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就在這一刻，她的腦海里，竟掠過不久前的元宵之夜，自己和李穆在夜市經(jīng)歷過的那一場殺戮。

    方才因無意窺破旁人陰私而致的那種驚慌之感竟消失了，絲毫不懼。

    “慕容替，你知我是何人？你殺我侍女試試？”

    她微微揚(yáng)面，直視著對(duì)面之人。

    “方才你既敢在此行兇，想必已是算計(jì)好了脫身之法。只要我不說，你便能活下去。但你若敢傷我一根發(fā)絲，今日這場曲水流觴，連死三人，其中還有我，你以為你能安然脫身？”

    慕容替慢慢地轉(zhuǎn)過臉，盯著架在自己匕首之下的這個(gè)還是少女模樣的女子。

    她神色冷漠，姿態(tài)高貴，目光之中，絲毫不見驚慌，反流露出一絲鄙夷之色。

    高氏女郎，他知道。

    那日在京口鎮(zhèn)初次偶遇。他雖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她一眼，當(dāng)時(shí)她亦面覆幕離，但這身段，還有這聲音，他方才立刻便聯(lián)想了起來。

    想來整個(gè)健康，除了高氏女，又有哪一女子，敢用如此充滿威懾力的口氣說話？

    而且，他也確實(shí)，被她一語道中了心中的顧忌。

    殺死一人，就算那人地位高貴，慕容替也自信能將尸身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

    但若再加上高氏女郎，便難說了。

    “他逼我太甚，我乃迫不得已。要我不殺你，也可。你如何能夠保證，不會(huì)將今日所見講出去？”

    他壓低了聲，一字一字地問。

    洛神視線掠過他不整的一片衣襟，蹙眉，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想遇你？你又何來資格，要我的保證？”

    她說完，見他臉色凝重，目光閃爍，抬手便推開架在了自己脖頸側(cè)的匕首，偏過頭，盯著他：“還不放開我的侍女？”

    慕容替瞇了瞇眼，終還是慢慢地松手，終于放了瓊樹。

    瓊樹一下跌坐到地，捂住咽喉，不停地咳嗽。

    洛神幫她撫揉了幾下，抬頭，冷冷地道：“此處是我母親私舍。我不管你殺了何人，把尸體給我搬得遠(yuǎn)些，免得穢了地方。”

    她扶起瓊樹，頭也不回地去了。

    慕容替盯著前頭那道慢慢遠(yuǎn)去的背影，凝立片刻，迅速地整理好衣裳，蹲到了水邊，洗去匕首上的污血，入鞘藏回到靴筒里，又低頭，鞠水洗了洗方才被咬破的唇。

    一陣刺痛。眼底掠過一縷余恨不消的狠厲目光。

    忍了許久，也是那個(gè)人該死，今日終于叫他尋到機(jī)會(huì)，殺了那個(gè)膽敢羞辱自己之人。

    卻沒想到，竟撞到了高氏女郎的手里。

    他站起身，下意識(shí)地又看了眼她離去的方向。

    前頭已是不見人影，只?；ㄓ皳u曳，流水淙淙。

    他站起身，視線掃了眼地上那枝從她手中掉落的柳條之上，收回目光，回到墻邊，一個(gè)縱躍便攀了上去，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墻頭之后。

    ……

    出了如此一個(gè)意外，洛神在回來的路上，思及那鮮卑人的膽兇和狠厲，才起了陣陣的后怕。

    再三叮囑驚魂未定的瓊樹，命她不可將方才所見說出去，慢慢地，才定下了心神。

    靠近館舍，便見阿菊尋了過來，知母親已回，急忙入內(nèi)。

    蕭永嘉對(duì)這種場合，多年年起，就興致缺缺，今日不過是為了陪女兒才來到這里的，見陸脩容已經(jīng)走了，便問洛神可還要游玩。

    洛神又何來心情？母女二人便出來，一道坐上牛車回去。

    路上，洛神一直靠在母親的肩上，閉目假寐，一語不發(fā)，直到回了家中，才道：“阿娘，今日京口那邊來了個(gè)人，說阿家摔了一跤，我有些不放心，反正也是無事，我想回去看看她。”

    見母親露出遲疑之色，笑道：“阿娘放心便是，我看過阿家就回?！?/br>
    ……

    次日，蕭永嘉叫高胤護(hù)送洛神去往京口。

    在路上走了幾日，船到京口之時(shí)，已是入夜，天完全地黑了。

    和先前那兩次，洛神抵達(dá)京口時(shí)，幾乎轟動(dòng)半個(gè)京口鎮(zhèn)的排場不同。這一回，她是悄悄上的岸，坐在一輛車中，穿過夜色籠罩下的半個(gè)鎮(zhèn)子，抵達(dá)了李家的大門之前。

    離開才不過一個(gè)多月，感覺卻已經(jīng)仿佛過去了很久。

    大門緊閉，門口的燈籠也沒有點(diǎn)亮，冷冷清清。只有那叢老玉蘭的枝干，比洛神離開時(shí)，又茂盛了許多，瘋長的開滿花的枝頭從墻上伸了出來，默默地迎接著她的歸來。

    洛神踏上了臺(tái)階，定了定神，抬手抓住那只門環(huán)，叩了數(shù)下。

    過了好久，才聽到門里傳出一陣漸近的腳步之聲，接著，門開了一道縫，里頭露出個(gè)陌生婦人的腦袋，提起燈籠，照了照，打量洛神和她身后立著的人，目露疑惑之色。

    “你便是趙家的？”

    洛神問道。

    婦人點(diǎn)頭：“小娘子何人？來此何事？”

    洛神遲疑了下，正要開口，那婦人卻忽的眼睛一亮，“哎呀”一聲，喜道：“我知道了！小娘子想來便是回了建康的李家夫人，阿停阿嫂？”

    洛神含笑，微微點(diǎn)頭。

    趙家的歡喜不已，急忙躬身，飛快地打開門，口中道：“夫人快進(jìn)！夫人你不知，我來后，阿停整日地和我講，她阿嫂生的如何出眾，人又如何的好，連說話聲都跟黃鶯兒似的，可好聽了。方才我一見，就知是夫人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