管家就是在八郡時(shí)候的將軍府管家常叔，和阿沅熟得很，天天盼著她能早日嫁入將軍府。

    阿沅笑著迎上去：“大閘蟹？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謝謝常叔。”

    “哎呀，姑娘折煞老奴也！”常叔笑出一臉褶子，“老奴這就叫人去通知將軍，讓他早些回來。姑娘還有什么想吃的？老奴叫人去準(zhǔn)備。”

    阿沅跟著他走入花廳，回道：“將軍今日去哪兒了？”今日是旬休，她那經(jīng)常出游的阿兄今日都待在府中沒出門，程讓卻出門了？

    常叔也不太清楚：“將軍出門時(shí)沒說，看樣子午間應(yīng)該會回來?！?/br>
    阿沅“哦”了一聲，繼續(xù)打聽：“常叔你剛剛走那么急是要去做什么？我是不是耽誤你了？”

    常叔嘆氣：“還不是因?yàn)楦镒蛉談偹蛠韨€(gè)舞姬……”話剛說一半，他就覺得背上一寒，周圍變得陰森森的。偷偷去看林姑娘臉色，看她面上還帶著好奇，不見冷色，似在催促他說下去。

    他摸摸胡子，暗道應(yīng)該是自己老了，待屋子里就怕冷。

    他便又說下去：“那舞姬是振威大將軍府上使人送來的，昨日送來時(shí)將軍不在，昨夜他回來的又晚，老奴都沒尋到空與將軍說，只能將那舞姬先暫時(shí)安置在下人房里。”

    阿沅道：“可是那舞姬做了什么？”

    常叔又嘆一口氣：“昨晚還好好的，今早就在那鬧，說她是良家子，被人誆騙去做了舞姬，竟是在將軍府里尋死覓活的。老奴剛剛也是想讓人去振威大將軍府上說一聲，看這舞姬到底是何來路?！?/br>
    阿沅若有所思，忽然道：“常叔你有沒有與她說，今日將軍不在府中？”

    常叔搖頭：“老奴怎會和她說這個(gè)，略勸了一兩句，看她還在哭鬧，便退了出來。”

    他略有些為難解釋：“姑娘您也知道的，這將軍府里除了燒菜的廚娘，就沒有侍女丫鬟，老奴也是不得已，只叫了幾個(gè)小廝在門口守著別真讓她鬧出人命，她偏又說這是辱她名節(jié)。您說這事……”

    阿沅莞爾一笑，站起身來：“那舞姬叫什么名字？我去勸勸她吧，若真?zhèn)鞒鰧④姼畯?qiáng)搶良家子為舞姬的流言就不好了?！?/br>
    “哪里能勞動姑娘您？這舞姬我只聽送來的人叫她云姬?！背Ｊ遄焐险f著不敢，身子倒是很誠實(shí)地在前頭領(lǐng)路了，“姑娘您若說不動她，也別勉強(qiáng)，最好離得遠(yuǎn)些，免得她發(fā)起瘋來傷著您?！?/br>
    阿沅進(jìn)下人房時(shí)，只看見床邊伏著一人，身材纖細(xì)，青絲垂落在柳腰上，長長的白色紗織裙擺鋪在地上，如一朵盛放的蓮花。

    聽見腳步聲，那云姬只啜泣道：“奴家受人哄騙，身不由己，只求一死，以證奴家清白。”

    阿沅聽她口齒清晰，聲聲吐得如珠落玉盤，不由好笑道：“姑娘是振威將軍府的舞姬，昨日才送來程將軍府中，怎么會受人哄騙？”

    云姬回過頭來，只見一張蒼白的小臉上還有淚珠掛在腮邊，眼睛紅紅的，十分惹人憐愛。她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姑娘出身不凡，心內(nèi)急轉(zhuǎn)，立馬怯生生問道：“你是？”

    阿沅走進(jìn)去在桌邊坐下，笑瞇瞇道：“我是住隔壁的鄰居，聽說姑娘你在這兒尋死覓活，就想著來勸勸你，畢竟也是一條人命?！?/br>
    云姬皺眉，哪家的鄰居管得這般寬？她拈著帕子擦擦眼角，正想說什么搪塞過去時(shí)，腦內(nèi)忽然靈光一閃，昨日聽說程將軍的未婚妻就住在他家隔壁，她當(dāng)時(shí)還暗暗嗤笑這是小道消息，當(dāng)不得真。

    原來竟是真的嗎？可憐她身份低微，長年關(guān)在府中，根本探聽不到這些事。

    阿沅看她似乎明白了，意味深長道：“今日程將軍不在府中，你若繼續(xù)尋死，管家只能將你退回振威將軍府了?！?/br>
    云姬身子一抖，識相地伏地跪拜：“聽姑娘一言，云姬感激不盡。”

    阿沅瞧著她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蛋，心內(nèi)贊嘆，真是小白花的標(biāo)準(zhǔn)長相，示弱時(shí)最是動人。程讓哪來這么多爛桃花，每一朵還都長得挺好看。

    “我看你也是識相之人，今日就與你直說了吧?！彼鋈恍纳挥?jì)，走到云姬身邊，伸出食指勾著她下巴，在她耳邊輕聲道，“程二郎是我的未婚夫，你最好別起不該有的心思?！?/br>
    云姬睫毛微顫，沒有說話，莫名覺得這小姑娘有幾分危險(xiǎn)。

    阿沅收回手指，忽而燦然笑道：“不過我可以為你指一條明路，辦成了，我可以為你消了奴籍，予你錢財(cái)，到時(shí)候就是真正的良家子了?！?/br>
    云姬在心內(nèi)斟酌，到底是該攀上程將軍這高枝，還是抱著未來將軍夫人這條大腿？

    不過幾息間，她下定決心道：“云姬但憑姑娘吩咐?！蹦腥耸强坎蛔〉模蝗缱プ⊙矍暗臋C(jī)會。

    阿沅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過幾日將軍府里會送來一個(gè)女奴，我到時(shí)將她指給你做侍女，你須得給我看著她。”

    她想明白了，項(xiàng)云嵐還是個(gè)隱患，若送入她家，林府守衛(wèi)不強(qiáng)，對待下人也寬和，到時(shí)若在她家生出什么亂子，怎么也不好處置。不如還是送入將軍府，由將軍府的護(hù)衛(wèi)看著，諒她也作不了什么妖。

    作者有話要說：　　臥槽我才發(fā)現(xiàn)昨天晚上沒更新上去，這破后臺！

    我的全勤小紅花啊啊啊！

    一口老血噴出來

    第78章

    程府半日游，午膳食未休。

    云姬還以為這位程將軍的未婚妻是要想法子將她送走，沒想到還是將她留在了將軍府，她就不怕自己勾引程將軍上位么？

    她面上帶了些疑慮，阿沅看懂了，嘻嘻笑道：“那女奴重要得很，你若是覺得辦不成這事，我這就讓人去振威將軍府說一聲，想來振威將軍應(yīng)該不至于為了一個(gè)送出去的舞姬來尋我晦氣?！?/br>
    她心里還是對這位振威將軍存了些不滿，給程讓送這么一個(gè)漂亮的舞姬，當(dāng)她是死的么？

    云姬不敢再多想，叩首恭敬道：“云姬不敢不從，只聽姑娘吩咐。不知那女奴是何來歷，奴家該如何做？”

    阿沅看她頗認(rèn)得清局面，心氣稍順，面對美人，她總是不自覺憐愛幾分，當(dāng)即扶她坐了起來：“不會使你為難的，你只需好好待在這將軍府中，那女奴將是你的侍女，你看她就像看待尋常婢女一般。她若有什么異動，你就過來隔壁告知我?！?/br>
    云姬點(diǎn)頭，心內(nèi)暗忖這女奴到底是何人物，竟要未來的將軍夫人親自來囑托？

    依她多年在后宅的經(jīng)歷來看，正室夫人若這么看重一個(gè)婢女，那這婢女勢必已威脅了她的地位。難道，這女奴竟是程將軍的心上人？還是說這女奴的美貌讓這姑娘起了警惕之心？

    她抬頭悄悄看一眼小姑娘的容貌，算不上美艷動人，卻別有一種嬌憨神態(tài)，五官組合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干凈舒服。若要形容的話，她想到的詞不是美，而是甜。

    阿沅不知道她心底的彎彎繞繞，正想再多說幾句，來個(gè)恩威并施時(shí)，就聽外面一串沉著堅(jiān)定的腳步聲靠近。

    她歪著身子看過去，其實(shí)心里知道應(yīng)該是程讓回來了，將軍府里唯有他的腳步聲是這樣的。

    程讓大步流星走進(jìn)這間下人房，眼中只有自家的小姑娘，徑直走過去將人抱起來：“今日怎么過來了？我原打算午后去尋你的?！?/br>
    阿沅坐在他手臂上炯炯有神，雙手推他肩膀：“放我下來，有人！”

    屋子里還有個(gè)大活人呢，程讓是瞎嗎？

    云姬也是定在原地，一半為程將軍的風(fēng)采所折服，一半?yún)s是震驚于這兩人的親密。她以為未婚夫妻也該是恪守禮節(jié)，不敢越矩的，原來能這般親近么？比一般夫妻還要親密幾分，卻并不會讓人覺得輕浮。

    她難得心中起了欽羨之情，難怪這位姑娘才只是未婚妻，就敢挺著腰板端起女主人的架子了。

    程讓瞥了桌邊的白衣姑娘一眼：“你新?lián)Q的侍女？”

    阿沅無言，輕摸他腦袋：“我們還是先出去吧?！彼滤僬f下去，云姬惱羞成怒，不替她辦事了可怎么辦，這送到眼前的人可不能丟了。

    云姬看著她動作，眼底驚訝更甚，摸頭這般逾矩的動作卻做的如此自然，想來平日已是成了習(xí)慣。這姑娘在將軍府的地位比她想的還要尊崇，尋常婢女哪能撼動，卻為何要看重一個(gè)小女奴？

    程讓也并不在意一個(gè)侍女是不是新?lián)Q的，聽話地抱著小姑娘出了門，往自己院子里去：“跑下人房去做什么？你要來直接進(jìn)我屋子便是?！?/br>
    阿沅雙腳輕踢，興致上來突然喊了一聲“駕”，喊完之后，空氣是死一般的寂靜。

    程讓停住腳步，作勢要將臂上的小姑娘放下來。阿沅一驚，抱著他脖子不肯撒手：“你干嘛??！我不是故意的！”手上摟得緊緊的，兩條腿則是幾乎要盤上他的腰，死死扒著他身子不動。

    程讓啞然失笑，她以為他要干什么？打她么？

    怕她摔下去，他只能摟著她腰，將人按在胸前，低下頭在她耳邊道：“阿沅覺不覺得你這樣好像一只猴子？”

    阿沅抬頭，大著膽子回道：“猴子可以騎馬嗎？”

    程讓故意板著臉嚇唬她：“你竟將我比作馬？膽子越發(fā)大了?！彼m是板著臉，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絕沒有生氣。

    阿沅觀察了下他神色，放心地笑了出來：“你還說我是猴子呢，你剛剛?cè)ツ膬毫?？”她掙扎著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大白天的在將軍府里如此親密，她有些不好意思。

    程讓替她理了理剛剛玩鬧弄散的頭發(fā)，一邊回她道：“去城外轉(zhuǎn)了一圈，今日下午我無事，帶你上街去逛逛?！?/br>
    阿沅“嗯”了一聲，臉上掛起燦爛的笑，問他：“你知道我今日是為什么來了嗎？”

    “嗯？找我有事？”

    她搖搖頭，指著剛剛來的方向，笑容越發(fā)燦爛道：“我聽說你府里進(jìn)了個(gè)貌美如花的舞姬，特地來瞧瞧到底有多美，傳言果不誤我，當(dāng)真是絕色，特別是哭得梨花帶雨的時(shí)候，連我都忍不住憐惜?！?/br>
    這話里透露的意思可就嚴(yán)重了，程讓立馬變正經(jīng)臉：“哪來的舞姬？我這就讓人送走。”

    “哎，不行?！卑鋽r住他，“我還要她辦事呢，先讓她在將軍府住些日子，回頭我讓人給她辦個(gè)戶籍再送走。”

    他有些不滿：“你要她辦什么事？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要做，盡管來尋我，將軍府的護(hù)衛(wèi)你都可以差遣?！?/br>
    阿沅瞥他：“你添什么亂啊……這是我們姑娘家的事兒?！?/br>
    兩人一路走入程讓的院子，正在院子里剪草的下人立馬退了下去。

    “今日我阿兄為項(xiàng)云嵐的事笑我了，你是不是在陛下面前說什么了？”阿沅回想起來還是有些憋屈，這不是將她妒婦的名聲給傳到陛下耳朵里了么？可憐她只是吃個(gè)小醋，這也不讓嗎！

    程讓頗不好意思地咳了聲：“這不是怕你生氣嘛，只能請陛下體諒些?！笔聦?shí)上他并不是純粹地為了阿沅才和陛下說的，在陛下看來，一個(gè)有軟肋的臣下比一個(gè)刀槍不入的將軍更讓他放心。

    他只是做出了一個(gè)既讓阿沅安心、也讓陛下放心的選擇。

    沒想到阿沅卻是又改了主意：“我覺得項(xiàng)云嵐還是待在你府里比較讓人放心，若放在我家，還真怕她做出些什么事來。將軍府的護(hù)衛(wèi)肯定能看著她的?！?/br>
    難怪都是女人的心、六月的天呢，簡直陰晴不定并且翻臉比翻書還快。前兩日為這是將他推下窗臺，今日就這么善解人意？

    程讓不敢信。怕不是在釣魚，正等他咬鉤呢？

    阿沅看他臉色，似乎還不相信？這男人的心啊，還真是捉摸不定。

    她確定道：“我說真的，到時(shí)就讓項(xiàng)云嵐給云姬做侍女……”

    “云姬是誰？”

    “就是我說的那個(gè)長得可漂亮了的舞姬啊，振威將軍送你的。”阿沅說得一派自然，“我讓她替我看著，她長得特別小白花，項(xiàng)云嵐最討厭的就是這類姑娘了?！?/br>
    程讓覺得自己再修煉十年，大概也不懂姑娘家之間的這種關(guān)系。一邊吃醋，一邊還能讓人家辦事。還有阿沅和項(xiàng)云嵐很熟么？連她討厭哪種姑娘都知道。據(jù)他所知，在八郡的時(shí)候，阿沅都沒見過她幾次。

    阿沅瞧他那樣子就像是沒聽懂，也不多與他解釋，直接道：“反正她倆先放將軍府里。當(dāng)然，你須得離她們遠(yuǎn)一些?！?/br>
    程讓心內(nèi)嘆氣，他恨不得將這兩個(gè)姑娘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眼不見為凈，哪里還敢靠近。

    午膳是常叔特地讓人做的大閘蟹，還讓人送上一壺應(yīng)季的菊花酒。奈何程讓聽說螃蟹性涼，不準(zhǔn)阿沅多吃，只給她挑了些蟹黃出來，就讓人將盤子端下去了。

    阿沅心痛：“我不吃你吃啊，我看著也行，端下去做什么？”大閘蟹擺桌上讓人多有食欲！

    程讓正經(jīng)道：“我怕你眼饞，再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巫醫(yī)不是叮囑過你性寒的東西少食些嗎？”

    阿沅狐疑：“你怎么知道？她說的時(shí)候你在旁邊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