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藍玨只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就驚慌失措，一把抱住了褚襄。

    倒下的人臉色慘白，口鼻處皆有鮮血瀝瀝而下，他像沒有重量一般軟倒在藍玨懷中，清澈的眼底卻露出一絲猖狂的得意。

    神經(jīng)元超負荷，納米機器人系統(tǒng)過載，銀皇后iii能量觸底，ai謝知微關(guān)機下線——這是目前的自我檢測結(jié)果。

    ……還行還行，褚襄自己很滿意，畢竟現(xiàn)在這跑三步就喘的身體素質(zhì)，沒直接一頭栽倒，還能恐嚇一下敵人，滿分了！只是估計得偏頭痛個幾天。

    ——可是，藍玨并不這樣想。

    光能刀的護手處一個危險的紅色指示燈開始以令人焦慮的頻率不停閃爍，紅光刺眼，讓人心中難以安定，藍玨慌忙地擦拭著褚襄唇角的血液，但他一抬手，發(fā)現(xiàn)對方的長發(fā)里也有隱約的鮮血，正從他的耳朵里流出。

    “怎么回事！這紅色光的是怎么了！”藍玨將他抱緊，聲音第一次因為慌張而有些微破音，但他懷里的人幅度極小地擺了擺手，嘴唇輕微顫動，于是藍玨急忙湊過去。

    只聽褚襄含著笑意，很輕很輕地說：“噓……別急，沒事的，就是……沒能量了而已……過一天就好……”

    實在累得不能抬手，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嘴角的血全蹭在了藍玨胸口，然后閉上眼睛，說：“我先睡會兒?！?/br>
    “褚襄！”

    藍玨一驚，然后發(fā)現(xiàn)，他真的只是進入了平穩(wěn)的夢鄉(xiāng)，差點堵住的那口氣才松了出來。

    ……

    “……艦長？”

    謝知微重新開機上線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藍玨正抱著刀，罕見地坐在一輛大馬車里，并且褚襄躺在他身邊，看似無知無覺，而藍玨并沒有像某些謝知微喜歡的小片子里那樣一眨不眨盯著人看，他一眨不眨盯著銀皇后的刀柄看。

    指示燈從能量觸底警報的紅色急閃，變成相對平穩(wěn)的黃色，然后變成正常狀態(tài)的藍光，再然后，謝知微開機上線，欲蓋彌彰地把燈關(guān)掉，假裝這只是一把普通的刀。

    燈消失的那一瞬間，謝知微聽見藍玨長出一口氣的聲音。

    于是謝知微現(xiàn)在確定，藍玨腦子里的腦洞一定是歪的。

    銀皇后iii，這是工程部研發(fā)的太空作戰(zhàn)用光能刀，已經(jīng)是星戰(zhàn)的年代了，一把看上去只是刀的冷兵器自然不可能成為一位星艦艦長的標準武器配備，那是一把光能刀，能量刀刃完全打開后，在無阻力的真空可以延展出近百米的有效殺傷距離，配合外掛式飛行翼，一名特種戰(zhàn)士可以一個人攔截一個戰(zhàn)機群。

    但這種武器對使用者要求極高，它會對神經(jīng)系統(tǒng)造成很大的負荷，每一名艦長的體內(nèi)都有植入式芯片，以增強神經(jīng)元強度，分流控制信號與數(shù)據(jù)，銀皇后的核心系統(tǒng)會與艦長的芯片綁定接駁，工程部的總工程師謝曉坦言，這是他從玄幻修真小說里得到的靈感，以“神念”控制“神器”，但此刻的褚襄不是那個縱橫星空的特種兵，他的大腦里也沒有了那些用以增強信號、導(dǎo)流數(shù)據(jù)、并保護生物組織的芯片，所以過高的能量峰值讓褚襄體內(nèi)的納米機器人瞬間紊亂。

    謝知微計算了一下時間，褚襄應(yīng)該快要睡醒了，無輔助編程的情況下，納米機器人重新構(gòu)建程序可能需要一個標準日，但謝知微不太確定褚襄睡懶覺的時間長短。

    “艦長。”謝知微忍不住在頻道里敲了敲，“你真的不餓嗎？你再睡，這個姓藍的可以給我原地表演一個寡婦哭喪?！?/br>
    褚襄無知無覺。

    謝知微頓了三秒：“艦長！藍玨脫衣服了！”

    然后褚襄睜開眼睛，眨了眨，因為頭疼，一時沒能爬起來。

    他的動作當然被藍玨敏銳捕捉，藍玨急忙將他扶了起來，這時候，褚襄才注意到，藍玨不知道從哪搞了一輛大馬車，里頭還帶床的那種，床雖然不大，他得蜷縮著躺，但軟墊被子靠枕一應(yīng)俱全，聞一聞還有一股藥香味。

    ……莫名有一種貴妃省親的即視感。

    “喝點水嗎？”藍玨將杯子遞到他嘴邊來，加了蜜的溫水，喝起來甜而不膩，褚襄忍不住一飲而盡，藍玨忙道，“慢點，別急。”

    “……我們在哪？”

    藍玨撩起簾子看了看窗外，回答：“距離唐國還有兩天路程，昨天我們走了運河水路，你一直睡著，今晚我讓銀鷹野外扎營，我們會路過一個縣城，我?guī)闳コ抢镎壹铱蜅??！?/br>
    “不，不用了，您不應(yīng)該脫離隊伍，謹防有伏兵。”

    藍玨思忖道：“可是，一路車馬顛簸，很是辛苦的?！?/br>
    褚襄笑了笑說：“不妨事?！?/br>
    艦上平衡是所有深空戰(zhàn)士的必修課程，別說是艦長，就是龍雀上的炊事班，都能做到任你母艦開關(guān)重力、搖晃顛簸、加壓失壓，我自巋然不動，更別說時而開啟曲速航行，時而進行一下空間跳躍，區(qū)區(qū)馬車程度的顛簸對褚襄來說，還真是親切可愛。

    緩了一會兒，藍玨道：“你那天那一招，以后千萬不要輕易動用了?！?/br>
    褚襄一怔，微微咬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

    但下一秒，藍玨理了一下褚襄睡亂的長發(fā)，道：“對你損耗太大了?！?/br>
    他撩動褚襄的頭發(fā)，但褚襄覺得他不是撩得頭發(fā)，而是別的什么東西，紅暈不受控制地從臉上一路燒進了衣領(lǐng)，褚襄說：“……沒事，不過是一點能量。重要的是當時您的情況太危險了，我……”

    藍玨輕輕摸了摸龍雀刀柄指示燈的地方，盡管現(xiàn)在那里一片漆黑，但那種血色的光亮起的時候，藍玨是真的感受到壓迫。他不是沒有見過流血犧牲，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住。

    他問：“你有沒有，損耗不那么大的？”

    當日龍雀一刀，如天降神火，如今那一刀的威名已經(jīng)傳到了中洲各個諸侯國，“妖星降世”的傳言，只怕這一回再無可擋，即便是曲凌心，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辦法，將熒惑兇星之名扼殺在萌芽之中。

    謝知微給出他的計算：“只靠太陽能充能，轉(zhuǎn)化率太低，銀皇后的能源始終不可能達到滿值，我蓄能半個月能支持你完全展開光刃發(fā)出一刀就不錯了，但是你要注意，你現(xiàn)在的身體也不可能長時間使用完全狀態(tài)的銀皇后，藍玨說得對，少用為好，如果不是實在太要命……對了，脈沖電流還是可以用一用的，這個藍玨也能用，但是他什么時候需要，我就不知道了?！?/br>
    不過，謝知微不懷好意地說：“這樣好了，給他一個口令，就喊：為了愛與正義，雷霆招來！”

    褚襄：“……”

    艦長果斷單方面屏蔽謝知微，轉(zhuǎn)頭對藍玨說：“您手持龍雀，以‘雷電’為令，可以激發(fā)刀刃上的電光，這個消耗很小，當然威力自然也一般?！?/br>
    藍玨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楊豐敲了敲馬車，問：“國主，是先生醒了？銀鷹剛剛收到密報，事關(guān)我們在東唐的布置，還請您與先生過目。”

    第42章

    藍玨看了褚襄一眼, 他那兩根英俊的眉毛又有向中間集合的趨勢，然后褚襄撩起馬車簾子, 把那份密報拿了進來, 藍玨又粗重地從鼻子里噴了口氣, 即便不用謝知微解讀, 他也完美展示了“生悶氣”這個動作。

    拿進來的密報被生悶氣的國主一把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盒子不知哪來的精致點心。

    對比一下前些天銀鷹們煮的黑暗料理, 這些精心準備的糕點足以讓褚襄熱淚盈眶。

    于是褚襄安安靜靜地吃, 藍玨則坐在一旁翻閱那些密報, 有幾份西唐境內(nèi)的密報還是用小條卷了卷放鴿子帶過來的，藍玨翻著翻著, 從一個布卷上摳下一塊干涸的鳥糞, 于是褚襄根本安耐不住, 捂著嘴悶聲大笑。

    藍玨抬眼瞟了他一眼，頗有些埋怨他不厚道的感覺, 但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蘇靳他們這批鴿子，若不是訓(xùn)練起來太麻煩，真是該烤了?！?/br>
    褚襄展顏一笑，默默抬了手，用衣袖將粘在藍玨手背上的污穢拂去。

    過去在艦隊那些年，用謝知微的話說，褚襄到處使勁兒地浪, 撩來撩去, 卻一直沒有真的動過心, 因為褚襄私底下還是很害怕尷尬的，就那種兩個人坐在一塊，半天不知道聊什么，或者說話說著突然打個嗝兒，很沒形象那種……但褚襄和藍玨坐在一塊，他好像忽然不會寫尷尬這兩個字了。

    藍玨也抬了抬手，似乎是褚襄嘴邊沾了糕點的殘渣，但他立刻想起自己手剛剛摸過鳥糞，于是就指了指，褚襄笑瞇瞇地伸出舌尖，將糕點的碎屑卷進嘴巴里。

    見狀藍玨立刻低下頭，似乎專注于密報，但是半天也沒看他翻下一頁。

    直到褚襄吃完一盒糕點，又喝了兩杯茶，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藍玨才開始與他談些正經(jīng)事。

    在褚襄昏睡的時候，東唐的布置已經(jīng)進入了收尾階段，并且效果遠比他們預(yù)計得好，畢竟，曲凌心私下里借調(diào)了東唐國的主力重甲騎兵團，只有這一支軍隊是景榮翰的嫡系，這位沙場出身的老將在放下兵刃之后，似乎老得有點快，東唐國主景榮翰晚年執(zhí)著于將兩個唐國收攏為一個，大量的經(jīng)歷花費在各種給西唐找麻煩上，所以除去他昔年嫡系，其余軍隊的戰(zhàn)力并不能與西唐相比。

    “我們在東唐邊境十四個郡都有動作，我命人在這些地方大規(guī)模采買異族奴隸，尤以夜族為主，集中在兩三天內(nèi)迅速交易，并未給東唐留下時間懷疑，等我買完他們或許才會有所反應(yīng)?！彼{玨說著，掏出一張地圖，“這一處是距離西唐較近的林區(qū)，之前莫疏崇在收編了不少異族，全部都集中在這里，制造出了異族聚落生活在此的假象，再配合各地大規(guī)模的奴隸采買，會讓東唐以為，這是異族在籌劃解救同胞，加之此時，陳國那邊的確發(fā)現(xiàn)大量夜族聚落，多重現(xiàn)象一定會讓景榮翰相信?！?/br>
    褚襄點了點頭，藍玨在地圖上畫了個圈，道：“所以，斥候已經(jīng)匯報，東唐集結(jié)了大批兵力在這一帶，準備隨時圍剿異族。比起侵占西唐，這對景榮翰來說是當務(wù)之急，畢竟他是皇帝親封的藩王，若是藩國領(lǐng)地內(nèi)，異族割據(jù)，甚至立國，相當于打了皇帝的臉面，而景榮翰忠于皇帝，所以權(quán)衡之下，他會先處理異族?！?/br>
    “如果真如君上所料，那么您接下來的打算呢？”

    藍玨想了想說：“銀鷹余部將會在明日與我們匯合，到時候我們有三千輕騎，再取道善水營大營，我會調(diào)走部分善水營，這是西唐與東唐接壤地帶的守軍，東唐忙于追繳異族，絕對不會動西唐防線，所以可以安全調(diào)兵，櫟城周邊守備應(yīng)該會被王叔替換，但他藍景手中也并沒有深厚底牌，被他一時蠱惑的叛軍也不會太過忠誠，我以兩營兵力圍櫟城，應(yīng)該可以做到兵不血刃?！?/br>
    褚襄聽罷，點了一下頭，又微微搖頭。

    “怎么，你覺得我哪里算錯了？”

    褚襄回答：“不，您算得沒有錯，臣搖頭不是因為您的算計不好，而是……您這一次稍顯保守。”

    藍玨一怔，隨即，他忽然拍手笑起來：“我知道了，你想打東唐。”

    說話的兩個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神里看到一樣的張狂，但馬車外旁聽的蘇靳李術(shù)可是著實嚇了一跳。

    “褚先生真是這么想的，國主一早猜得都對?！崩钚g(shù)搖了搖頭，“畢竟是真正的大人物，我等還是差了太多?！?/br>
    褚襄說：“東唐被異族吸引，而且他們的王牌騎兵戰(zhàn)力全無，您既然調(diào)了善水營的兵，何必繞回老家，直接捅進東唐國都，景榮翰連后招都不會有機會放；至于區(qū)區(qū)一個西唐櫟城，國都又怎么樣，送給他藍景，他站得住嗎？他沒有能力掌控西唐全境，若是君上真折在半路，那他或許還能挾持著少主，步步蠶食，但如今，他守得住櫟城又能怎么樣？莫疏崇和他那幫刺客，偷不來一座城，偷出個少主還是沒問題的，到時候他不過是一座孤城，不必我們動手，眾叛親離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br>
    他掃了一眼藍玨腰側(cè)的刀：“說起來，中洲那邊的流言，也該差不多傳到南境了?！?/br>
    ……

    不論什么時代，情報對戰(zhàn)爭總是無比重要，在星際時代，甚至分秒之間的差距，都可能影響一次星戰(zhàn)；在這種交通通訊都不算太發(fā)達的時代，重要的信息一旦傳播出去，一樣速度很快，甚至快過藍玨的行軍速度。

    從那一戰(zhàn)結(jié)束，但凡親歷者，都能繪聲繪色地描述龍雀刀的威力，友方是崇拜又驚嘆，敵人自然畏懼無比，尤其是東唐的重甲騎兵，他們親身經(jīng)歷了那一刀，自然能描述得更加真實。

    流言五花八門，連被囚禁的藍念都聽說了，他可是著實受驚不小，因為他聽到的版本是——西唐國主在戰(zhàn)場中手握龍雀，撼動天地，使得天邊熒惑兇星之光匯聚于龍雀刀上，促成龍雀刀靈現(xiàn)身，引九重天雷降落，點燃黑紅的神火，一刀斬千余人，

    于是藍念一邊吃油炸王印，一邊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天啊，我吃的這可是龍雀刀靈炸出來的點心，莫大哥，你說這是不是他用刀尖神火炸的？”

    若用星際時代的詞語來說：莫疏崇儼然已是龍雀死忠粉絲，所有對褚襄的夸耀，他全都一副自豪的表情，狠狠點頭。

    在接下來，藍念每吃一個王印，都開始期待——龍雀的神力會不會讓他長得更高大。

    相比傳走樣的奇怪流言，真正參與戰(zhàn)斗的重甲騎兵能夠匯報到東唐去的，才是最真實的消息，只不過，這份最真實的資料，顯得更加恐怖。

    年過七旬的老人端坐桌前，良久，忽然爆發(fā)一陣猛烈的咳嗽，內(nèi)監(jiān)驚慌地輕拍他的脊背，但景榮翰一把推開了他們。

    “‘……刀身如烈火，帶熾烈白光，十丈有余，削鐵熔金，使人骨rou皆焚……’這是我重甲騎兵的戰(zhàn)報，這是戰(zhàn)報！這不是街頭巷尾無知老婦與黃口小兒的信口開河，這是寫在戰(zhàn)報里的！”

    “國主保重啊……”

    太過夸張的傳聞一聽就不可信，但相對不那么夸張的這個版本，若不是由戰(zhàn)報寫出，景榮翰覺得那依舊是謠言。

    但是重甲兵團并不敢、也不會對國主說謊。

    “我保重什么保重！”景榮翰瘋狂地撕碎了所有的戰(zhàn)報，他坐在桌邊，嗬嗬喘氣，聲音蒼涼疲憊，“這不可能……這已經(jīng)是天降妖星來亡我朝了嗎？明明……明明陛下才應(yīng)該是得天命所歸，他才是天子?。　?/br>
    ……

    帝都天衍，鐵衛(wèi)站在街頭，但無從下手，越來越多關(guān)于“妖星”的傳聞在每一個老百姓的茶余飯后口耳相傳，他們畢竟不能殺光所有人，只留一座空城。

    春天時，宴席間流出的那首詩再一次被傳唱了起來——

    秋來寒風(fēng)起，各個全凍死。

    如今秋天到了。

    占星閣的觀星臺第一次迎來想不到的客人，長公主的車馬停在占星閣外，但卻被告知閣主曲凌心不在，并且，已經(jīng)很多天都沒在了。

    “長公主還請回吧?！币幻枪俚兔柬樐康卣f道，“您見了閣主又能說什么呢，畢竟當初閣主說兇星大亮，恐天下生變，是您并不放在心里的。”

    同樣拿到真實戰(zhàn)報的自然也有曲凌心，所以他漏液前往皇帝御書房前長跪不起，使得那位在脂粉堆里樂不思蜀的皇帝終于挪動圣駕，從寵妃的宮里趕了回來。

    他看見跪在長階下的曲凌心，他們都已經(jīng)年過半百，只是那個人看上去風(fēng)華依舊，所以皇帝越發(fā)的不想看見他。

    看見這個人會讓他回憶起年少時的宏圖偉志，他也曾以為自己會成為盛世明君，力挽狂瀾，將傾覆的天下重新收歸一方玉璽之下。

    但是秋天還是來了，無人能擋。

    于是他說：“就為了一紙謠言，凌心，你至于大半夜跑到朕這里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