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阿沅這才意識到自己儀容不整,勉強點了點頭,匆匆沐浴過后,她問道:“之前那信已經(jīng)送出去了?” 綠綺邊給她絞頭發(fā),邊回道:“送出去了,我看他們招了只鷂鷹來,想必很快就能送到程二郎手中?!?/br> 沐浴過后的身子有些疲軟,阿沅歪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她的夢是預警,還是現(xiàn)實? “你過會兒再把他們叫來,我有事想問問他們。” 兩個護衛(wèi)看見了全須全尾、外表看不出一毫損傷的林姑娘以后,心里松了口氣,幸好沒事。若林姑娘出了什么事,小將軍怕是要瘋。 阿沅在心里斟酌該怎么隱晦地打聽才不至于使人懷疑,這沉默的時間便久了些。護衛(wèi)忐忑不安地對視一眼,林姑娘這是遇到了什么難以啟齒的事兒?若真是秘聞,可千萬別對他倆說??! 阿沅尋思良久,終于開口道:“最近我收到的信大概是程讓什么時候送過來的?” 護衛(wèi)想了想,最近收到信的時間是前日,那送信的日子往前推兩日,那就是四日前。 “確定是他親手送來的嗎?” 護衛(wèi)一愣:“屬下不知,不過小將軍給您送信時一般不會假手他人?!?/br> 阿沅點點頭,揮手讓他們退下。京城和八郡相隔太遠,就算是程讓安排的護衛(wèi),也不清楚程讓在八郡的事。 她拉開梳妝臺下的小屜子,里面有個輕巧的緋紅海棠繡紋錦盒,再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個個豎著的小竹管,所有程讓的來信紙條都在這兒。 每收到一個小竹管,她便會在外邊寫上日期,循著日期,她找到前日收到的那個。紙條上是程讓的字跡,她絕不會認錯。 字跡凌厲霸氣,寫得極為用心,不像是匆匆寫就;紙條內(nèi)容也是對她上封信的回應(yīng),應(yīng)該不是提前寫好的。那就證明程讓四日前應(yīng)是安全的。 若真受傷被抓到牢里,也應(yīng)是這兩日的事。而且夢里的牢塌了,那證明他應(yīng)該獲救了,對吧? 她在心里自問自答,不知道是自我安慰還是在理性分析。 用過晚膳之后,往日阿沅還會看看書、寫寫批注,今日卻是一反常態(tài),不等侍女規(guī)勸她天黑以后少用眼睛,自己就自覺上了床,蓋好被子,睡覺。 睡前閉眼禱告,求求周公再讓我繼續(xù)做之前那個夢??上?,一夜再無夢。 石墻倒塌之后,外邊的陽光射進來,黑暗里開始滋生光明。程讓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眼神晦暗不明。有些碎石飛濺過來時砸到了他,身體上悶悶的疼;臉上被尖利的石塊擦了些血絲,刺刺的疼,但怎么也比不過心里那陣疼,就像是整個心臟被掏空。 他視線移到旁邊,雜亂的茅草上遺留一個瑩潤的平安扣,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他拾起來,平安扣上的系繩被刀子割斷了,他打了個死結(jié),在自己手腕上繞了幾圈。 “小將軍,快走!”來救他的下屬訓練有素,一個背上他,另外幾個掩護,迅速從石墻缺口躍出去??词氐氖勘犚娐曇糇愤^來時,連影子都不見了。 這是姜國一個小縣城的牢獄,抓住程讓的人原本是想折辱一下他,反正看他受了那么重的傷,想必也逃不了。這牢房看守確實嚴密,各道門處均有重兵把守,內(nèi)里地形也頗復雜,程讓被關(guān)在最深處的鐵牢里,石墻厚如城壁,輕易決不可攻陷。 可沒料到他們竟有如此高威力的武器,竟能在重兵還來不及反應(yīng)之時就弄塌那面石墻。 “你是說,穆國有物能瞬間破城墻?”姜國縣令一臉不敢置信,被帶著往塌陷的牢房走了一圈,親眼看著那絕不是鑿刺能產(chǎn)生的痕跡,心中頓時充滿恐懼。 何種武器能有此威力?穆國有此武器,哪還會將他們姜國放在眼里!說不定、說不定要吞并姜國了!不然的話,為何這武器會在鎮(zhèn)守八郡的程讓手中!這是穆國的陰謀! 他連夜將此事稟告給上頭,作為參與刺殺抓捕程讓一事的人,他恐懼得夜不能寐,生怕程讓報復,一夜之間夷平他的縣府。 上頭的回文很快下來,開頭卻是將他狠罵一頓,斥責他為何私自刺殺程讓,置兩國邦交不顧。話里話外都言明要治他失責之罪??h令自此更是難以入眠,竟在兩日內(nèi)生生憂懼而死。 程讓在府中養(yǎng)了幾日,傷口總算沒再源源不斷地流血了,開始慢慢結(jié)痂,再生出粉嫩的新rou。在他養(yǎng)傷的日子里,軍中事務(wù)都交由李副將處理。項周陽已經(jīng)被革職,返回七郡項家。 平安扣的系繩已經(jīng)換了根新的,掛在脖子上以后,他覺得心里總算沒有那般空了。他想,那日也許是自己傷勢過重,進而產(chǎn)生了幻覺。都說人臨死之前最后浮現(xiàn)在眼前的一定是自己最想看見的身影。 若他真死了,死前還能見阿沅一面,下黃泉也算無憾了。 怕小將軍在養(yǎng)傷期間胡思亂想,最能說會道的長風被將軍府眾人推選出來,伺候在病床前,每日任務(wù)是給小將軍講故事或笑話,最好能把小將軍逗笑,省得小將軍整日憂思成疾。 長風:你們怕不是在逗我笑?小將軍若是被我講的笑話給逗笑了,那得多嚇人! 程讓看他杵在床前,卻什么也不說,忍不住低吼:“沒事就滾出去!”整天杵在跟前啥事不干,看著真讓人火大。 長風瞬間端正臉色:“那個松山縣的縣令死了,聽說是被嚇死的。” “哦?!背套屢宦犑钦?,緩了些神色,“叫人以我的名義準備一份喪儀去給他送葬,年紀輕輕的就被嚇死,這膽子也太小了,去的人多寬慰他家人幾句,免得也被嚇死?!?/br> 長風憋笑,小將軍您這是明目張膽地恐嚇啊。還多寬慰他家人,怕是松山縣令本人聽了這話,都得嚇得從棺材里爬出來。 “還有事?” 一聽小將軍瞬間變冰碴的聲音,長風恢復面無表情,繼續(xù)絞盡腦汁想事情稟報,今日是他被推出來的第一日,總不能被那群等著看笑話的同僚給看扁了! 想著想著竟真被他想起一件事,一件他若再不稟報,回頭絕對會被報復的事,嚴重程度堪稱一級。 為了避免接下來被毆打,他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點距離,站定位置,躺在床上的小將軍伸手都夠不著他。 “咳咳,將軍,前幾日京城用鷂鷹加急送了封信過來,以為是公事,便放在了書房等您傷好再處理?!?/br> 程讓漫不經(jīng)心:“哦,京城的公事?你去看著處理吧?!?/br> “嗯……”長風欲言又止,“是這樣的,我們以為是公事,但其實不是——”往常林姑娘的信件,小將軍絕不假手他人,這次小將軍受了重傷不能處理信件,以至于他們這群人壓根分不出公事私事,一摞往書房丟。 今早集中處理各地信件時,發(fā)現(xiàn)這根竹管外邊標注了個“林”字,這才覺得大事不好。 小將軍的公事他們這群人分著也能處理完畢,耽誤了小將軍的私事,誰還能補償? 程讓抬眼看他,十分想叫他不說話就滾出去。 “是林姑娘給您的信——”長風躬身將竹管遞過去,看程讓接了,一刻不敢多待,立即抱拳道,“屬下告退!”說完迅速轉(zhuǎn)身朝房門走去,打開門時他感到后腦勺一陣涼意,猛地一低頭,一只玉枕從他頭頂飛掠而過,摔到了門口。 程讓砸了個玉枕過去,才覺得連日來的郁氣散了些。打開阿沅的小紙條,他眉心一跳,為何阿沅會知道劉謹?shù)氖拢?/br> 他想到那日在牢里,他以為是幻覺中的阿沅也讓他提防劉謹,這真的是幻覺? 他摸摸胸口的白虎刺身,傷口就分布在刺身旁邊,一部分還直接附于白虎上。若有人能看見這刺身圖案,那必能看見白虎的背部血rou模糊。 他這才意識到不妙,莫不是阿沅魂魄不穩(wěn),隨著刺身的靈力,直接出現(xiàn)在他身邊?他看見的是阿沅的生魂? 他猛地直起身子,傷口未好完全,又滲出些血絲。 “來人!” 門口候著的長風立馬推門而入:“將軍有什么吩咐?” “換一個。” “將軍,屬下對您忠心耿耿!” 程讓皺眉:“那就你了,先去黔州找個醫(yī)術(shù)上好的巫醫(yī),然后帶去京城送入林府,替我看看林姑娘。再是,去城外的南華寺,找到一個叫靜心的老和尚,也把他送去林府?!?/br> 長風:將軍,我想收回剛才那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黃歷是不是寫了不宜出行??? 老爸來接我的電動小三輪癱在半路,推車推到懷疑人生…… 第74章 世子多rou食,皇上突駕崩。 四月過得極快,轉(zhuǎn)眼就到了月底林沁成親的日子。因近日皇帝龍體連連抱恙,連朝都沒上幾日,盛郡王府的婚禮辦得極為低調(diào),壓根就不像是世子娶妃,甚至比之尋常官家還不如。 有幾個赴宴的夫人見此便聚在一處嘆氣,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可這高門哪里是好進的?看這盛郡王府對世子妃如此怠慢,那低門出身的世子妃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阿沅在大伯家替堂姐送親時也聽到了類似的言論,不過都是對這起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表示惋惜,幾位夫人再看來接親的盛郡王世子肥頭大耳的模樣,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們都是見過新娘子的,長得漂亮,身材纖細,這世子一個都能抵三個新娘子了,今晚的洞房花燭夜可怎么辦啊。 阿沅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穆修,長得跟她想像中差不離,身材卻是更肥碩一些??此呗范既滩蛔牡匕鍟?,不過相應(yīng)的倒是力氣挺大,背起林沁時動作很是干凈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往外走的腳步還頗為輕快。 她在心里嘆氣,聽三堂姐言來,她與盛郡王世子的關(guān)系倒是極好,至少往后可免些苛待。 這場婚事沒有引起很多注意,街頭巷尾不過議論幾句那個大胖子世子終于娶親了,對于新任世子妃倒是有爭議,有人謂她可憐,婚禮低調(diào)說明不得重視,世子肥胖不知上進;也有人說她高攀,終于加入宗室,往后是正經(jīng)的盛郡王妃,堪比飛上枝頭變鳳凰。 三堂姐回門那日,阿沅還特地去大伯家見了一面,看她面色紅潤,穿戴皆非凡品,心里石頭終于落了地。 林沁看見她來很是高興,拉著進閨房說小話:“……那事可累人,穆修又胖,我便沒依他……” 看著她不勝嬌羞的樣子,阿沅木著臉,心里卻是比她還要嬌羞,你跟一個黃花大閨女說這個,要我說什么?不過她又反應(yīng)過來,懵懵問道:“你們沒圓房?。俊?/br> 林沁半轉(zhuǎn)過身,眼神飄忽地瞟來瞟去,抬手推她:“哎呀你不要說了,好羞人!” 姐,不是你先說的么? 阿沅憋笑,咳了兩聲才將笑意壓下去,調(diào)侃道:“那看來三姐夫很心疼三姐了,都舍不得你累著?!毕胂窳艘幌聝蓚€人的體型差,若是做那事……她老臉一紅,不行,不敢想。 林沁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我也不知那事有什么好做的,又累人又疼。我告訴你啊,你到時候若不想做,直接拒了便是,哪能事事都依著那些臭男人!” 阿沅一聽,莫非這背后還有什么故事不成?瞬間變換了一副八卦臉:“你快與我說說盛郡王府的事?!?/br> “盛郡王府沒什么事,郡王和郡王妃都挺好相處的?!绷智呦肓讼氲溃熬褪悄滦奘聝憾?!硬是要拉著我陪他用膳,就這兩日,我臉便肥了一圈,往后再不能如此了?!?/br> 阿沅仔細瞧了瞧她臉,確實圓潤了幾分,京城還是以女子身材纖細為美,若三堂姐再這般不知節(jié)制吃下去,往后必要惹人笑話的。 她真心提建議道:“不如以后和世子多走走路消食,你不至于發(fā)胖,說不定世子會也瘦下來。我在醫(yī)術(shù)上看到說太胖了對身體不好,世子如今年輕,看不出什么,往后可就說不準了。” 主要是穆修的體型還是太嚇人了些,胖乎乎的像發(fā)開了的白面饅頭。 林沁若有所思,但還猶疑:“走路消完食他若又要吃可怎么辦?那不是多吃了一倍的食物?” 阿沅被問倒了,世子如此不知節(jié)制,總該有人管著才是。她問:“世子吃這么多,郡王妃不說說他么?” 林沁嘆氣:“郡王妃說他這是福氣,郡王倒是有說,可總不能時時盯著他的吃食。從前我也覺得他這般挺好的,聽你這么一說,我才知曉太胖了還對身子不好。” 因??窗溲辛曖t(yī)學典籍,在林沁心中,她就是個深藏不露的醫(yī)者,對她說過的有關(guān)得病方面的話深信不疑。 兩人對視一眼,一道嘆氣。阿沅嘆完氣,隨口道:“若能讓世子吃幾個月的素菜,少些油水葷腥,想必會好些?!?/br> 林沁恨恨道:“若能吃素就好了,他就是無rou不歡。今日烤了雞,明日就燒鵝!” 怕她回去為這和世子生氣,阿沅趕忙打圓場:“這幾日不是辦喜事嘛,rou菜便多些?!?/br> “就算是喪事,他也只會挑rou菜!” 這會兩人都只是為世子的膳食發(fā)愁,喜事喪事皆是無心之言。不想十日后竟是一語成讖,皇帝駕崩了! 阿沅在府里聽到皇城鳴起喪鐘時,愣了好一會兒都反應(yīng)不過來,回過神來第一反應(yīng)竟是盛郡王世子真要吃好些日子的素了。 再一反應(yīng),不對,皇帝駕崩,這太子還沒立??!甚至西北戰(zhàn)局膠著,定陽王不知還要不要謀反。三位親王在四月初回京替皇帝祝壽,四月中便都返回了封地,這會兒京中只有十一歲的四皇子。 將要登上龍椅的會是誰呢? 不過她這會想得再多,對時局也無半分影響,只能心里想想罷了。 喪鐘一敲,眾人皆伏地跪拜,等鐘聲余音都消失以后,他們才站起身來。徐氏立馬吩咐將府中鮮艷些的顏色裝飾都撤下,換上莊重素淡的擺件。 定安十二年夏五月,帝崩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