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這時,只聽皇帝忽然說道:“凌心,你沒說藍卿也遇到了刺殺?。俊?/br> 曲凌心躬身,意有所指地回答:“陛下,星星只說實話,或許不全面,但一定不會說謊的?!?/br> 他言外之意,分明在暗示藍玨說謊,滿大殿的人都明鏡兒一樣,但藍玨就是能瞪著眼睛假裝聽不懂,眉毛都沒動一下。 于是,有臣子附和:“無論如何,陛下,西唐國主難辭其咎?!?/br> “哎不是!”藍玨說道,“就算西唐國不大,那人我也不能全認識,而且我也不認識林閣老,我哪知道刺客殺他干啥,你這人能不能講講道理!” 說完,他一副“你這樣老子要揍你了”的憤怒表情,聲音大得整個殿堂都跟著晃悠。 藍玨一口咬準了“緹衣鐵衛(wèi)不作為”,并且他有理有據(jù)——鐵衛(wèi)當街追殺刺客,鬧得都城風風雨雨人盡皆知,即便是皇帝沉迷在后宮和美人看星星,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meimei的手腳。但是就在如此情況之下,刺客居然還能得手? 尤其是藍玨還狀似無意地罵了一句:“膽大包天的刺客,在行刺長公主不成之后,竟然還敢頂著鐵衛(wèi)的刀子這般折騰,豈有此理!” 如此一來,白靖安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不作為”的帽子扣在了自己頭上,長公主比他先一步回過味兒來,發(fā)覺不對,立刻以眼神暗示,于是白靖安一驚,他急忙上前,跪下請罪:“是臣辦事不利,沒能剿滅作亂刺客,請陛下恕罪?!?/br> 龍雀丟失,至今沒有眉目,清荷長公主只將此任務秘密交給白靖安,的確,比起皇帝,鐵衛(wèi)更聽從的是長公主的命令,但他們二人絕對不會讓皇帝知道龍雀刀失蹤的事,藍玨在臨來之時,褚襄曾經(jīng)斷定,只要藍玨咬準鐵衛(wèi),長公主必然出面,不論誰在嫁禍藍玨,長公主都會幫忙保護。 褚襄的說法是:“皇帝迷信,雖然昏庸,但無人不貪戀權勢,帝王之刀丟失,皇帝再清靜無為也一定會震怒,長公主必然會隱瞞這件事,出動鐵衛(wèi)已經(jīng)鬧得風風雨雨,在鐵衛(wèi)滿街的情況下卻仍然刺客頻出,鐵衛(wèi)的辦案效率也太低了,他們的實際目的就必然會被質疑,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繼續(xù)追查林閣老遇刺是否與您有關,長公主會擔心牽扯出龍雀丟失的事,畢竟,她并不知道此事與您無關,即便是您偷了刀,她也得在皇帝面前保護您?!?/br> 藍玨也還記得,褚襄說:“這個時候,除了長公主的敵人,誰咬住您不放,誰就是試圖嫁禍的人?!?/br> 朝中只有年紀最大的兩位長史敢于明面反對長公主,以牝雞司晨為由,反對長公主當朝聽證,但他們二人都沒有對此提出質疑。 藍玨當時問:“那么直接咬住我,豈不是過于明顯?” 對此,褚襄十分有信心:“消息不流通,君上,您并不是莽撞匹夫,但嫁禍您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而針對您,他對您的真實個性都不了解啊,除非是楊豐這種位置的人叛變,但我并不認為您會有這么大漏洞,所以針對一個智者的圈套需要精妙設計,但針對一個村夫……”所以,即使在古代,信息戰(zhàn)這種新時代戰(zhàn)斗經(jīng)驗依然無比有效。 藍玨嗤笑一聲:“這竟然是他們自己挖的坑,說我是蠻夷的可不是我自己?!?/br> 于是,在長公主出言為藍玨開脫之后,藍玨就好整以暇地等著,看誰會是這個反對者。 果然,就像褚襄所說,藍玨以一身勇武贏來的名聲,在崇尚“yin詞艷曲”的上都,一向風評吊底,屢立戰(zhàn)功不僅不能讓人尊重他,反而,更多人相信這位西唐國主“空有匹夫之勇”,腦子里空空如也,實打實是個蠻夷。在這種信息交流基本靠嘴,傳信送件完全靠腿的年代里,這成了一層絕佳的掩護。 背后設計之人可以算計一切,卻栽在了以訛傳訛的“人設”上。 只是藍玨略有些意外——第一個反對的,竟然是曲凌心。 占星閣閣主,本次事件名義上的受害人直屬長官,曲凌心轉而向皇帝說:“陛下,白衛(wèi)長雖有過錯,但他并不是主要原因,本次事件,星辰的指示,仍然將疑點指向西唐,還請陛下斟酌。” 星辰指引,玄門的人只需要這四個字,就可以構成“呈堂證供”。 藍玨不由冷笑,好一個星辰指引,如此帝王,空有青云之志的志士,終究抵不過一個數(shù)星星的。 只是,占星閣有什么理由針對西唐? …… 這一切發(fā)生的時候,褚襄自然沒有老老實實呆在驛館養(yǎng)病,他依照約定,去了春江館。 這一回,他終于被白墨的侍女接待了。 花魁娘子的侍女同樣各個絕色,那些十幾歲的小丫鬟還不用身形長開,已經(jīng)看出日后花容悅色的美麗輪廓。相比起來,褚河星真是是只小泥猴,雖然不丑,但絕對夠不上美人二字。 那女孩勝在根骨,褚襄一眼就看出,那孩子如果接受一下特戰(zhàn)隊的訓練,將來絕對是他隊長邵云那個級別的女戰(zhàn)神。 時也命也,生不逢時。 一壺酒被放在褚襄面前的桌上,侍女稱花魁還在沐浴更衣,請稍等片刻。 “沒有茶嗎?”褚襄想起自己喝酒之后就斷片兒的事兒,堅決不敢再碰酒精,而且他腰上的傷還隱隱作痛,喝酒純屬自己找罪受。 侍女溫柔恭順地回答:“爺說笑了,哪有在這地方喝茶的?” 褚襄低頭看了一眼酒杯,四周所有能藏匿機關暗器的地方被他一一用眼神掃過,花魁的房間到是干凈得很,什么都沒有,至于酒水,褚襄聞了聞,無奈地想到——這個時代可以有精巧機關,有精湛的武藝,但論及化學提純這種需要點現(xiàn)代科技樹的工藝,就真的沒法和28世紀比了。 作為深空遠航艦隊,甄別毒物也是一項技能,盡管實戰(zhàn)中有ai輔佐,但訓練時,必須模擬一切最苛刻的條件,包括萬一ai出現(xiàn)故障,或者與艦隊失去聯(lián)絡流落在未知星球等等,連外星有毒物種都鑒別過,所以在這個時代,褚襄基本用聞,就能判斷出,酒里下了什么東西。 早說過的,無色無味的毒物,在28世紀都是個難題,何況古代。 他晃了晃酒杯,不急不緩地說道:“也是,這個地方必須醉了才好,醉生夢死,清醒的確很掃興?!?/br> 他把酒杯遞到侍女面前:“喝了它?!?/br> “爺,奴家是不能接待客人的,不然,娘子會責罰——” “我讓你喝的?!瘪蚁逭诡佉恍?,手臂穩(wěn)如磐石,“讓她沖我來?!?/br> 侍女微微退了半步:“您這就為難奴了……” “沒事?!瘪蚁逭f,然后故作驚訝,“哦,你擔心你倒下?。坎粫?,我覺得,以你的身體素質,喝完能堅持到走出我的視線。再者,你們沒訓練過一旦被戳穿怎么應對嗎,還是說你是新人,拿我練手?” 那名侍女的臉色變都沒變,依舊巧笑倩兮,卻在電光石火之間從袖口伸出一根簪子,尖銳的一端閃著色澤瑰麗的光——一看就是淬過毒。 那根尖銳的簪子直戳褚襄眉心,侍女動作極快,根本無處閃避。 然而,年輕的公子舉著酒杯,如同舉杯邀月,端坐桌邊紋絲未動,侍女的簪子停在他額頭之前,褪去溫柔偽裝,女殺手的手穩(wěn)得就像機器。 這時,從內室緩緩走出盛裝的花魁娘子,褚襄手里的酒杯轉了個方向,改為遞給白墨娘子。 他無視了侍女,連同那根沾滿血腥之氣的兇刃,依舊笑著說:“墨娘子的待客之道真令人大開眼界,難道娘子盛名,全靠這個?” “普通的客人,的確是用不上的。”墨娘子看了他一會兒,接過酒杯,隨意遞給侍女,侍女收起利器,恢復做溫柔甜美的模樣,端走了那杯下藥的酒。 她走到桌邊坐下,半點沒有接客該有的態(tài)度,而是隨意攏了攏頭發(fā),直白道:“你是誰,這些天你的試探意圖太過明顯了,可你不是被我們的線人接引來的,但你也不是鐵衛(wèi)的人,既然找上來了,不妨有話直說?!?/br> “在下褚襄,襄助的襄,西唐國主藍玨的謀士?!?/br> “西唐國主?”白墨挑了挑眉,“我還以為那是個幌子,那晚西唐國主突然出現(xiàn)救走了你……原來他身邊,真的也有你這樣的人物存在,看來那位國主并不是傳聞里那樣有勇無謀。” 這等于承認那晚的刺客是她派出的了,比褚襄預計的還要順利一些。 “說說看,殺誰,價格合適的話,誰都可以。” 這也并不是做人命生意的態(tài)度,褚襄雖然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的殺手,但在星際,他見過星際流民中的暗殺者,那些人為謀生路鋌而走險,謹慎的程度令人咋舌,所有被派出試圖釣魚的戰(zhàn)友都鎩羽而歸,因為一有風吹草動,那些人就會收手,而且絕對不和不認識又沒有引薦的人交易。 褚襄注意到整個房間里,暗處有無數(shù)的視線,侍女們在門邊端莊跪侍,眼神里都藏著殺人的鋒芒。 ——他不會活著走出這間屋子,如果,他沒有打動這群刺客的話。 第17章 同一時間,在第三個位置上,榮華大街街邊。 褚河星穿著一身華麗的裙裝,打扮得如同貴族小姐,只是衣服可以換,姿勢仍然不雅,她蹲在墻根底下,正豪氣沖天地和昔日一起打過架的街頭行乞小混混們吹牛。 “我哥哥可了不起了!”褚河星吹道:“他是西唐國主的心腹,你們懂啥叫心腹,就是可以把最大的秘密告訴他的那種!” 一個小孩問:“那你哥有錢嗎?” “廢話。”褚河星煞有介事地說,“瞧你那個沒出息的樣子,錢財在我們這兒啥都不是,我們這兒,你得拿得出寶物,才叫真富貴呢?!?/br> ——她用了一整夜,背下了整個鐵衛(wèi)的巡邏路線圖,天衍城非常的大,好在,她只需要記得白靖安的巡行路線,鐵衛(wèi)衛(wèi)長不是每天都會出巡,但他認得褚河星,褚河星也認得他。 快要到時辰了,以白靖安的巡行速度,這個時間他已經(jīng)到了榮華大街。 小孩們繼續(xù)追問:“啥寶貝啊,二妮,你都見過啥?” “我說了,我有名字,我叫褚河星,你們應該叫我一聲褚小姐,我早都不叫二妮了!”褚河星傲慢地說,挺起胸膛,借著這個動作看了看街頭,那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紅色的身影。 褚河星打了個手勢,于是孩子們圍成一團,將她包圍,褚河星吊足了胃口,終于在哀求的目光里,不緊不慢,語氣稀松平常地說:“你們,聽沒聽說過一把絕世神兵,得之可平天下?” “哇,你是說妖刀?你見過,你見過的???” 褚河星神神秘秘地說著:“就瞧見了一眼,整個刀鞘是黑色的,又長又直,刀柄上纏著紅繩……”褚河星描述著——她當然沒見過龍雀,她只是復述褚襄的描述,當時褚襄距離那把刀不夠近,說不出更多細節(jié),但沒關系,沒有更多細節(jié),反而更加真實,因為一個沒什么見識的小丫頭,忽然成了貴族小姐,也還是沒什么見識,能描述出通體漆黑,垂掛紅繩,已經(jīng)足夠。 直刃橫刀在上都貴族中并不流行,貴族喜歡玩的是劍,美其名君子之器,相比起來,龍雀的確與眾不同。 白靖安在一個賣胭脂的攤位前停了下來,老板認出鐵衛(wèi)的衣衫,立刻笑臉相迎,恨不得把攤子上每一個被白靖安目光掃過的盒子都拱手贈送。 “那二妮,呃,小姐,你在哪兒瞧見的,能帶我們也看看嗎?” “噓,小點聲,我哥不讓說……因為……被偷了你們知道嗎,一伙兒義黨給偷走了!你們說厲害不!” “哈哈哈,那可真是……”那些小孩哈哈笑起來,又急忙神神秘秘壓低聲音,“活該,就該偷,偷得好??!” 好奇心驅動他們順理成章地問出這個問題:“那你知道他們偷走藏哪兒了?” “噓……我告訴你們,你們可不準胡說啊……就隔著三條街,夜露街那邊,就有一伙兒義黨的據(jù)點。” “我的天啊這么近,哪一家?” 褚河星故作神秘地搖頭:“不能說的,不能說!” “你咋知道?” 褚河星左右看了看,低下頭,更小聲地說:“你們忘了,姑奶奶水下功夫好,那伙義黨接觸過我,想發(fā)展我,讓我傳遞什么消息什么的……你們知道,上城不是有條護城河嘛……但我沒去!” “哇!”又是一片低聲驚呼,“那你咋不去?” “我傻啊,我跟我哥走能吃飽,還能穿綢緞裙子,當義黨?找死呢!” 小孩門兒嘰嘰喳喳,開始新一輪對褚河星際遇的羨慕。 白靖安拿走了兩瓶胭脂,徑直拐向了夜露大街。 夜露街聚集了整個天衍最出名的妓館,婧山庭、雅悅閣、翠庭拂柳、春江館、紅杉園……白靖安從未來過這里,所以他喊了兩個喜歡流連花街的鐵衛(wèi)隨行。 他早就摸過藍國主身邊多出那兩人的底細,褚襄曾經(jīng)是長公主青睞的公子,最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失去了寵愛,長公主曾經(jīng)調用過幾個見習鐵衛(wèi)去殺他,白靖安沒有過問,以他對長公主的了解來看,多半是因為對方不肯從她而已。 至于那個女孩,那女孩出身貧民窟,以前是街頭乞兒中的一個小霸王,被褚襄買回去,收做了義妹。 買她,是從……春江館買的。 白靖安頓時覺得線索被串聯(lián)了起來,女孩被買進去,并非因為姿色,那孩子也算不上姿色過人,所以是義黨?倒未必是義黨,也可能是一個殺手組織,謊稱義黨,在收買新人,但無意中被藍玨打斷。 如果那孩子沒有看錯……龍雀刀,偷走它的人可能就是這一伙人。 天衍城戒嚴,長公主認為對方一定會選擇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留在都城,白靖安也這么認為,他不認為龍雀可以在鐵衛(wèi)嚴防死守的趨勢中偷渡出城。 唯一的問題是,那孩子會不會只是在吹牛。 所以春江館破天荒地迎來了鐵衛(wèi)那位冷酷無情、不近女色的衛(wèi)長。 …… 白墨娘子坐在褚襄對面,溫柔地把玩自己的長發(fā),從那墨色的發(fā)絲里,褚襄看到一絲冷光。 刀藏在頭發(fā)里? 他笑了笑:“娘子,能賞一口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