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照許泌的打算,由高家領此戰(zhàn)事,失利,首當其沖的,自然是高家。許氏不但不必遭受責難,且借了這片保留地盤,趁著高氏受挫之際,倒極有可能,趁機取而代之。 楊宣當時便對許泌的部署有所覺察了,知他并沒有如之前向高嶠許諾的那樣全力配合,因擔心戰(zhàn)事不利,心中還有些不滿。 但身為許氏府兵之將,他也只能聽命行事。 許泌沒有想到的是,這場戰(zhàn)事,大虞不但打贏了,而且贏得如此迅速、漂亮。 高家的聲望,也因這一戰(zhàn),愈發(fā)輝煌,襯得許氏倍加無力。 高家也就罷了,連戰(zhàn)前原本和許家勢均力敵的陸家,眼看也因子弟的杰出和與高家的聯(lián)姻,將自家拋在了身后。 更不用說,倘若兩家聯(lián)姻,就此緊密結(jié)合在了一起,朝廷之中,許氏最后的幾分立足之地,怕是也要被奪走。 試問許泌,怎會甘心? 今日恰好卻出了這樣的事。寒門李穆,竟起了求娶高嶠女兒的念頭。 對于許泌來說,豈不是恰正好送來了一個機會? 高嶠若為保守他一諾千金的君子美名,將女兒下嫁李穆。高家于士族間不但名譽掃地,陸家免不了也要遭人譏笑,不但如此,兩家相互必也會生出嫌隙。 高嶠若以士庶不通婚的理由拒絕李穆的求娶,依然與陸家聯(lián)姻,難免落下一個不守信約的口實,和李穆也必將反目成仇。 此事,無論最后結(jié)果如何,對于許氏而言,都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他又怎會加以阻攔? 況且,以楊宣對許泌的了解,這種局面之下,他恐怕更愿意看到李穆求娶成功。 即便李穆因做了高家女婿,日后投靠向了高家。但對于門閥來說,一個猛將的價值,不過也就是一件用得趁手的工具而已。 工具日后倘若對自己有了威脅,除去就是。 而門戶之利,才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 以李穆的年紀和此前閱歷,他沒機會接近這些門閥,也不可能想到如此深遠。 想來此次,他也只是血氣方剛,涉世不深,這才想要求娶高氏女而已。 他怎能知道,他的這個舉動,無形中竟成了可能撬動高、許、陸這三家當朝頂級士族門戶之間那種看似長久維持住了平衡的利益博弈的一把刀? 楊宣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jié),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才消下去的熱汗,又滾滾而出。 門閥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他再清楚不過。 絞殺像他們這樣的庶族,讓他們的子弟后裔永無出頭之日,易如反掌。 楊宣再不猶豫,決定立刻去找李穆。 必須要讓他知難而退,免得無形中卷入了這場門閥相爭的暗流,日后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楊宣擦了擦汗,急忙抬步離去,卻聽身畔一道聲音傳來:“楊將軍,留步!” 楊宣轉(zhuǎn)頭,見對面來了幾個年輕男子。 一個是高嶠侄兒高桓。另個,似是陸家的陸煥之,大冠高屐,叉手立在那里,淡淡地瞧著自己。 二人邊上的另外一個男子,卻要年長,與李穆相仿的年紀,二十多歲,身量頎長,面容清俊,氣質(zhì)如玉,但眉宇之間,卻又帶一縷士族子弟所罕見的英氣,與今日到處可見的坐了牛車從城里來此觀看犒軍的施朱傅粉的士族子弟相比,宛若鶴立雞群,引人注目。 這年輕男子,便是有名的陸家長子陸柬之。 今日興平帝犒軍,他的名字,赫赫亦在功臣之列,再有先前平定林邑之亂,兩功并舉,年紀輕輕,便晉位給事黃門侍郎,加建威將軍。 楊宣自然認得他,但因地位懸殊,平日素無交往,此刻見他唇邊含著溫笑,衣袂當風,正向自己行來,不禁驚訝,立刻迎了上去。 陸柬之道:“久聞將軍大名,有幸見得真容,果然威武?!?/br> 楊宣更是驚訝。 他早就聽聞,陸光一向自矜身份,于士庶之別,極其看重。 卻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陸氏長公子柬之,竟有高嶠之風,言辭之中,絲毫沒有瞧不起自己這種寒門武將的意思,忙道:“公子謬贊了,楊宣愧不敢當。” 寒暄完畢,陸柬之說:“將軍威武過人,帳下李穆,亦非凡俗之輩,此次江北大戰(zhàn),不但立下奇功,一戰(zhàn)成名,從前還于陣前救過子樂。李穆之勇,令人感佩。我視子樂,一向如同親弟,早就想向李穆言謝,只是先前戰(zhàn)事纏身,一直未曾有過機會。如今江北平定,正是良機。重陽在即,建康子弟,向來有重陽登高之樂。我欲到時,邀李穆同登城北覆舟山,共賞秋景,煩請將軍代我轉(zhuǎn)話,不日我便具貼邀約,以表誠意?!?/br> 楊宣再次驚訝,忙點頭:“承公子邀約,機會難得,我代李穆多謝公子。這就轉(zhuǎn)告于他。” 陸柬之頷首,與他拱手道別,這才離去。 他二人方才說話之時,高桓一直在旁,見楊宣去了,面露喜色,迎上來說:“多謝大兄成全!” 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陸柬之含笑道:“便是沒有你開口,我本也想向他致謝。正好趁此良機,到時大兄必遍邀建康名士,如何?” 高桓歡喜不已,一旁陸煥之皺眉異議:“大兄,他救了子樂,咱們自然要謝,只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陸柬之轉(zhuǎn)頭看向他,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陸煥之今早出城觀禮,臉上擦了香膏,又細細地傅了一層白粉,一天下來,粉層脫落,混合著汗,在額頭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跡,污粉有些沾在眉毛上,模樣看起來,并不如何雅觀。 高桓順著陸柬之的目光望去,忍不住噗的一聲,樂了。 陸煥之這才有所覺察,摸了摸臉,小聲地辯解:“本也不想擦的,只是同行那些人全都……” 陸柬之微微皺了皺眉:“須眉男兒,整日卻學那婦人調(diào)朱弄粉,難怪北人譏嘲我南人只有婦人和乳兒!” 陸煥之面紅耳赤,急忙掏出一塊手帕,用力擦臉。 高桓笑完,也是不忍好友落入如此尷尬的境地,忙替他打著圓場,心情頗是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