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十五年的八月，還住在白鷺洲的洛神得到父親不日就要回京的消息，欣喜萬分。

    之前所有那些困擾著她的少女煩惱和憂愁，在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面前，一掃而空。

    這是一個陽光艷麗的八月午后，這幾個月里，一直留在建康的堂弟高桓，興高采烈地渡船來到白鷺洲上，要接洛神回城。

    “阿姊，我聽說，伯父起初就是納了他的見解，于戰(zhàn)事之初，趁著夏兵尚未集結(jié)完畢，便主動迎上進攻。他為敢死先鋒，五戰(zhàn)五捷，立下奇功。如今連陛下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聽聞他曾單刀殺入叛軍陣前，救了我的性命，很是好奇，欽點要見他呢?！?/br>
    李穆，那個她原本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的名字，便如此地從堂弟之口，再次入了洛神的耳中。

    作者有話要說：　　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 君擔(dān)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

    出自晉代的越謠歌，樂府有記。民國戴笠的名字出處就來自這里。據(jù)說這是古代越地民眾結(jié)交時在神壇前所發(fā)的祝禱。我一直覺得，這是關(guān)于友情的最質(zhì)樸有力的一種表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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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第 9 章

    洛神能感覺得到，阿弟對這個救過他的人滿懷敬意，乃至于到了崇拜的地步。

    自然了，洛神對那個名叫李穆的軍中司馬，也是十分感激。

    事情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月，但直到現(xiàn)在，有時再次想到當(dāng)時一幕，她依然還是感到有些后怕。

    但也僅此而已。

    她并沒多少興趣，聽阿弟在自己面前不斷地褒揚那個李穆如何如何英雄過人。

    父親想必已經(jīng)給予他相應(yīng)的嘉獎了。無論是什么，都是他應(yīng)得的。

    她更關(guān)心的，還是父親、叔父、堂兄，以及……陸家大兄柬之，這些她熟悉的、所關(guān)心的人，他們在戰(zhàn)事中，是否毫發(fā)無傷，又到底何日回來。

    她打斷了高桓，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快了！我便是接到伯父的家書，知不日歸來，才來此處接你和……”

    他停了下來，看向一旁的蕭永嘉。

    蕭永嘉便靠坐在這間水榭窗畔的一張憑幾之側(cè)，張著一只手，對窗欣賞著自己今早剛?cè)具^的一副鮮紅指甲，五指青蔥，不遜少女。

    清河長公主不但有悍婦之名，且在嫁給高嶠之后，因生活奢靡而被人時常詬病。

    在洛神幼年的模糊記憶里，母親一開始似乎也并非如此，后來不知為何，漸漸沉迷其中。衣裳配飾，動輒花費數(shù)萬。光是鞋履，便存了不下百雙，鳳頭、聚云、五色……各種形制，錦繡絢爛，金貝踩地，珠玉踏足，奢侈至極，許多放在那里任其蒙塵，根本就未曾穿過。

    平日，她除了偶爾穿著道服之外，其余時候，永遠都是光鮮逼人，即便一人獨處，也不例外。

    此刻亦是如此。

    陽光從窗外照入，映得插在她烏黑高髻側(cè)的一支蛇形琥珀頭金簪閃閃發(fā)亮，面龐肌膚，白得透膩，在陽光下閃動著珍珠般的美麗光澤。

    對姐弟倆在一旁的敘話，她看起來似乎渾不在意。

    高桓轉(zhuǎn)向她，恭恭敬敬地道：“伯母，侄兒奉了伯父之命，特意來此接伯母阿姊一道歸家去?！?/br>
    蕭永嘉連眼皮子都沒抬：“你將你阿姊接回去便是。我就罷了！來來去去，路又不算近，很是累人?！?/br>
    “伯母！實在是伯父信中特意吩咐過的！伯母不回，伯父必是怪侄兒的。何況為了先前那事，伯父對侄兒的氣還未消，這回若又接不回伯母，怕伯父更不待見侄兒。伯母，你就可憐可憐侄兒吧！”

    高桓見洛神背對著蕭永嘉，對自己偷偷使著眼色，心領(lǐng)神會，急忙又上去哀求。

    這還不算，噗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

    蕭永嘉放下自己那只欣賞了半晌的手，轉(zhuǎn)過臉來，挑了挑一側(cè)精心修過的漆眉，丹唇一抿，笑。

    “六郎，你就知道哄伯母。起來吧，你今天就是跪穿了兩個膝蓋窩也沒用。放心吧，我不回，你那個伯父，不會拿你如何的。”

    高桓雖如同寄養(yǎng)于高嶠名下，但在這個有悍婦之名的長公主伯母面前，卻也不敢過于肆昵。

    聞言，只好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向洛神，一副盡力奈何的表情。

    “阿娘——”

    洛神咬唇。

    “你要回去見你阿耶，隨桓兒同回便是。我這就叫人替你收拾物件去?！?/br>
    蕭永嘉神色絲毫不為所動，打斷了女兒，從榻上站起了身，踩著腳下那片軟毛幾乎蓋過腳背的華麗氈衣，下了坐榻，轉(zhuǎn)身朝外而去。

    衣袖和曳地裙擺上繡著的那片精致金絲花邊，隨著她的步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洛神望著她的背影，微微發(fā)呆，不禁想起數(shù)月之前，自己生病后，母親回來照顧她的情景。

    據(jù)她暗中觀察，那些天，母親似是不允父親與她同居一屋，父親被迫夜夜都睡在書房之中。內(nèi)幃仆婦，個個看在眼中，卻都裝作若無其事。

    好不容易，她終于盼到母親回來了，還以為父母能同居一屋，沒想到阿娘阿耶竟處成了這般模樣，絲毫也不避諱家中下人之眼。

    洛神氣母親的絕情，憐父親的怯弱。此刻見母親不愿再回家去，雖感失望，但想起上回情景，又有些猶豫了。

    這回若再將母親求了回去，父母卻還是如同上次那般相處，于父親的處境而言，有些令她不忍。

    阿菊這時插話：“長公主，小娘子的婚事，若不是先前耽擱，早便定下了。如今國事已平，相公一回家中，陸家想必便要求親于小娘子了。畢竟是兒女婚事，乃頭等大事。兩家往來之際，還需長公主出面主持諸多禮節(jié)。長公主這時不回，怕是不妥?！?/br>
    蕭永嘉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了眼洛神，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