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也不知怎的,自己方才怎就屈服于那個論年紀比自己兒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下屬,竟讓步了,應下這種聽起來簡直荒唐至極的事情。 此事最好便止于自己,本無論如何,也不該叫許泌知曉。 許泌善用人,但心性偏狹。隨他多年,這一點,楊宣早心知肚明。 “司徒……” 楊宣正要再替李穆說幾句好話,卻見他擺了擺手,慢慢地露出霽顏。 片刻之前面上所帶的霾色,一掃而去。 “伯雄,”許泌喚他的字,語氣親切。 “方才是我欠考慮了。李穆既有此念頭,景深從前自己也曾許諾,你代他提便是了,并無差錯?!?/br> 楊宣一愣。 “擇日不如撞日。景深人便在里頭,趁著今日他也高興,你隨我來。”說罷招了招手,轉(zhuǎn)身便要朝里而去。 許泌態(tài)度忽然來了個大變,倒叫楊宣措手不及。見他就要往營帳里去,來不及細想,忙追了上去。 “多謝司徒。只是末將斗膽,可否請司徒容我私下面告相公?” 許泌瞇了瞇眼。 “也好。隨我來吧。” 他人已入內(nèi),楊宣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大帳內(nèi)環(huán)設了七八張的席案。高嶠在中,右手邊左仆射陸光,再次席,是都官尚書朱炯等人。 高嶠左邊那張案席空著,應便是許泌方才所坐。眾人把酒言笑,朱炯在褒揚陸光長子陸柬之接連在林邑和江北所立下的功勞,眾人附和。 陸光自然欣喜,卻連連搖手,不停自謙,忽見許泌帶了楊宣入內(nèi),幾人看了過來。 楊宣是許泌軍府里的第一猛將,這些人也都知道。他向在座諸人行禮。高嶠頷首微笑,叫他免禮,陸光未動,朱炯等人只看向許泌,紛紛道:“方才正說到下月重陽登高之事,你怎走了?” 許泌笑道:“伯雄尋我,稱有一要緊之事,需求見景深。諸位飲興方才想必也差不多了,留些今夜犒軍,如何?” 許泌既這么開口了,余下之人,自然不會再留,看了眼楊宣,紛紛起身。 高嶠和陸光等人拜辭完畢,回到主座,叫楊宣也入座。 楊宣豈敢托大,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見了一禮:“多謝相公。末將站著說話便是。” 高嶠見他不坐,也不勉強。 “方才司徒說你有事要面見于我,何事?” “相公可否記得從前曾對李穆所應下的許諾?今日李穆尋了我,道有事求于相公……” 楊宣有些不敢和他對望,吞吞吐吐地道。 高嶠恍然,輕拍額頭,笑道:“怎會忘記?他總算是想出來了?他有何事?” “稟相公,李穆所求,乃是……” 戰(zhàn)場之上,楊宣勇猛無匹,便是面對千軍萬馬,亦是面不改色。 但此刻,對上高嶠投來的含笑目光,他的心底發(fā)虛,那幾個字,竟就不敢說出口來。 高嶠見他半晌接不下去,目光躲躲閃閃的,倒是額頭,漸漸有汗滴不斷地落下,覷了一眼,心里不禁疑惑,便又笑道:“他所求何事?盡管道來。” 已是到了這一步,該說不該說的,都只能說出來了。 “李穆所求,乃是……求娶相公之女……” 楊宣一咬牙,終于將那含在舌底已經(jīng)翻滾過數(shù)道來回的話給說了出來。 八月雖已過了立秋,但烈日炙了一日,帳中依舊悶熱。 高嶠方才飲了兩杯酒下去,舌底略覺炙躁,自己正取了案上的一只提梁茶壺,笑著往杯中注水。 聞言,手一抖,唇邊笑容凍住,那只手,也驀地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眼皮,看了對面楊宣一眼,見他額頭汗水淋淋,整個人猶如是從鍋中撈出,慢慢地,將手中那只提壺放了下去。 “楊將軍,你方才說,李穆意欲求娶我的女兒?” 他一字一字地復問,最后的語調(diào),略微上揚。但被掩飾得很好。除神色有些凝重之外,看起來,喜怒不辨。 楊宣見狀,才放松了些,忙說:“相公放心,末將也知此事荒誕,回去會再好好和他說的,務必叫他收回此念!” 高嶠的那只手,慢慢地松開壺梁的銅把,正襟危坐,一語不發(fā)。 “李穆在末將帳下多年,絕非挾恩圖報之人,此次,也是他年少不知事,更不通人情世故,方貿(mào)然有此念。料他絕無冒犯之念。望相公勿見怪于他?!?/br> 楊宣又小心地說道。 高嶠依舊沉默著。 “相公身居高位,席不暇暖,末將原也不該拿這種荒誕之事擾于相公,相公切莫上心。我這就去回了李穆。末將先行告退。” 楊宣朝案后的高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旋即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而退。 “楊將軍!” 他行至帳門前,忽聽身后高嶠喚了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