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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江花月在線閱讀 - 第322節(jié)

第322節(jié)

    “我在南朝居過些時日。據(jù)我所知,如今的虞國,莫說權貴,便是皇室,亦早就沒了收歸北地故土之心,人人各自得利,天下茍安,便是最大好事。此也為人之常情。天下何人不是為了己利而存?我叔父的本意,本是交好于你,大家各取所欲,豈不最好?”

    “你在南朝的聲望已是如日中天,單長安一戰(zhàn),便足以叫你在漢人心中威儀不墮。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又何必定與我大燕大動干戈,再爭洛陽?如今如此好的機會,你為何不自立為王?”

    她凝視著李穆,雙眸一眨不眨。

    “李刺史,我慕容喆生平沒有服氣過誰,世間男子,在我眼里,更是賤如豬狗。我獨敬你是條漢子。奉勸你一句,日后等你功高蓋主,縱然你仍以人臣自處,別人恐怕也未必能夠容你。望你三思。”

    李穆淡淡一笑。

    “南朝皇族固非善類,你鮮卑慕容氏又何嘗不是反復小人?不必再多說了。此地為我營旁,非你能留之地。你走吧?!?/br>
    慕容喆的一雙秀眸里,露出了無限的失望之色。

    這個在燕國,叫無數(shù)族中男子為之傾心追求的公主,定定地望著面前的漢人男子。見他面容深沉,語調冷漠,想起方才那一劍,猶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在他面前施展自己從前于旁的男子身上的無往不利的那些手段,最后看了他一眼,無奈,慢慢地將那封信收起,轉身一步步地離去。

    李穆盯著她的背影,忽道:“站住?!?/br>
    慕容喆立刻停住腳步,飛快地回頭,目中露出期待之色。

    “只此一回,我念你初犯,饒了你。下回你若敢再以我夫人面目示人,落我手里,我絕不輕饒?!?/br>
    李穆的語調,很是平靜,但話中的威懾之意,卻是撲面而來。

    慕容喆臉色微微一變,垂眸,低低地道了聲“我知曉了”,旋即快步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穆回營,入了大帳,仰面躺下,隨手將那冊詩經翻開,覆于自己面上,在一股縈繞鼻息的淡淡的墨息里,閉目,陷入了冥想。

    大半個月前,在他還在為將鮮卑人的勢力徹底消滅在隴西這片地上而用兵時,收到消息,南朝出了大變。新安王蕭道承死了,朝廷再禁天師教,不止如此,還下令捉拿教首吳倉。不料吳倉逃脫,隨后發(fā)動弟子門徒,以自己是天王降世拯救萬民,將來分地私有為餌,鼓動信眾,公然叛亂。

    大虞朝廷,士族當權,從上到下,大小士族和依附于士族的地方豪強,廣占山林田澤。人口大數(shù)的民眾,能自己耕種的土地,卻少得可憐,許多人只能依附于莊園生存,加上多年以來,風雨不順,不是這里水災,便是那里歉收,朝廷雖有賦稅減免,但民眾日子,過得依然甚是艱難。

    越是如此,天師教便愈發(fā)受到歡迎,在民間壇點廣布,信眾眾多。吳倉如此鼓動,信眾就勢而起。地方官員、豪強士族、乃至稍有些田產的人家,一律被視為敵對,無論好壞,全部誅殺,分其家財,又搶燒朝廷設在各處的糧庫,更逼迫普通民眾也一并加入,否則,亦以逆天不道為由,一并誅殺,一時間人心惶惶,叛亂更是席卷吳地,繼而蔓延開來,遍布南朝腹地各郡,聲勢浩大,震動建康。

    高嶠已調了軍隊,如今正在各地全力平亂。

    慕容西在燕郡復國稱帝之時,李穆便知他意圖。

    他所要的,又豈止洛陽一地?從幽州至洛陽,中間冀、并、中等中原各州,何嘗不是鮮卑人覬覦下的肥rou?

    收復隴西之后,他確實有意趁燕國根基未穩(wěn)之時,搶先東進,以阻斷鮮卑人的南下之道。

    但他卻又有些記掛南朝的局勢。

    這一輩子,很多事,和他所知的從前,已是不同了。

    譬如蕭道承,如此早,便死在了那個迷般的宮變之夜。

    但冥冥之中,又有些事,卻仿佛注定了,依然還是發(fā)生。

    譬如這場天師教的叛亂。

    他記得上一次,天師教叛亂的起因,似是源于新安王試圖另立教首。并且,倘若沒有記錯,變亂應該發(fā)生在這一年的年末,而不是現(xiàn)在。

    但是事情,就是如此,提早地發(fā)生了。

    他記得洛神的父母,高嶠和長公主,從前便是死于這場教亂。

    那時他還未曾進入建康的權力中心,對詳細經過并不太了解。只知道當時,各地教亂已被高嶠鎮(zhèn)壓,只剩零星余黨還在負隅頑抗,隨后,他卻去救不知何故離開了建康的長公主,遭到圍攻,最后兩人一道死于圍城之中。

    憑著他的直覺,這一輩子,應該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高嶠若是無事,以廣陵軍的軍力,鎮(zhèn)下這場教亂,問題應也不大,只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這也是為何,他此前并沒有過于分心的緣故。

    但是在他的心底,其實確實,也是存著另個隱憂的。

    他在擔心許泌。

    雖然前世,許泌是在高嶠死后,又過了幾年,才作亂攻下建康的。

    但如今,局面不同。許泌已經沒有機會能再像從前一樣,在高嶠死后,長久把持朝廷了。

    但他的野心,未必就會消失。

    李穆?lián)乃麜褪挼莱幸粯?,被局勢逼著,早早地跳出來動手?/br>
    倘若他不死心,趁著天師教作亂,這顯然是個最好的機會。

    高嶠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在天師教亂開始之時,便下令調許泌為江州刺史。知他必會借故拖延,又以發(fā)放軍資為名,派了一支軍隊,駐到荊州附近,監(jiān)視動靜。

    萬一許泌鋌而走險,趁機作亂,則高嶠不但要提防江北羯兵,平天師教亂,還要分兵應對來自荊襄的許氏軍隊。

    一旦三面同時受敵,廣陵軍再神勇,怕也是要頂不住的。

    隴西已定。其實如今,他只要派人立刻去將洛神和母親等人接來長安,他在這里,便可繼續(xù)按照自己原定的計劃,先東進潼關,謀定洛陽,過后再去收拾殘局,或許還事半功倍。

    今夜,那鮮卑女子慕容喆的不速之行,令他心底的這個猶疑,變得愈發(fā)凸顯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是要做出一個選擇了。

    一邊是東都洛陽,他前生最后一次未能出行的北伐之業(yè)的夙愿之地,已是近在眼前。

    一邊是一個可能,那座曾折滅了他全部雄心的莊嚴恢廓的煌煌帝都,將要遭到一場災難。

    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了留在記憶深處的一段往事。

    那時,他還是兗州刺史、鎮(zhèn)軍大將軍,平定許泌之亂,奪回建康之后,趕去,救下了當時已是父母雙亡,寡居多年,又跟隨帝后出逃建康避難的她。

    她病得很重,從藏身的地方被他尋出來時,那種無依無靠,分明已是驚懼到了極點,卻又要在自己這個陌生人前努力維持住她當有的士族貴女的風度,向他鄭重道謝的樣子,此刻想起,依然仿佛還是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