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阿姊,他們太可憐了。你幫幫他們吧……” 忽然,一道女孩兒的聲音,隨風從牛車中飄出,隱隱傳入了少年的耳中。 那聲音宛若乳鶯初啼,是這少年這一輩子所聽過的最為動聽的聲音。 “我們只是路過,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好……” 另個聽起來年歲較大的少女話聲,接著傳來。 “可是阿姊,他不像是壞人,真的好可憐……” “你就是心軟。聽阿姊的,不是我們的事,不要管……” 那女孩兒仿佛嘆息了一聲,滿是同情和無奈。 少年勉力抬起脖頸,看向前方那輛牛車剛剛離去的方向。 車廂望窗的一個角落里,露出了半張小女孩兒正回望的面龐。 她看起來才七八歲的樣子。鵝黃衣衫,雪白皮膚,漆黑的頭發(fā),一雙圓圓眼眸,生得漂亮極了,宛若一尊玉雪娃娃。 她的視線,此刻正投向自己,眼眸之中,充滿了不忍和憐惜。 不過一個晃眼,一道簾幕便被放垂下來,女孩兒的臉,消失在了望窗之后。 “阿彌,你若不聽話,我便告訴叔母,下次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牛車漸漸遠去。 “求求你們了,先放下我兒子吧,再不放他,他會死的……他欠你們的錢,我一定想辦法還……” 母親還在那邊,流淚磕頭,苦苦地哀求著刁奴們,被其中一人,一腳踢在了心窩,倒在地上。 “你拿什么還?” 另一人打量,“粗是粗了些,打扮打扮,送去伺候人,應該還是有人看得上的!” 猥瑣的狂笑聲,夾著母親的絕望哭泣聲,傳入了他的耳中。 “阿娘,你不要管我——” 少年目呲欲裂。 就在這一刻,竟不知道哪里來的氣力,他怒吼一聲,一個發(fā)力,竟生生地將自己那只被釘住的手掌從木樁上掙脫了下來。 他的手心,鮮血淋漓,他卻絲毫不覺疼痛。 他雙目赤紅,奔了過去,持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護在了自己母親的身畔。 周圍的人被驚呆了,反應了過來,怒氣沖沖,圍上來叫囂著要打死他。 就在這時,那陣叮鈴叮鈴的銅鈴之聲又近了。 方才那輛已經(jīng)去了牛車,竟又折返回來,停在了路邊。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前問究竟。 盧氏如見救命稻草,一邊流淚,一邊將事情經(jīng)過講了一遍。 那人便命放人。 刁奴們自然不肯,叫對方勿多管閑事,速速離開。 對方冷笑:“高公家的人要管的事,也是閑事嗎?” 誰都知道,高公乃是時人對高氏家主的尊稱。 刁奴們愣住了。 張家在京口雖是一霸,亦勉強可歸入士族之流,但比起名滿天下的高氏,怕是連提鞋都不配。 倘若牛車中的人,真是出自高家,自然不敢不從。 但是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虛張聲勢? 倘就這樣輕易放走了人,日后消息傳開,張家又如何在京口旁族面前挽回顏面? 刁奴們遲疑不決之時,車廂中傳出一道少女的冰冷聲音:“你們是張家之人?我阿叔在建康時,也有所耳聞。據(jù)說你們張家和京口官員勾結,借朝廷之名,私下增稅,那些交不起的北歸百姓,便叫你們圈走朝廷發(fā)放安置的田地。不但如此,連人也被迫賣作你張家莊園的僮仆!張家從中盈利幾分,朝廷便損失幾分!我本還不信,今日看來,事情竟是屬實!京口本是朝廷安置北歸流民的重鎮(zhèn),你張家不想著為朝廷分憂解難便罷了,竟還趁機從中漁利,壓迫我大虞北歸子民!再不放人歸家,可知后果?” 少女年歲應該不大,聲音卻帶了一種威嚴之感。 刁奴們再不敢懷疑,急忙放開了少年。 牛車再次啟動,掉頭朝前去了。 “阿姐,謝謝你呀——” 那女孩兒的嬌稚嗓音,隱隱再次傳出,已是帶了幾分歡喜。 “實是拿你沒有辦法。下次再不要這樣了。天下之大,你哪里管得來這許多的事……” 叮鈴叮鈴的銅鈴聲中,風中的花香和那女孩兒的嬌軟聲音,徹底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 那時候,那個被鐵釘透掌釘在道旁的少年,又怎敢想象,有一天,卑賤如他,竟能娶到牛車里那個他曾驚鴻一瞥,冰雪玉人兒般的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