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藍(lán)玨問，“那你覺得，有何分別？”

    “若是齊國先與我們接洽，以顧臨之手中的經(jīng)濟(jì)利益，再加上平臨城一地，我們或許能夠和齊國達(dá)成短暫的合作，但如果齊國先與趙國溝通，趙國勢必會坦言相告，告訴他們趙國根本對平臨城無意，到時候，趙國全力圍剿西唐軍隊，齊國作壁上觀，只等收平臨，那我們還的確不太好對付。銀鷹畢竟只有一百，若是一千，或許還能有拉開陣仗打一架的能力。”

    藍(lán)玨手上用力，沒有提前告知，褚襄被突然一下疼痛激得低呼了一聲，一手揪住了藍(lán)玨的衣領(lǐng)，眼前冒起金星，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

    “君上……”

    “疼？”

    褚襄點了點頭，又輕輕搖了搖：“不了?！?/br>
    視線碰撞，又各自下意識地錯開，藍(lán)玨輕咳一聲，故意道：“你這般嬌弱的體質(zhì)，真是堪比大家閨秀了?！?/br>
    褚襄笑起來，順著話頭回答：“是啊，劍法刀法，披甲上陣，我是沒那個機(jī)會了，現(xiàn)在顯然也來不及再學(xué)了，不過君上如果想學(xué)學(xué)大家閨秀會的琴棋書畫，或者繡個花帕子什么的，估計臣到是能教教您?！?/br>
    藍(lán)玨瞪著眼睛，驚訝道：“呦？你還會繡花帕子呢？那你快送我一個，也讓我見識見識你手藝如何，不然兩眼發(fā)蒙就拜師，你誤我咋辦？”

    一句話噎得褚襄沒脾氣，繡花帕子，他哪會那個啊！

    “不懂裝懂，那可是欺君?！?/br>
    褚襄故作委屈道：“那君上欺負(fù)臣怎么算？”

    藍(lán)玨凝視著他，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嘴角邊的小頑劣，雖一口一個君上，骨子里卻驕傲張揚(yáng)，從未真正有過卑躬屈膝，甚至，君上這種稱呼本就屬于僭越，就算是楊豐這種近隨，也只敢稱一聲國主，他卻敢口稱君上，看似恭敬，卻是藐視權(quán)貴到了骨子里，抹不掉的。

    曲凌心說熒惑兇星的火光從天際墜落，落在西唐，現(xiàn)在藍(lán)玨完完全全地信了。

    他壓抑了太多太多年，經(jīng)營著他忠君愛國的形象，小心提防那些日日惦記他爵位的人，臣服于他的“殺父仇人”，眼看著天下百姓顛沛流離，現(xiàn)在他真的決定了，他要做山火，要焚毀一切，否則，他都對不起熒惑星在那夜里亮起的光。

    “君上！”藍(lán)玨忽然被褚襄一聲喊回了現(xiàn)實，只聽褚襄說道，“我有辦法了，讓齊國選擇我們而不是趙國，這很簡單啊?！?/br>
    藍(lán)玨笑道：“哦？你說？”

    “找能說話的銀鷹去襲擊齊國陣地，做出亂軍中試圖攻擊齊國主帥的樣子，不必成功，做做樣子跑回來就行，記得要用趙國土語罵幾句臟話，好留下把柄?！?/br>
    藍(lán)玨說：“可是，讓銀鷹假扮趙國士兵，我上哪給他們找趙國士兵的軍服去？”

    褚襄搖頭道：“不，就穿銀鷹的衣服去就好，銀鷹白衣銀甲多出名啊，去襲擊營地，還失敗逃跑，逃跑時偶爾不小心說兩句趙國臟話……”

    “這樣，齊國就會以為是趙國假扮我們的銀鷹，想要離間我們，結(jié)果失敗了？”

    藍(lán)玨大笑起來：“你怎么……歪點子這么多?。　?/br>
    第37章

    趁著天還沒亮透, 二十幾個銀鷹悄悄出城，臨走前褚襄還特意檢查過他們的口音, 銀鷹中聲音健全的戰(zhàn)士是少數(shù), 所以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在隊列里沒什么說話機(jī)會，一口西唐話說得別別扭扭，聽著還真像是為了離間現(xiàn)學(xué)的。

    “趙國罵人的臟話也都記住了？”

    銀鷹們殺氣騰騰地對著褚襄行禮點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風(fēng)蕭蕭兮的悲壯任務(wù)。

    褚襄攏了攏衣袖, 雖然腳腕還沒好, 但長身玉立, 往門前一站, 自有風(fēng)光霽月的姿態(tài)；他的眼神掃過沉默的銀鷹, 忽而露出笑容。

    “你們是大漠天神的羽翼，所過之處披荊斬棘, 如今不過大材小用的一個sao擾任務(wù), 我就不說什么多余廢話了，只在此, 靜候凱旋！”

    他語音平緩, 甚至語氣柔和, 并不多么慷慨激昂，但他的目光掃過, 平靜之中含著巨大的能量，每一個銀鷹都能從中感受到信任——他信任他們, 一定會完成這個任務(wù), 沒有第二種可能。

    所以, 他們不禁在這目光里挺起胸膛，像天空下驕傲的雄鷹揚(yáng)起豐滿的羽翼，他們會飛翔到蒼天之上，不為什么，就本該如此。

    送走銀鷹，褚襄忽然想起一個事來，他忙回身找藍(lán)玨，卻正對上對方深邃的視線。

    褚襄忙低下頭：“君上?！?/br>
    藍(lán)玨注視了他半晌，吐了口氣，說道：“回去休息?！?/br>
    “君上，此間還有諸多事宜，臣少睡一晚又不會怎樣?！瘪蚁逭f，“臨城君此刻，應(yīng)該還等著君上的安排呢?！?/br>
    藍(lán)玨不悅，甚至很想說那就讓他多等一日又如何，但到底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他當(dāng)然也知道入了平臨城不算完事，而是剛剛開始而已。

    顧臨之謀劃了這些許許多多彎彎繞繞，所圖的不過是面見藍(lán)玨，得一個前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趙國的軍隊幫了他的大忙，不然，他還得繼續(xù)死守城池，做出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以求得到西唐國主的青睞。

    他仔細(xì)研究過西唐國主的戰(zhàn)績，過往，以及身邊的近交，他可以很容易得出結(jié)論：藍(lán)玨這個人欣賞有情有義、心懷天下的義士，換言之，自己這樣唯利是圖的小人必然不得他喜歡，所以顧臨之精心謀劃了這一出戲碼，卻未料到，他已經(jīng)被褚襄完全戳破。

    但褚襄仍然說：“君上，顧臨之此人可用，我仍是之前的判斷?！?/br>
    藍(lán)玨極輕地點了點頭，召楊豐去喚顧臨之。

    片刻后顧臨之來了，果然，他也根本沒有休息的意思，完全就是梳洗打扮得體，在等著藍(lán)玨的召見。

    只不過，他進(jìn)了屋，卻覺得氣氛和他預(yù)想的并不一樣，那位在他預(yù)測中應(yīng)該對他露出期許贊揚(yáng)的國主，正一臉陰沉地端坐在那里，染血的衣袍沒有來得及換掉，甲胄與兵刃還在身上，滿身肅殺之氣。

    而之前那位受傷被抱著進(jìn)城的公子，卻一臉盈盈笑意，悠閑地坐在一旁，甚至在顧臨之進(jìn)門時還對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所以顧臨之有點蒙了。

    他硬著頭皮，俯身下拜，口中道：“草民顧臨之，叩見西——”

    “不必?！?/br>
    藍(lán)玨打斷了他，君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位躊躇滿志的富商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顯得有些可笑，對方是深諳兵法軍事的西唐國主，自己那些蹩腳的算計，真的就天衣無縫了？當(dāng)那充滿壓迫感的視線望過來時，顧臨之的膝蓋都快軟了，幾乎要委頓在地。

    果然，藍(lán)玨徑直問他：“本王若帶你回西唐，你這平臨一城又要如何處置？”

    顧臨之暗道一聲壞了，冷汗如雨而下——藍(lán)玨儼然什么都一清二楚，平臨城根本沒有入過顧臨之的眼，這不過是一座彈丸小城，放眼天下之大，若有一日得從龍之功，位極人臣，多大的城池拿不到？故鄉(xiāng)？若天下在望，何處不可為家？眷戀一處小天地，反而顯得毫無遠(yuǎn)見，胸?zé)o大志——那是顧臨之原本的一廂情愿。

    現(xiàn)在來看，他似乎非但沒有得到藍(lán)玨的賞識，反而，觸怒了他。

    顧臨之當(dāng)即跪地叩首，在他開口之前，那位文雅公子的笑容進(jìn)一步擴(kuò)大，并且微微搖了搖頭，于是顧臨之原本準(zhǔn)備好的謊言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半晌，他閉了閉眼，坦然道：

    “平臨不過一座小城，我并未放在心上?！?/br>
    褚襄微微點頭——藍(lán)玨并不喜歡顧臨之的欺騙，與其越描越黑，及時坦白，或許還能挽回不少好感。

    顧臨之看到他的神情，豁出去一樣，徑直說道：“我雖出身平臨，但在此地并無牽掛，也無特殊情感，它最終歸趙國還是齊國，都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而且也差別不大；我所圖的不過一個名聲罷了，若能讓國主您因此賞識，得一機(jī)遇而有所作為，臨之所能獻(xiàn)給國主的，遠(yuǎn)超過區(qū)區(qū)一座平臨?！?/br>
    “無情無義，心性涼薄。你還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彼{(lán)玨說。

    顧臨之道：“國主此言差矣，誰不想做個熱心熱血、有心有情的紅塵人，只是您看這天下，它準(zhǔn)人心懷情誼嗎？顧臨之能有今日，就是明白，所有、皆不可靠，唯有實實在在拿在手里的利益才是真正的依傍，若是國主真能還天下人一個有情有義的世道，那到了那一天，臨之或許也會成為一個心中有道義的良心商人吧。”

    藍(lán)玨點頭：“那好，我且問你，你是否也壓榨勞工，驅(qū)使孩童，做過冷酷無情高高在上的老板？”

    顧臨之點頭：“有?！?/br>
    “為什么？”

    顧臨之不再害怕，他抬起頭，直視著藍(lán)玨回答：“人皆要生存，我用童工節(jié)省成本，若我不用，我資金周轉(zhuǎn)不開，上上下下一起餓死罷了，而那童工，也不會因為我不用他就得個好下場，相反，他次日就會橫尸街頭。”

    藍(lán)玨輕嘆一聲，又問：“好，那你是否做過殺人越貨、買兒賣女、強(qiáng)擄奴隸的生意？”

    顧臨之：“沒有?！?/br>
    “為什么？”

    顧臨之再次回答：“即便是jian商，也深知，有所不為?！?/br>
    “我信你?！彼{(lán)玨說，“我此次信你，愿你日后謹(jǐn)記你自己說出的這四個字?！?/br>
    退出藍(lán)玨的房間，顧臨之整個就像水里撈出來的一樣，他一邊擦著冷汗，一邊看了看跟出來的褚襄，鄭重其事地行了大禮。

    “多謝先生救我?！?/br>
    褚襄扶了一把，客氣道：“是臨城君自己心有七竅，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關(guān)鍵。我也不妨坦言相告，西唐此次面臨的大事小情不少，其中還真有不少能用得到臨城君的地方。”

    顧臨之急忙說：“必定萬死不辭?！?/br>
    兩個人一番客套，互相恭維，連帶話里話外表忠心，很是繁瑣，聽得謝知微簡直想屏蔽自家艦長，但又不得不嚴(yán)陣以待，幫著艦長算數(shù)據(jù)——一人一ai聯(lián)手，怎么也不怕顧臨之這老油條藏私了。

    褚襄簡單和顧臨之說了西唐目前面臨的蝗災(zāi)，缺衣少糧已經(jīng)到了緊要關(guān)頭，褚襄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到憑空變出糧食，想來想去不過是從各處轉(zhuǎn)運(yùn)搜羅，有了顧臨之之后，各地商業(yè)他都有插一手，若是想個辦法交易些糧草，到是有辦法可想。

    不大一會兒，天色大亮的時候，銀鷹們也回來了。

    為首的銀鷹臉上還帶著劇烈運(yùn)動的潮紅，但是神采飛揚(yáng)，向著褚襄一行禮，褚襄便知道他們此行順利。

    褚襄微笑頷首：“辛苦了。”

    幾個銀鷹臉更紅起來，連自己其實會說話都忘了，連連打手勢。

    謝知微長嘆：“艦長，你不是準(zhǔn)備追藍(lán)玨嗎，能不能別到處撩了？”

    褚襄：“我這怎么就成到處撩了？”

    “你那眼睛都帶鉤子，專門往銀鷹的胸肌上勾！”謝知微抗議。

    褚襄嘆息：“我倒是想往藍(lán)玨胸肌上勾，可是我怕死，還得想個好主意才行。”

    謝知微：“……”

    不再理為了艦長個人問題cao碎心的ai，褚襄專注眼前，繼續(xù)對顧臨之說：“你既然不在意平臨城，那待會兒齊國若是來了使臣，我也就不過問你的意見了，只是若齊國以商業(yè)為籌碼，還得你出面來談?！?/br>
    “自然?！鳖櫯R之說道，“我雖愛財，也知道唯有天下安定，得遇明主，我才能真正坐擁天下財富，請先生放心交付給我便是，我自然不會為了蠅頭小利，而做出任何有損國主大義的事。”

    謝知微：“激素水平正常，心率不變，全身無異常，是真話。”

    褚襄笑道：“那便有勞?！?/br>
    一夜亂象剛平，雙方各自偃旗息鼓，卻都有了新的盤算，又過了約有一個時辰，城門就來了匯報。

    “秉國主，齊國使臣到?！?/br>
    和褚襄預(yù)測一樣，銀鷹的襲擊起到了效果，藍(lán)玨命人傳見齊國來使，褚襄和顧臨之分別坐在了下首，按照他們的計劃，如果順利，便可以早日擺脫趙國追殺，盡早南歸，畢竟前方更不太平。

    第38章

    齊國來使仍是他們之前在野外營地見到的那位, 身材微胖，四十歲出頭, 一笑有種憨厚老實的錯覺, 偏生還愛笑，時長瞇起眼睛，褚襄瞧他看著像招財貓。

    “下官齊國使臣戚咸，求見西唐藍(lán)國主?！逼菹绦Σ[瞇地說, “隔日又見, 還望藍(lán)國主不要瞧我這張臉瞧膩了就好?！?/br>
    藍(lán)玨揮了揮手, 蘇靳端了一碗茶, 遞給了戚咸, 戚咸連聲道謝，接過來放在嘴邊, 咦了一聲, 然后一飲而盡。

    喝完，他用胖乎乎的手抹了抹嘴巴：“西唐的酒果然比我們中洲這邊的烈得多, 早聽聞西唐國主勇武非常, 所領(lǐng)銀鷹各個驍勇善戰(zhàn), 今日得見，驚為天人, 是旁的什么宵小學(xué)不來的?！?/br>
    顧臨之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場銀鷹——假裝去襲擊齊國的銀鷹，有一個還在現(xiàn)場站著呢, 由此可見, 銀鷹戰(zhàn)士還真不是只有武技拿得出手, 這論起演戲，竟然也隨了主子，精明得很。

    藍(lán)玨就像從未令銀鷹做過偷襲一樣，威嚴(yán)地點頭，隨即道：“齊國兩天連續(xù)派遣貴使前來，可還是為了同一件事？”

    “是，也不是?！逼菹绦卸Y，藍(lán)玨卻又?jǐn)[了擺手。

    高坐首座的國主換了一個散漫狂野的姿勢，如同什么大漠部落蠻族首領(lǐng)一般，一手端著碗酒水，一手扶著自己大腿，還拍著刀鞘，豪氣沖天地直言道：“本王常年征戰(zhàn)，不懂你們這些邦交的禮儀，也懶得和你耗費太多時間，有事快說，說完還能喝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