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俞這一夜都沒睡著。

    薛盈醒來時見他目中仍興奮灼灼，詫異：“你一宿沒睡？”

    盛俞點頭：“朕睡不著。”

    “為何？”

    “朕給孩兒擬了幾個名字，你聽聽。男兒叫盛柄文，盛弘元，盛……”他又說起女兒的名字。

    薛盈打斷，朝外張望見閔三猶豫不進(jìn)的身影：“陛下該早朝了，我服侍你穿衣。”

    “你聽朕說完?！?/br>
    “等孩兒出世再說?！毖τ疽鈱m人遞來朝服，推他去洗漱，又親手為盛俞穿戴，“陛下去吧，我在宮里等您回來?！?/br>
    盛俞無奈，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寢宮。

    他這一路腳步輕快，連在朝堂上都翹起唇角，喜悅難掩。百官稟奏完朝政時，盛俞道：“朕有一事欲告知眾位愛卿?！?/br>
    殿上文武百官屏息聆聽。

    “貴妃薛氏，溫慎含淑，婉順賢明，匡扶女學(xué)，有革新棄舊之大義，母儀天下之表率。上可解帝之悻，下可撫民之憂，可立皇后，宜告眾司，吉日授冊?！?/br>
    這是一道立后圣旨。

    群臣愣了一瞬，接而便已釋然，這是皇帝的家事，若搬到國事上，薛盈族系雖無大功，亦無大過?；实蹖欃F妃已盛，再封個皇后并無不妥。

    一片默認(rèn)的安靜里，有臣子出列道：“陛下，貴妃薛氏入宮尚淺，陛下繼位以來勤政愛民，臣以為立后當(dāng)緩，陛下該以國事為重?！?/br>
    盛俞睨了一眼出列的臣子，此人與胡馭廣走得甚近，胡馭廣有一女正值妙齡，早望入宮已久。

    他道：“貴妃身懷龍裔，是周朝功臣，朕意已決，何人還有異議？”

    群臣啞然，不敢有異議。

    盛秀先揚(yáng)聲道：“此乃我周朝喜事，臣恭賀陛下喜得龍裔！”

    群臣忙附賀。

    這消息流傳去后宮的速度還是沒有盛俞的腳步快，他下完朝直奔披香宮。

    薛盈正在殿內(nèi)飲安胎藥，李興戌被她提拔為太醫(yī)，此人一路隨她，保守秘密，薛盈不會虧待有功之人，順勢也將其家人接入了長京城。

    李興戌見盛俞來，忙行禮再叮囑了白湘幾句便退了下去。

    盛俞大步走到薛盈身前，瞧了瞧她腹部問她：“今日如何？腹中的小家伙可有鬧你？”

    “這才剛坐住胎，腹中的胎兒還未成形，如何鬧我?！?/br>
    “是朕迫不及待想見他。”盛俞搓搓手，怕手掌太涼傷到薛盈，他摟住薛盈坐下，“朕起的名字你覺得不好聽？女兒的名字你還未聽過，朕說給你聽……”

    “陛下不去前廷處理政務(wù)么。”薛盈打斷了他，“我這兒樣樣都好，白湘與江媛還有一干宮人會伺候得妥帖，稍后我還欲向太后請安，陛下先去忙吧?！?/br>
    “你怎老是攆朕走?！笔⒂嵫鹋溃半抻袀€好消息要告訴你?！?/br>
    他板著臉，薛盈有意逗他，只當(dāng)委屈：“陛下怎能兇臣妾，臣妾與腹中的小兒害怕?！?/br>
    “朕沒有兇你……”盛俞輕撫薛盈臉頰，“朕是故意為之，一點兇你的心都不曾有?！?/br>
    “臣妾也是故意為之?！毖τＱ?。

    盛俞失笑，說起：“朕今日在朝堂已經(jīng)立后，這月望日便冊立你為皇后，高不高興？”

    薛盈怔住。

    盛俞忙又問了一句：“你喜不喜歡？”

    她癡癡答：“喜歡。生得伴君，死得同xue，我便足矣?！彼膬?nèi)的感動比第一次他開口說要封她為后那日更深，眼眶里似有霧氣涌上，她眨眼輕笑問，“可有朝臣反對?！?/br>
    “沒人敢反對，反對一個砍一個腦袋。”

    薛盈當(dāng)即斂了笑：“陛下，你是明君，不可如此作為，也不能讓孩兒聽到此言?！?/br>
    “好好好，是朕考慮不周。”盛俞手掌落在薛盈腹部，“小兒乖，父皇口不擇言，你莫怕?！彼袦厍楹?，“這下好了吧，朕已哄好了他?！?/br>
    薛盈微笑。

    盛俞道：“外邊還有積雪，道滑，母后那里不必前去請安，朕會安排。”

    薛盈點頭，這才想起魏錦嵐一事。她道：“我有一事未曾與你說?！?/br>
    她將那盒胭脂的事說來，盛俞惱怒之后皺眉深思。

    薛盈見他沉思不言，已能明白他與她是一樣的心思。

    “陛下與我所想的一樣，對嗎，恭親王不會有如此淺顯之舉，那胭脂里的藥物有些問題。”

    盛俞頷首：“他夫妻二人雖是新婚，但早先便相識。魏氏此舉代表著秀兒，秀兒行事……不該是如此莽撞之人。”

    薛盈道：“此事容后再查，你我留心便是。如今我只想好好保住腹中胎兒?！?/br>
    盛俞摟著薛盈，又陪她說了許多話才離開。

    許太后的賞賜接連送到披香宮，只為恭賀她有孕之喜，并未提及立后一事。魏錦嵐與一群貴女們后腳也來了披香宮，帶來了許多禮物與祝福。

    魏錦嵐端詳薛盈，笑道：“貴妃娘娘，今后妾身便喚你皇嫂吧！”她喜笑喚起皇嫂，問道，“娘娘有孕為何不早些回京，廣陵比長京寒冷，那處不宜養(yǎng)胎，幸好你回來了。”

    “本宮要務(wù)在身，哪怕是懷著龍嗣也要為女學(xué)館一事著想，晚歸幾日并無大礙?！?/br>
    “娘娘大義，妾身自愧不如?！?/br>
    貴女們也來與薛盈寒暄，眾人坐了不久便離開。薛盈唯獨留住了魏錦嵐。

    魏錦嵐問：“娘娘還有事吩咐妾身？”

    “不久便是春節(jié)，本宮有孕在身，太后如今頤養(yǎng)天年，這辭舊迎新之喜我不便cao辦，你是陛下的弟媳，這事本宮就交托給你?！?/br>
    魏錦嵐受寵若驚：“這可使不得，自古此等大事都是皇后cao辦，娘娘不日將為皇后，妾身不敢逾越。”

    “我交托給你便不算逾越，自家人何須說兩家話?！?/br>
    魏錦嵐見薛盈神態(tài)坦誠，感動道：“那妾身恭敬不如從命了，妾身一定不教娘娘失望！”

    魏錦嵐行禮告辭，殿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白湘與江媛二人閉了殿門，回身道：“娘娘，您為何還對恭親王妃那般好？”

    “試探人，總要先給些甜頭吧。”薛盈輕笑，她胃中不適，吩咐江媛，“我想吃酸梅，不知這個時節(jié)宮里可有存貨？”

    “奴婢這就去御膳房看看！”

    白湘笑道：“娘娘喜酸食，想必這一胎定是個小皇子！”

    薛盈低眉含笑，手下意識地護(hù)著腹部。

    白湘道：“近日京中歸寧寺要做一場法事，歸寧寺是皇家寺院，太后也要前去禮佛，不如娘娘也去拜拜菩薩，求他保佑咱們小皇子平安無事！”

    薛盈思量著點頭。

    白湘拿來一件狐裘披風(fēng)：“瞧這潔白如雪的皮毛，摸著順滑，這才是該給娘娘用的，陛下處處可仔細(xì)著，將所有好東西都搬到了披香宮……”

    薛盈偏頭瞧了一眼那皮毛，她面目里的笑漸漸斂去，凝眸望向窗外飛雪。

    這片純白的世界更令人心境平靜與遼闊，她想到了眼底深處的那抹青色。

    披香宮的小庫房里也存著封恒曾入周恭賀盛俞登基時所送給她的狐裘。那些皮毛潔白柔順，都是臻品，江媛悄悄將那些收了起來，只差沒氣得一把火燒掉。這些白湘與江媛不說，薛盈卻都看在了眼里。

    她心里沒有再惦念那段舊情，但是為何會想到山林寒冷的那個夜里，他端坐在輪椅上，側(cè)顏投上燭光陰影，抬手不言，只安靜地為她挑燃爐中香。

    第45章

    立后冊封大典。

    文武百官跪滿宮壇, 薛盈鳳冠霞帔，由眾司與七十二命婦擁簇而來。她行到盛俞身前, 盛裝華服, 卻因懷著身孕未施粉黛，但依舊不減雍貴容姿。

    她舉止端莊, 俯身欲要朝盛俞參拜，卻一把被盛俞扶起。

    “皇后有孕在身, 無需大禮?！?/br>
    薛盈抿笑看他。

    冊封大典一切儀式去繁從簡, 盛俞怕薛盈會受不住疲累，授金冊鳳印禮畢, 在文武百官山呼“皇后千歲”聲中攜薛盈的手離開。

    整個后宮都在恭賀薛盈, 唯有許太后似乎并無欣喜之色, 薛盈知曉許太后這是認(rèn)為她母憑子貴, 可她并不以子嗣為傲。白湘常在寢宮里笑，說薛盈肚子里的小皇子是子憑母貴才對。薛盈只將歸寧寺一切打點得事無巨細(xì)，讓許太后禮佛時好舒坦些。

    宮中看似一切風(fēng)平浪靜, 薛盈卻明白這是盛俞的等待。他在等待一場可以名正言順除去心患的機(jī)會。

    懷胎第四個月里，薛盈小腹輕微隆起，盛俞每日看她不夠，準(zhǔn)確來說是看她肚子看不夠。

    薛盈坐在長秋宮內(nèi), 正與魏錦嵐談?wù)摰矫魅盏挠貉?。她自冊封后便搬到了皇后宮殿居住, 長秋宮內(nèi)布置更華貴，離盛俞的建章宮更近，薛盈最喜歡的便是妝臺前那面菱花鏡。

    鏡高二尺, 金銀錯紋，背繪圖案龍鳳交織。

    這面鏡子薛盈十分喜歡，與她閨房中那面很是相似。盛俞那日送來鏡子時凝眸看她，他的眼睛好似會說話，但卻什么都沒有說，只見她喜愛的神情便如塊銅鏡般安靜地陪伴她與腹中孩兒許久。

    此刻，魏錦嵐向薛盈稟報完進(jìn)程與細(xì)節(jié)。薛盈聽畢并無不妥，正逢盛俞到來長秋宮，魏錦嵐便請安離開。

    盛俞笑問薛盈：“你倒十分信任她？”

    “明日宴會上若一切平安無事，我便不懷疑她?！?/br>
    盛俞未再說此事，只蹲在薛盈身前，將耳朵貼在她腹部道：“小兒今日可有乖乖的？讓父皇聽聽?！?/br>
    薛盈無奈：“才四個多月大，能聽見什么。”

    他們一起用膳，盛俞攙扶薛盈去雪中看紅梅，再回宮時已是夜里。薛盈自有孕后一向睡得早，盛俞便拼命在白日里將一切奏折與政務(wù)處理妥，夜間好早早陪她入睡。

    值夜的宮人守著寢殿里的炭，垂首無聲侍立在角落。帳內(nèi)，盛俞擁著薛盈。

    他問：“還想側(cè)著睡？”

    薛盈點頭，在他懷里翻來覆去。她之前常愛側(cè)身睡，如今不太方便，平躺著需要些時間才能進(jìn)入睡眠。

    盛俞心疼她：“難為你了?！?/br>
    “我想早些生下來?！?/br>
    “我也想早些見到孩兒。”

    “可常聽人說臨盆危險，我怕?！毖τ滩蛔￠_始胡思亂想，“若只能保一人，你保……”

    “別胡說?！?/br>
    也許孕期的女子便是這般思緒無常，薛盈仍想問。盛俞握緊她的手：“我保你。旁人說什么母憑子貴，都是笑話，就算這孩子是天仙，不是你生的我便不要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