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第64章 chapter 64 李瓚腿部中彈,被即刻送往醫(yī)院。移動病床推進手術(shù)室那一瞬, 他突然躍起來抓宋冉, 但醫(yī)護人員將他強摁在病床上推了進去。 宋冉追到門邊,里頭傳來刀片鐵器摔地砸亂的聲響。病床、手術(shù)臺、置物架、鐵盤、手術(shù)器械乒乒乓乓撞成一團。東國的醫(yī)生護士們叫著喊著。 她撞門進去, 就見李瓚拖著中彈流血的右腿,彎著舊傷的左腿趴在移動病床邊,手肘勉強支著身體。他整個人警惕而緊繃, 另一只手抓著把手術(shù)刀, 威脅而自保地對著眾人。 “你現(xiàn)在安全了!我們是醫(yī)生,是好人!”醫(yī)生護士們圍繞兩旁, 試圖上去安撫他, 卻不敢正面碰他手里的刀刃。 兩相僵持。 他抓著移動病床連連后退, 但雙腿無法直立,病床一滾, 他失去支撐, 猛地摔倒在地, 手術(shù)刀甩飛出去。他立刻去抓,可周圍的醫(yī)護人員看準了機會撲上去制服他。 他手推腳踢,搡開眾人從病床底下滾爬過去,竭力站起身,抓著病床用力一甩,掃開眾人。置物架掃到在地, 鐵質(zhì)的手術(shù)器械噼里啪啦, 一片狼藉。 “阿瓚!” 飛速掃到宋冉面前的床尾突然剎停, 李瓚抓緊病床,一雙深黑的眼睛隔著臟亂的碎發(fā)看著她。他呼吸急促,劇烈喘著氣。受傷的右腿正在流血;他好似沒有感覺,強撐著站著,盯著她看。 “阿瓚……”宋冉扶住移動病床的床尾,朝他伸手,走上前,“你不記得我了?” 李瓚干枯的嘴唇蠕動一下,喉中發(fā)出一絲聲音,沙啞而模糊:“冉冉?!?/br> 宋冉眼眶驟熱,正要說什么,他臉色一變,踉蹌著一步上前抓住她遞來的手,將她扯到身后護住,另一手抓著病床,盯緊了手術(shù)室內(nèi)的一幫醫(yī)生們。 “阿瓚!”宋冉抱住他,伸手去摸他的臉。 他迅速回頭看她一眼,又立刻警惕盯向那群人。 “阿瓚你看著我?!彼稳接昧⑺哪橁^來,“他們是醫(yī)生,不是壞人。他們是醫(yī)生!” 李瓚勾勾地盯著她看,那眼神筆直而執(zhí)拗,仿佛嬰兒看著自己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他怔怔的,聽著她的話。 一個醫(yī)生趁機上前,迅速在他脖子后扎了一針。李瓚眼神一變,就要扭頭去反擊。宋冉撲上去將他脖子緊緊抱住,李瓚掙了一下,沒掙開。醫(yī)生已打完針,迅速退后。 “沒事的。”她抱住他的頭,安撫,“阿瓚,沒事的!” 這話一落,他身體開始劇烈發(fā)抖,手握住她的脖子,正是那枚子彈留下疤痕的地方。宋冉驟然想起,那晚她中彈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阿瓚,沒事的?!?/br> 他抱緊了她,死死捂著她的脖子,腦袋緊貼住她的臉頰,淚水洶涌般流出。 那低低的哭聲帶著無盡的心碎與絕望,竟和她夢中的哭聲重疊。 麻醉藥很快起了作用,他意識模糊開去,趴倒在她身上。眼看宋冉撐不住,醫(yī)護人員立刻過來將他抬上病床。 宋冉滿面淚水,緊跟上去,護士攔住她,將她往外推:“抱歉,請您出去。” 宋冉被推出手術(shù)室,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 她扶住冰涼的門,緩緩蹲下來抱住自己。身子沒有一絲力氣,連眼淚都流不出了。她無力地坐在地上,腦袋歪靠著墻壁,寂靜而無聲地等待。 摩根蹲在墻邊,雙手抱緊低垂的頭顱,一顆眼淚砸落地上:“上帝,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為什么?”他質(zhì)問,“為什么?” 可靜靜的走廊里,沒有人能給予回應(yīng)。 足足四個小時后,李瓚才從手術(shù)室里推出來,雙眼緊閉,面色蒼白。 他頭發(fā)剪短了,全身的泥垢傷痕都清理干凈。臉龐上也洗去了泥污,消瘦得可怕。耳后到脖子上有道很長的疤,延伸到衣領(lǐng)里。 他穿著夏天的短袖病號服,露出的手臂瘦骨嶙峋,傷疤層層疊疊,一重又一重。 病房里,醫(yī)生跟哈維和摩根介紹著病情:“……身體非常虛弱且營養(yǎng)不良,187的身高,體重消瘦到只剩54公斤。……身上到處是傷,遭受過長時間的酷刑?!瓟嗔巳〗厥种负蛢筛_趾,左腳的腳筋斷了。身上有多處骨折,但沒有治療,最后自動愈合的。舌尖缺失了一小塊,好在并不太影響說話進食。身體上的傷還是其次,目前最需要的是心理醫(yī)生。雖然從某種程度上說,并不會有太大用處了?!?/br> 宋冉不知聽也沒聽。她伏在病床邊,撫著他細瘦的手指。他的手指并沒有齊根切斷,右手的小指頭和無名指斷了第一個指關(guān)節(jié);左手的小拇指也是。 只是看一眼,她就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病床邊掛著點滴。 摩根問:“他什么時候能醒?” 醫(yī)生說:“可能幾個小時。麻醉藥還有一段時間。你們要注意,他醒來之后不要刺激他,不要讓他看見任何尖銳的東西。在不受刺激的情況下,他是可以正常交流的?!?/br> 宋冉始終守在病床邊,怕他醒來的時候看不到她。 等待的間隙,她突然對哈維說,她明天就回國。等他一醒,她就帶他回家。一刻不停,一刻也不等。希望少校能幫她處理回國相關(guān)事宜。 哈維答應(yīng)了,說立刻去溝通協(xié)商。 中途,哈維意外接到一個消息。三天前,也就是七月三十號那天,政府軍在倉迪北部80公里邊境線上搗毀了一個恐怖分子據(jù)點。也就是宋冉和哈維去尋找的那天。 政府軍剿滅了大部分恐怖分子,卻有一小部分逃走了。 而昨天,倉迪的守軍在巡關(guān)時抓到一個可疑人,確定了是三天前從據(jù)點里逃出的余黨。審訊過程中,那個恐怖分子提到了李瓚,說是二月份倉迪寺中消失的庫克兵,被囚近半年,直到三天前的襲擊中,據(jù)點被炸,從牢里逃了出去?,F(xiàn)在已不知去向。 士兵察覺事態(tài)嚴重,立刻致電位于伽瑪?shù)膽?zhàn)爭事務(wù)委員會,說得到了李瓚的消息。 而委員會早已從哈維這邊得到李瓚活著的消息,讓哈維立刻聯(lián)系倉迪守軍,務(wù)必查清楚李瓚的遭遇。 哈維說他要去審訊那個恐怖分子,問宋冉去不去。 宋冉握著李瓚的手,沒做聲。 自找到李瓚后,她幾乎就不說話了,只是默默守在他身邊。仿佛只有他和她才是一體。隔著一個玻璃罩,外頭的一切她都不管,也不在乎了。 她長久地不說話。 哈維說:“那我先過去,具體情況等回來再告訴你。” 哈維和摩根剛走到門邊,宋冉松開李瓚的手,起身回頭:“我跟你一起去?!?/br> …… …… 隔著一面淡灰色的玻璃,宋冉看見了對面審訊室里的恐怖分子。 他二十四五歲,年輕,平凡,中等個頭,身材偏瘦,長相很普通,乍一看不像兇惡之人。若是放在大街上,也不會有人對他心存戒備。 他如今戴上手銬腳鐐,卻無所畏懼,姿態(tài)尋常,只是眼里的漠然讓人無法忽視。仿佛生而為人,他無心無感,無知無覺。 哈維起先還用平時對待戰(zhàn)犯的那一套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傷害無辜,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父母。 “如果組織需要我,我可以殺掉我的母親?!蹦乔嗄険笓付洌澳銊e給我講這些無聊的廢話了,我想你來的目的也不是感化我,不是嗎?” 哈維少校面色如鐵,放棄了,轉(zhuǎn)問他李瓚的事。 “l(fā)ee很有名,他毀了我們很多據(jù)點。我們當然對他恨之入骨,還有庫克兵另外幾個狙擊手。進攻醫(yī)院那天,我們想將倉迪最厲害的一幫庫克兵一網(wǎng)打盡,但功虧一簣,我們只能撤離。他追去倉迪寺?lián)屗训氖w,這是我們沒料到的。把他的女友拖回去,是為了羞辱泄憤?!?/br> 哈維:“他那天應(yīng)該傷得很重,怎么活下去的?” 青年挑眉:“當然是我們救活的。要不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堆白骨。他為了救那個女孩,獨自闖進據(jù)點,還把頭盔和防彈衣給她。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里?!?/br> 哈維:“所以把他救活,為了折磨他?” “我們沒那么幼稚。他的制彈技術(shù)一流,怎么能浪費?不過,我們積攢了那么久的怒氣也要發(fā)泄?!?/br> 哈維:“你們做了什么?” “那個女孩被救走了。但我們剛好殺掉了另一個亞裔女孩?!?/br> 玻璃這頭,摩根臉色變了一遭,擔驚地看向宋冉,她沒有一絲表情,目光空洞,盯著玻璃那頭的人。 “我們挨個兒強jian了那具尸體,玩膩了,切掉了她的手和腿,把她的身體吊在旗桿上,曬了一個月。他以為那是他的女孩。那段時間,牢房里從早到晚都是他的哀嚎聲?!鼻嗄暾f到此處,覺得好笑,就笑了一下,“至于用刑嘛,都是你們常見的,有時候折磨他,有時候讓他看著別人被折磨。你知道嗎,當他看到我們的小孩殺人時,他會流淚?!鼻嗄暧X得很滑稽,“不過他骨頭真硬,死活都不肯幫我們制炸彈。他要是愿意加入我們,也不會受那么多折磨。金錢、美女、地位,什么沒有?” 青年講得有些累了,打個哈欠,靠進椅子里:“五月份的時候,有個美國的庫克兵來救他,應(yīng)該是他的朋友。但失敗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朋友痛苦死去,執(zhí)刑的是我們的小朋友們。 哦對了,他自殺過幾次,但都被我們搶救了回來。我們想讓他為我們所用,從來沒餓過他,每天都給食物。他自己絕食才瘦成這樣,之后都靠營養(yǎng)液點滴維持。我們也察覺到他精神出了問題,想著他弄不清楚了或許會幫我們制炸彈,就一直沒殺他,等他歸順。但老天,”他嘆了口氣,“我也沒見過骨頭這么硬的人?!?/br> 饒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哈維,此刻也聽得額上冒出一層冷汗。若不是要繼續(xù)詢問,他緊握的拳頭恐要擊碎對方的頭顱?!八侨烨疤映鰜淼??” “政府軍攻打邊境據(jù)點,墻炸了,混亂中,他逃走了。那時候誰還有工夫管他?” “邊境距這邊80公里,而且全是沙漠,他是怎么來倉迪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走過來的?”青年說完,自己也不太信,“沙漠溫度50多度,他一邊腳筋斷了,應(yīng)該走不過來?!?/br> 倉迪寺。 半年的囚禁生涯,他已神志不清,卻靠著近似本能的驅(qū)動,走了三天三夜,回來了最后分別的倉迪寺。 已經(jīng)不知今夕何夕,已經(jīng)不知歲月變遷,甚至已經(jīng)不知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卻竟還如孤鬼一樣在那白色的陵寺附近游蕩,不肯離去。 問完話,那人被士兵帶了出去。 突然,宋冉拿起桌上的瓷花瓶,猛地往墻上砸碎了,攥著布滿尖刺的瓶頸沖出房間。 摩根瞥見她恨到淬血般的眼神,立刻追上去,可宋冉已沖上走廊,舉著手中的碎瓷片狠狠朝那人臉上刺去。 “畜生!” 那青年臉上赫然幾道血痕,皮rou翻翹,鮮血淋漓。還不夠,她又是一道刺向他脖頸。事發(fā)突然,士兵們?nèi)珶o反應(yīng)。那人臉上脖子上鮮血直涌,捂著被尖刺割斷的頸動脈,冷漠的眼瞳里驟然浮現(xiàn)驚恐,血手抓住士兵:“救我!” 哈維雙眼血紅,冷眼旁觀。 宋冉揚手,朝他另一邊脖子刺去。 摩根沖上來,將宋冉抱起往外拖,宋冉將瓷瓶砸碎在青年額頭,手抓腳踹,指甲撕摳著他的喉嚨不放。 她瘋了,她是瘋了,這一刻她只想殺了他,千刀萬剮都不解恨,殺一千遍都解不了她此刻千萬分之一的痛。 她痛啊,她快痛死了。她痛得恨不能下一秒就死掉,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剜出來。 她痛得在摩根把她從那人身上揪扯開的一瞬,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嚎哭起來。 …… …… 回到醫(yī)院,是兩個小時后。 摩根陪她走過走廊,低聲道:“ruan,對不起,我攔住了你。上天知道,我比你更想殺了他。但我們不能?!?/br> 宋冉經(jīng)過一番發(fā)泄,已平靜下去,說:“我知道。謝謝你?!?/br> “你放心,經(jīng)過審判后,他們最終也難逃一死?!?/br> 宋冉點了點頭。 推開門走進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