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氈子上的人起身卷起氈子留出空地，新郎和新娘率先下場(chǎng)跳起歡快的舞蹈；士兵們，醫(yī)生們，男男女女結(jié)伴涌上空地，肆意舞動(dòng)。

    宋冉和李瓚移坐去廢墟之上，被這熱情歡快的氣氛感染，笑容爬上臉龐。

    那群粉衣少女又來了，捧著清水，手拿橄欖枝，將清水點(diǎn)在頭頂，祈禱平安。

    少女走到李瓚面前，在他額頭點(diǎn)了一下，李瓚頷首示謝。又在宋冉額上點(diǎn)了一下，宋冉甜笑回應(yīng)。

    夜幕，燭光，歌聲，舞影。

    宋冉托腮望著，忽說：“我在想，如果明天有意外，這場(chǎng)婚禮究竟是幸，還是不幸?！?/br>
    李瓚默然。如果他留下承擔(dān)一切，他愿意；如果是她，他不愿。

    宋冉扭頭問他：“你覺得呢？”

    他迎著她灼灼的目光，說：“不幸吧。如果新郎在戰(zhàn)場(chǎng)上去世，新娘就成了寡婦。今晚的一切回憶都是最深的痛苦?！?/br>
    宋冉微笑：“我倒覺得很幸福，至少有回憶，不是嗎？”

    李瓚說：“現(xiàn)在看著幸福，自然覺得好?？审w會(huì)到痛苦時(shí)，會(huì)不會(huì)后悔？”

    人的心思總是千變?nèi)f化；就像當(dāng)初在母親可能離世的關(guān)口，她幾乎崩潰。

    “好像是個(gè)很難的問題。所以……”她看向人群，此刻有音樂，歌聲。

    還有他。

    “我希望明天的太陽不要升起?！?/br>
    李瓚看著她，她眼里映著遠(yuǎn)處的燭光，亮瑩瑩的，唇角也含著淡淡的笑；或許因?yàn)橐股托枪猓哪橆a格外潔白粉嫩。似乎東國的陽光都拿她沒辦法。

    拿她沒辦法……

    他何嘗不希望時(shí)間永遠(yuǎn)停留在這里。

    他仍凝視著她，她長長的睫毛低垂一下，眼眸轉(zhuǎn)過來，迎上他的目光。

    李瓚問，“想跳舞嗎？”

    她抿唇，輕輕點(diǎn)了下頭。

    兩人起身走到空地上。他攬住她的腰，她搭著他的肩。此刻音樂奔放，周圍舞蹈歡快。但他們充耳不聞，視若無睹。

    他們心間有自己的音樂，悠揚(yáng)，緩慢，不用約定，自行合拍。他輕輕收緊她的背，她悄悄靠近他的肩，彼此隨著步伐，前移，后退，緩緩旋轉(zhuǎn)。

    他稍稍揚(yáng)手，她與他拉開距離，又轉(zhuǎn)回他懷中，隨著他的步履而動(dòng)。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彼此的氣息，熟悉，安寧。

    那一瞬間，仿佛音樂消失了，時(shí)間靜止了。廢墟之上，所有人都靜止了，不存在了。

    只有他和她，在天地間緩緩跳著一支舞。

    直到最終，一舞完畢。

    喧鬧熱烈的音樂聲又回到耳邊。

    四目相對(duì)，李瓚欲說什么，宋冉先開口：“阿瓚。”

    “嗯？”

    她目光定定：“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我肯定會(huì)去找你的?！?/br>
    他點(diǎn)頭：“好?！?/br>
    這時(shí)，人群那頭爆發(fā)出一陣歡樂的起哄，很多人在鼓掌。

    宋冉望了一眼。

    “要去拍嗎？”

    “嗯。”她去拿相機(jī)。

    李瓚：“一起?！?/br>
    兩人擠過人群。

    原來，有個(gè)男生跳起了街舞，一個(gè)女孩大膽跟他斗舞。很快，更多的男男女女斗起了舞。

    宋冉捧著相機(jī)，盡情欣賞記錄，卻看到熟悉的身影——

    裴筱楠t恤打了結(jié)，露出性感的肚臍，頭發(fā)散開，踏著音樂性感地扭動(dòng)腰肢。

    宋冉將鏡頭對(duì)準(zhǔn)她。背后卻被推擠了一下，回頭一看，李瓚已被擠散，不知去了何處。

    返回的路上擠滿了人，宋冉爬上廢墟，繞遠(yuǎn)路過去。

    歌聲仍在唱，舞蹈仍在跳，她走到原地，透過重重人影，李瓚坐在那里。

    在等她。

    她剛要上前，卻見裴筱楠坐在她的位置上，興致勃勃跟李瓚講話。李瓚淡笑著回應(yīng)了句。

    裴筱楠開心地跳起，隨著音樂嫵媚而性感地扭擺腰肢，拉起李瓚的手就要走。

    幾道人影晃過去，遮住視線。

    宋冉慌忙上前兩步，人影散開，那里沒人了。

    她四處看，不見了李瓚，也不見了裴筱楠。

    她胸膛驟然劇烈起伏，用力呼吸，忽然，周圍一切聲音都消弭，所有舞蹈像是癲狂。

    她只聽到自己深深的呼吸聲，一下一下。

    她逆著人群走出去。

    ……

    廟宇，婚禮，歌聲，舞蹈，統(tǒng)統(tǒng)拋在身后，變成朦朧的背景音。

    宋冉沿著小巷往回走?？上镒犹钐?，夜里，高墻擋住月光，她的眼睛看不清。

    她摸著墻壁，亦步亦趨找不著方向。一只溫暖柔嫩的小手伸進(jìn)她掌心。一個(gè)小姑娘軟糯道：“你看不清楚嗎？跟我來，我?guī)阕??！?/br>
    小女孩的聲音像一泓清泉，瞬間給了她安撫。她握住那只小手，跟著她前行。她聽見小女孩光著腳丫子，腳板心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又柔軟的聲響，仿佛最動(dòng)聽的樂章。

    宋冉任她小手牽著，慢慢走出小巷，到達(dá)了大街上。

    月光鋪灑，宋冉看清了她，是個(gè)頭發(fā)細(xì)軟卷卷、眼睛大大的漂亮女孩，大概八九歲。

    宋冉說：“謝謝你?！?/br>
    她甜笑著擺擺手，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宋冉給她拍了照留念，小孩兒開心地鉆進(jìn)巷子，光著腳丫跑遠(yuǎn)。

    她把相機(jī)裝進(jìn)包準(zhǔn)備離開，一道人影迅速從巷子里沖出來，嚇?biāo)淮筇?/br>
    李瓚微喘著氣，盯著她：“你走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

    “你忙?！彼D(zhuǎn)身。

    李瓚上前一步，拉住她胳膊，將她掰過來，忽問：“你吃醋了？”

    宋冉臉霎紅，手指緊揪背包帶子，問他：“我有資格吃醋嗎？我跟你是什么關(guān)系？”

    他靜靜看著她，問：“沒關(guān)系為什么生氣跑掉？”

    宋冉咬了下牙。她看著他那張臉，死活說不出狠話來。

    其實(shí)她并不吃醋，她多清楚他不喜歡裴筱楠，他會(huì)推開裴筱楠的手。可她只是在那一刻覺得悲哀極了。為什么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他們現(xiàn)在究竟……到底是什么？

    心口像是被一刀一刀地捅著，她叛逆地?cái)D出一句：“畢竟是前男友?！?/br>
    李瓚眉心抽了下，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像是求證：“我們分手了嗎？”

    她也怔住，輕聲反問：“我不知道，我們分手了嗎？”

    她痛苦地捂了下臉，自相矛盾到可恥。提出再不聯(lián)系的是她，她哪里有臉面問出這種問題?？伞?/br>
    “我后悔了。”她突然說出這句話，眼中浮起了淚霧，“當(dāng)時(shí)我沒想分手，我以為你會(huì)……”她哽咽，扯出一絲自嘲的笑，“結(jié)果你就真的……”

    她輕笑，卻羞愧得無顏面對(duì)，抱住背包，伸手用力捂了下眼。

    “冉冉，”他心口抽疼，“我當(dāng)時(shí)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可我問你你不肯說，我能怎么辦？”她眼神躲避，根本不敢看他，這樣的對(duì)峙她哪里承受得住。

    她怕自己哭出來，用力摁了一下額頭，克制著，終于找回一點(diǎn)兒力量，竭力道：“有什么事等打完仗再說吧。”

    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他哪里能放她走。

    “冉冉！”李瓚追上前一步，用力拉住她，卻一不小心將她手中的背包扯落在地。他一愣，趕緊去抓，收緊了她的相機(jī)帶子免遭摔地，可背包掉落，砸出一堆物件。

    他蹲下幫她撿。

    “我自己來！”

    可來不及了，李瓚撿起了一瓶抗抑郁藥。

    他看向她。黑夜中，他眼神吃驚，疑惑，心痛，所有苦澀情緒在他眼中糅雜成一團(tuán)。

    她被他看得臉色蒼白，立刻撇清：“跟你沒關(guān)系。不是因?yàn)榉珠_生的病。”

    這話是雪上加霜。

    李瓚眼神痛楚，一字一句：“你和我在一起的時(shí)候就……為什么不告訴我？”

    宋冉只覺手腳脫力，搖頭：“那時(shí)我以為快好了?！彼郎喩戆l(fā)涼，把藥從他手里搶回來，所有東西胡亂往包里塞，像是塞進(jìn)她最難以啟齒的一面，邊塞邊喃喃道，“我現(xiàn)在也好轉(zhuǎn)了，你不用……”

    “對(duì)不起?！彼砬樗兰?，忽然說道。

    宋冉猛地一怔，搖頭。

    他低著頭，摁在水泥地面的手指掐得發(fā)白，在顫抖：“我不該在你最需要的時(shí)候出國?！?/br>
    她只是搖頭，心都碎了：“我不要你說對(duì)不起，你沒有對(duì)不起我。你是軍人，你又有什么選擇。你不要歉疚，我最最不希望就是這樣……是我情緒不好，不該說再不聯(lián)系。”她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破碎。她拉上拉鏈，起身再逃。

    他追上：“冉冉……”

    “我說了！”她打開他的手，語氣急而烈，“你不要因?yàn)槲疑《淖兪裁矗荒苁且驗(yàn)檫@件事！”

    “跟這件事無關(guān)！”他提聲打斷，眼眶就紅了，“我沒有……我從來沒想過跟你斷開聯(lián)系。我只是……”他哽住，嗓子痛得像要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