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皇兄,我不要嫁!姜國根本是居心叵測!” “不要胡鬧,永寧?!彼墓鞯姆馓柺怯缹帲⒁鈨蓢类徲押?,永世安寧。 程讓安靜地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聽著這對兄妹開始今日第五次同樣的對話。 “阿讓你不必守在這兒,過去坐著歇會兒吧。”晉王轉(zhuǎn)身看到他時愣了下,轉(zhuǎn)而溫和道。他們現(xiàn)在正在林子里稍作歇息,嶺南地勢實在太復(fù)雜了,他們本想避開一段有些危險的峽谷路程,卻不想如今迷失在這森林里了。 程讓后退一步,微低頭:“保護王爺是微臣的職責(zé)?!?/br> 晉王臉上蕩起一絲淺淡笑意,語氣越發(fā)溫和:“不必如此,你也跟了好些時候了,過去歇會吧。”他眼神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程讓也不好再堅持,只能行禮退下。 等他走后,晉王的聲音又響起,低沉又略帶憐憫:“你看,你將他人帶到這里,可心卻沒有跟來。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永寧咬唇控制著自己差點泄出的哭音,抬頭看刺眼的陽光穿過茂密的葉子,在林間灑出一片枯寂的溫暖。就像她的心,靠近些就要忍受灼燒,離遠了只能寂寞而死。 她低下頭來,看著眼前異母兄長玄色的衣擺,喃喃道:“那皇兄你呢?世人都說你被流放,那你的心也被流放了嗎?” 晉王好脾氣地笑笑,回身拍了拍她肩膀道:“這都是父皇的旨意,你我只需遵循即可?!辈还苁呛陀H還是隱形的流放,都是他們父皇做下的決定,他們?yōu)槿俗优模睦锬芊纯埂?/br> 況且,他視線在周邊護衛(wèi)上轉(zhuǎn)了一圈,他文有林家渡遠,武有程家父子,封地在哪又有什么關(guān)系?等他站穩(wěn)腳跟,何愁大事不成。只待將和親事宜辦定,八郡收回,父皇心底自有他的位置。他眼底幽光一閃而過,轉(zhuǎn)瞬即逝。 程讓退到一旁,就有人送上剛烤好的兔子腿,“喏,快吃吧。你餓瘦了,到時候阿沅該怪我了?!?/br> 他看著這個不顧形象啃著雞腿的男人,有些無言以對。他曾以為阿沅的兄長應(yīng)該就像她阿父一樣,腹有詩書,才華橫溢,舉止瀟灑,是文士典范??上嗵幭聛?,就知曉傳言不符,這文人的做派有時比他們武夫還要不講究。 “渡遠兄,依你之見,我們何時能走出這林子?” 林潮啃完雞腿,隨手用衣袖擦了擦嘴,滿手還是油,摘了片葉子揩了下,隨口道:“今日就能出去,就是不知王爺想不想出去了?!?/br> 程讓皺眉,他兵法計策學(xué)過不少,可對人心還是無法窺測。若依他想,盡快出了這林子,到了姜國境內(nèi),姜國皇帝必會派五皇子前來迎親,早些將和親之事落定,再收復(fù)八郡回京,這事就算了了。晉王還有什么理由留在這林子里風(fēng)餐露宿? “為何?” 林潮神秘一笑,手臂抬起勾他肩膀,在他耳邊小聲道:“跟你說,皇家的人啊,心眼一個比一個多。他們嘴上說說,你隨便聽聽就行,想太多容易傷腦子?!?/br> 程讓:……總感覺被鄙視了。 京中阿沅隔了差不多一個月才收到兄長和程讓的來信,一個隱晦地說另一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另一個在三頁信紙中只提了一句關(guān)于他的——“你阿兄十分聰明,似你”。 她輕嘆,阿兄這是嫉妒吧?程讓比他小了五歲,個頭卻都快趕上他了。而且誰說程讓沒腦子?這種拐著彎的夸人方法都學(xué)會了! 她提筆給一人回了一封,封好以后,卻有些茫然,算算來信的日子,他們應(yīng)該到了姜國境內(nèi),這邊送信過去卻是不太方便了。既如此,她隨手將信放在盒子里,等他們回到穆國以后再送也是一樣的。 只是她沒想到有個少年盼她的信都快盼成失心瘋了。 “今日有我的信么?” 面對平時一派老沉持重,如今卻一臉期盼的小將軍,下屬忍住嘴角抽動,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心里也替他著急,林家姑娘求您快寫封信來吧! 林潮飯后遛彎過來,一看這樣子就知道了,“喲在等阿沅的信啊別等了,她不會寫的?!?/br> 程讓聽了這話轉(zhuǎn)身就走,深恨自己不如他巧舌如簧,也不如他了解阿沅。 林潮幾步追上去,“走那么急干什么?我們?nèi)缃裨诮獓兀涞男哦疾恢懿荒芩偷?,她做事向來周全,不寫信過來也是情理之中?!?/br> 難得他解釋了這么多,可程讓只聽得到“不寫信過來”幾字。心情瞬間落到谷底,原本一直還隱隱有期待,可被林潮戳破事實以后,他頓時明白什么希望都沒了。 “你別想著阿沅來不來信了,永寧公主正威脅你阿父要把你留下來保護她呢?!绷殖眽焊鶝]把這當(dāng)一回事,聽了也不過冷笑兩聲,說話間全不在意。 程讓臉色一變,他知曉不管是阿父還是晉王還是他自己,都絕不會同意此事,他只是擔(dān)心回頭這事若傳到阿沅耳朵里,又會使她生氣。 阿沅自是不知道自己擔(dān)心的《送親將軍與和親公主不得不說之事》差點就要出真人版,此時她正忙著研讀各州地理志,誓要將穆國各地風(fēng)土人情都研讀一遍。 銀鐲上的珠子閃了一閃,她停下翻書的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伸手就要掛斷,但猶豫了會兒還是接通了,“十九有什么事嗎?” 十九的語氣有些納悶:“你最近怎么都沒找我要資料了?看來程讓活得不錯?” 阿沅簡要答道:“他挺好的。”自從發(fā)現(xiàn)共生以后,她就隱隱覺得時空救助委員會并不像她表面看到的這般簡單,便想著慢慢斷了聯(lián)系,兩邊互不干擾就最好了。 反正最壞的結(jié)局不過就是她和程讓一起死去,不如拋開穿越這道枷鎖,肆意活一次,不管三年五年,都算是她賺了。 十九不知她心里這般想,還盡職地跟她解釋道:“你所在那一空間,后世考古時又挖出點史料,說是程讓曾經(jīng)在穆國南邊的姜國待過一年時間,一年以后,穆姜兩國就從友好轉(zhuǎn)為敵對,互相侵占領(lǐng)土,之后老死不相往來?!?/br> 阿沅睜大眼睛,程讓滯留姜國一年時間?為什么? 雖然一瞬間有些慌亂,但她馬上就想到了——史書記載的那一世,林沅在他們定親之初就去世了,他們甚至沒有見過面。但程讓卻“感其紅顏薄命,以妻禮待之”,史書記載他之后并未再娶妻,只有名義上死去的未婚妻。 阿沅猜測,那一世的程讓應(yīng)該先是因為未婚妻病亡以及兄嫂的原因而選擇暫不娶親,后來應(yīng)該就是戰(zhàn)事繁忙而無暇顧及,這才被史書記了一筆。 那么無牽無掛的程讓在姜國待一年也不稀奇,他秋狝時就得了陛下青眼,或許出使姜國時就得了密旨,在姜國秘密活動,一年之后暴露了? 前世之事她無從得知,但今生她絕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誰知道異國他鄉(xiāng)將軍和遠嫁公主會不會惺惺相惜,然后再發(fā)生點什么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實習(xí)放假啊哈哈哈哈好開心! 終于可以咸魚一個周末了(~ ̄▽ ̄)~ 第41章 風(fēng)云有變換,清城人不移。 程讓沒有再回京城,剛收復(fù)的八郡需要平定人心,也需要武力鎮(zhèn)守,原來姜國的郡守自然不能用了。八郡現(xiàn)在算是嶺南的屬地,晉王想了想,直接讓他帶著一支軍隊駐守八郡,以防姜國突然反悔。姜國統(tǒng)治八郡那么多年,誰知有沒有留下什么后患? 夏去秋來,菊花迎來盛季,京城里辦了一場又一場的賞菊宴。阿沅在院子里挖出去年釀的菊花酒,這壇酒在清州太守府的桂花樹下埋了近三月,上京時她特地挖出來,帶回京中又埋在院子里。 如今,酒終于釀好了??上В牍诧嫷娜藚s不在。 敲開泥塑,再掀開蓋子,一陣清冽的酒香就飄出來,與院子里的桂花香交織纏繞。她用手指沾了一點,舌頭舔了舔,微苦,就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 朝廷里風(fēng)云變幻,大公主早已深居簡出,大有青燈古佛之意;九卿中又有兩位被擼了官職,扔去苦寒之地;丞相有致仕之勢,江太尉一派如日中天;還有朝臣請求立太子的聲音越來越響。 阿沅心里的憂慮也越來越重,聽說九卿被擼去官職的是丞相一派,剩下的除了阿父,大多都依附著江太尉,江太尉的勢力可見一斑。 江家與程家反目成仇,與程家走得近的林家在江太尉眼皮子底下還能安然多久? 重陽過后又是秋狝,但皇帝病倒了,本想取消之時,皇帝不知抽了什么瘋,下旨讓江太尉輔助四皇子,舉辦秋狝。四皇子年幼拉不開弓,這第一箭卻是太尉射出的。 再怎么不知朝政,這情形也能看出點門道來?;实蹟[明不想立太子,看樣子是想慢慢培養(yǎng)四皇子,四皇子生母已逝,養(yǎng)母賢妃出自江家旁支。江太尉憑借這一層關(guān)系,又往宮中送了兩位江家姑娘,聽說皇帝十分寵愛。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午后,阿沅卻覺得心神不寧,額頭隱隱作痛。難道是程讓出事了?她揉揉眉頭,準備小睡一會兒,剛躺上床卻被阿娘叫起。 “阿沅快收拾些東西,你要出遠門一趟?!毙焓线M了遠門就趕緊吩咐道,“綠綺綠羅你們倆快給姑娘收拾衣物,四季的都要。” 阿沅驚疑不定,她聽到阿娘說的是“你要出遠門”,心慌問道:“只有我出遠門嗎?” 徐氏摸摸她臉,神情溫和,“我讓留夷還有一隊護衛(wèi)送你去清州你阿姊那兒,你不是說想你阿姊了嗎?” 巨大的惶恐洶涌而來,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究竟出了什么事?就算去阿姊家,也該提前送信過去告知,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像逃難一樣。 顧不得許多,阿沅避開阿娘就去問十九:“能幫我查一下林家的資料嗎?” 十九聽她著急,趕緊輸入查找,但看著顯現(xiàn)出來的答案有些無措:“對不起,阿沅,我沒有權(quán)限……”“嘟”的一聲,通話被掐斷,她再想打過去時卻怎么都打不通了。 不過半個時辰,衣服等尋常物件都收拾好了。阿沅也冷靜了許多,將幾本藥典帶在身邊。徐氏給她冬衣里縫了好些銀票,顯眼的金銀首飾卻是沒多少。 “到了崔家要聽你阿姊的話,我剛已讓人去送信了,到時會有人來接你。別怕?!卑⒛锢潇o溫和的話語緩解了她的惶惑。 她問道:“阿娘到底出了何事?阿父今日還未回來。” 徐氏溫柔地笑了笑,將白毛抱到她懷里,“沒什么事,只是以防萬一。聽說秦王品性敦厚,你到了清州必不會被為難。你阿父這兩日不能回家,阿娘也不能送你出城了,快些出發(fā),在日落前尋個鎮(zhèn)子歇下來。” 阿沅知曉自己若強留下來,說不定會成了阿父的軟肋,繼而形成威脅,如今朝局不穩(wěn),理智告訴她,遠離京城是安全的??墒乔楦猩希荒芙邮茏约涸谶@種危險情況下還要與家人分開。 “阿娘……” “乖乖聽話,我和你阿父不會有事的,你去了清州,也讓我們少擔(dān)心一些。”徐氏面上一派溫和,她哪里又舍得自己的女兒獨自出遠門,再多的護衛(wèi)也比不上自己在身邊??蓵r局不容她多考慮,江太尉接連拉下兩名官員,丞相一派勢弱,他們也要早做打算才好。 從京城到清城的一路上還是挺平和的,一行人有護衛(wèi)保護,幾個姑娘也作了男子裝扮,就像是富貴人家出門游玩的小公子,倒沒引來覬覦。 臨近清城,阿沅和兩個侍女換回了女子裝扮,她們?nèi)缃袷侨ゴ藜易隹偷模径Y數(shù)不可廢。崔家人多,林泠如今是崔家大少夫人,崔夫人將內(nèi)宅管事之權(quán)都給了她,地位穩(wěn)固,娘家meimei來做客,崔家一半人都在家中等著見客。 等見完那十幾號人,阿沅早已心神俱疲,但有些話還是要跟阿姊交代。 林泠給她安排的院子就在自己院子旁邊,走兩步就到了,離開大廳,姐妹倆去房里說體己話。 “收到阿娘信時,我還嚇了一跳,是怎么回事?” 阿沅許久不曾見過阿姊,抱著她的腰不肯撒手,“我也不知,但阿娘要我聽話,應(yīng)該是朝中有事。怕我在京城有危險,才讓我來清城尋阿姊?!?/br> 林泠后宅手段了得,可對朝事不甚明了,拍拍她肩權(quán)當(dāng)安慰:“乖,阿沅就在這里陪阿姊,正好想我家阿沅了呢。你不用拘束,阿姊在崔家還算說得上話,沒人敢欺負你的?!?/br> 阿沅在心里點頭,剛剛進門看見有那么多人在等她,她就知道阿姊的地位在崔家有多高了。連崔家那位長年不見客的老祖宗都讓人給她送了禮,足以說明崔家對阿姊的看重。 兩人就這么相依偎著坐了一會兒,有侍女在門口請示道:“少夫人該喝藥了?!?/br> 阿沅一驚,松開阿姊看她:“阿姊你生病了?” 林泠搖搖頭,嘴角露出笑容,指了指自己肚子:“還不到三個月呢,你要做姨母了?!?/br> 阿沅視線凝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眶漸紅,多么神奇啊,肚子還那么平,但里面已經(jīng)孕育了一個小生命?;剡^神來,趕緊讓侍女進來,盯著阿姊喝完那一碗安胎藥。 “好了,趕了這么多路,你快歇息吧。明早我?guī)闳グ菀娨幌吕献孀冢惺裁词履憔徒性豪飪蓚€丫頭,都是我的人?!绷帚龊韧晁幱侄谝煌?,看著meimei睡過去,她才回了自己院子。 崔景看自己嬌妻回來,趕緊迎上去扶著她腰,“有什么事就交給下人去辦,正好阿沅meimei來了,你平日就讓她陪你玩,省得勞累?!?/br>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哪能什么都不做就是玩的?”林泠失笑,揪了下夫君的手背,“阿沅一應(yīng)的吃穿用度我都安排好了,你回頭幫我尋些醫(yī)書來,她就愛看那些?!?/br> “好好好,都聽你的?!?/br> “對了我要給我阿娘送封信去,還有,你給我安排個去嶺南州的信使?!?/br> 面對嬌妻叮囑,崔景自然一一答應(yīng)下來,心想阿沅的分量可真重,有點吃味。 崔家人多事也多,阿沅只是客居,不欲牽扯其中,每日除了陪阿姊說話,再循禮數(shù)給崔家老祖宗和大夫人請安之外,余時幾乎不出門。 就這么深居簡出十幾日后,阿沅終于收到了京城的消息——阿父被降職,從光祿卿降為議郎,朝中又有多名官員相繼落馬,阿沅的大伯父忠定伯也在其中。因他被發(fā)現(xiàn)與梁王有私下來往,皇帝大怒,當(dāng)廷發(fā)落了他,若不是念在祖上功德,差一些就想抄家了。 朝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此明白結(jié)黨營私是陛下逆鱗。梁王一派官員更是夾緊尾巴,紛紛打算將家眷送出城去。 阿沅松了一口氣,人沒事就好,官職爵位什么的,都是死物。 她將阿娘的信放在枕頭下,晚間睡下時卻在想,何時才能收到嶺南州的回信? “阿沅、阿沅……” 誰在叫她?她迷迷糊糊醒過來,模糊的月光透過窗欞,床頭卻有個黑乎乎的人影。阿沅一瞬間清醒,瞪大眼睛縮了縮肩膀。 “阿沅,是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