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倒春寒?!崩瞽懓谚€匙丟進(jìn)玄關(guān)柜子上的碗里,進(jìn)客廳打開電暖爐, 說,“你先烤火,我給你弄杯茶?!?/br> 陳鋒坐下, 在暖爐上搓著快凍僵的手,問:“你爸呢?” “回江城了?!崩瞽懙穆曇魪膹N房傳來, “爺爺奶奶身體不大好,他回去有個照應(yīng)。” “你要是想調(diào)回江城, 也可以。羅戰(zhàn)說在那邊給你弄個文職?!标愪h說, “你現(xiàn)在干部身份保留著, 不可能永遠(yuǎn)在外頭做義工。退也別想,組織不會同意?!?/br> 李瓚沒答話。 陳鋒看向客廳一角的桌子。桌子上堆滿了書,化學(xué)品分析,電路解析……還有一堆電線、塑料、金屬、化學(xué)粉末,外加剪刀鑷子之類的小工具。 陳鋒心里頭不好受。 還想著,李瓚端了杯熱茶出來遞給他。 陳鋒接過茶喝一口,又下意識地瞥了眼那桌子,還來不及看仔細(xì),李瓚一條圍巾扔上去,把桌子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陳鋒也裝沒看見,說:“身體情況怎么樣?” 李瓚說:“挺好?!?/br> “耳朵呢?” “老樣子。” 他明顯不想多說,陳鋒也啞口。 陳鋒放下茶杯,默了陣兒,掏出根煙抽,想起什么,又遞給李瓚一只。 李瓚拒絕。 “還是不抽煙?”陳鋒淡笑了一下。記得當(dāng)初李瓚對他說,抽煙是一種精神控制。他拒絕這種控制。 “別想多?!崩瞽懻f著,在他旁邊坐下,一起烤火。 陳鋒臉上笑意消散,抽著煙,吐出好幾個煙圈了,說:“我從羅戰(zhàn)那里找到去年九月二十六號的密封檔案了。” 李瓚低頭看著電暖爐,搓動的手僵了一下,卻是看不見神情。他肩上的頭發(fā)上的雪已經(jīng)化了,衣服上留下點點水漬,頭發(fā)也幾簇簇的擰在一起。 …… 陳鋒三番五次跑去江城找羅戰(zhàn),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到了去年的絕密檔案。 那天,拆彈兵李瓚在擊斃第一個女性自殺式爆炸襲擊者后,引爆器意外觸發(fā)。他在逃離之時卻發(fā)現(xiàn)了第二個男性襲擊者。 拆彈兵沖上去試圖控制對方,阻止其引爆炸彈。 前一個爆炸將人震倒,四周一片狼藉。受傷的拆彈兵與襲擊者扭打成一團(tuán),然而一番搏斗之后,因體力不支沒能卸下炸彈。眼看即將引爆,拆彈兵拼死將襲擊者沖撞進(jìn)路邊的廢棄民居里,拉上門逃出。就在那一瞬,炸彈爆裂。 拆彈兵當(dāng)場昏迷。而事后,東國軍方在廢棄民居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多具碎裂的尸體。待拼湊起來,除了襲擊者,還有躲藏在內(nèi)的一家六口人——一對年輕夫婦,三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 東國軍方徹底封死了消息,維和總部也設(shè)置了絕密,并對李瓚隱瞞了一切。 “原本是該瞞住的。但是,”羅戰(zhàn)說,“從李瓚醒來之后的反應(yīng)看,他自己知道?!?/br> “現(xiàn)場血量最多的地方是在門旁的墻壁上,也就是那一家人躲藏的地方。由此推測,很可能李瓚在拉上門回頭跑出去的一瞬間,看到了躲在門旁邊的一家人,六個人。或許還跟他們眼神對視了?!赡撬查g,來不及反應(yīng),什么都來不及了?!?/br> “或許就是那一瞬給他心理的沖擊太大,他沒能在接下來的瞬間做出一個特種兵正確的反應(yīng)——沖刺跑遠(yuǎn),斜向躲避,或者撲倒匍匐。才傷得那么重。” …… 陳鋒嘆一聲:“你為什么跟心理醫(yī)生都不講實話?你不說實話,誰能幫得了你?” 李瓚說:“都無所謂了。” “真無所謂你會自己跑去美國找杰克遜醫(yī)生?桌子上還擺著這些東西?” 無言。 陳鋒說:“阿瓚,你不知道那個屋子里有人。而且,如果不是你,那天新聞里寫的13個軍人受傷,就不是受傷,而是死亡了?!?/br> 可李瓚沒聽見,他腦子里轟了一聲。 他深低下頭,雙手緊緊握起,眉心皺著,竭力抵抗著突如其來的一波耳鳴。 時而嗡嗡作響時而轟隆雷鳴,震得他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陳鋒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到。 直到幾分鐘后,他才緩緩松開緊握的雙手,有些虛脫地喘了口氣。就聽陳鋒說:“阿瓚,你是為了救人?!?/br> 李瓚說:“目的正確,不代表結(jié)果就是正義的。” 陳鋒道:“你啊,太過心善心軟。我有時甚至希望,你能再強硬一點,再冷酷一點?!?/br> 李瓚很久沒說話,末了只說一句:“我現(xiàn)在也過得挺好。” 他說完,知道陳鋒不信。 至于他自己信不信,他不知道。 …… 下了一夜的雪。 早晨起來,外頭的世界銀裝素裹,潔凈雪白。 李瓚早早趕去派出所值班。 今天是元宵節(jié),又是下雪天。街上沒什么人,整座城市的氣氛都有些慵懶倦怠。 到了派出所,同事們的精神頭兒也不是很足。一早上沒什么急事處理,幾個民警協(xié)警都歪在辦公室里烤火閑聊,抱怨梁城今年反常的寒冷氣候,吐槽工作辛苦掙錢少。 李瓚是特殊外派來的新人,上崗沒幾天,且他本身話不多,并沒參與進(jìn)去。 中午休息的時候,幾個同事趴在桌上睡著了。 辦公室內(nèi)安靜無聲。 他有些坐不住,出門去走走。 路上車鳴汽笛,人聲喧囂。 可能因為下雪后空氣清新,那些聲音他聽得很清楚。 李瓚一路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一個熟悉的路口停下來,抬頭一看,對面是梁城衛(wèi)視電視臺大樓。 他站在路邊,望著那棟樓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往回走。 半路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前,要過馬路。 他插兜等著紅燈,有些漫不經(jīng)心。 交通燈轉(zhuǎn)綠,他拔腳走上人行道。冷風(fēng)吹過來,他瞇著眼微微低下頭御寒,不經(jīng)意回頭多看了一眼身后梁城衛(wèi)視的方向。 再回頭時,心底一驚。 宋冉正從對面走來。她回望著自己的身后,扭回頭時小臉黯然失落,再一抬眼撞上他的目光,她亦是一驚,微微瞪圓了眼睛。 兩人目光相交對視著,朝對方走近,在馬路中心相遇上。彼此都有些張口結(jié)舌。 “你……”宋冉手從兜里掏出來,前后指了兩下,卻不知指哪兒,也不知該說什么。 李瓚先笑了,溫言道:“你怎么在這兒?” “我……”她不好說她午休出來散步,一不小心走去了白溪路派出所,“我出來見個朋友。你呢?” “辦點兒公事?!?/br> “你……”她剛開口,他臉色微變,拉住她手臂往身前一帶,她一個趔趄差點兒撞去他懷里,但他已迅速退后一步讓了個位置給她。 原來,信號燈變了,她身后車輛飛速而過。 寬闊的大馬路上,車流飛馳。 他和她站在路中間的黃線上,像海中一葉孤島。 毫無緣由的,她忽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始終低頭觀察著她的表情,輕聲問道。 她話里帶著笑聲:“我們倆站在這路中間,被困住了。好傻啊?!?/br> 李瓚抬頭看,又回頭瞄。隔著密集的車流,道路兩邊人來人往。兩大群行人聚在路邊等綠燈。只有他倆漂在路中央。 他忽也莞爾一笑,說:“是啊?!?/br> 宋冉說:“我以前趕綠燈的時候,有時也會卡在路中央,然后就覺得超級尷尬。不過,兩個人一起的話……” 她聲音漸小,話也沒說完,最后幾個字被滾滾的車輪聲吞掉了。 李瓚沒聽清,稍稍低下頭,問:“不過什么?” 她看著他靠近的側(cè)臉和耳邊的助聽器,輕輕垂下眼睛,說:“不過,我很少這樣,也就一次。” “噢?!彼逼鹕碜?,點點頭。 這時,人行道上再次亮起綠燈,指示燈上綠色的小人兒擺動手腳開始走動。道路兩旁,人潮相對著涌了過來。 他和她互相對視,目光安靜了一瞬。 宋冉指指路邊,說:“我要過去了?!?/br> “嗯?!崩瞽懴掳椭钢阜捶较?,說,“我也要走了。……嗯,元宵節(jié)快樂?!?/br> 他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宋冉愣了愣,噗嗤一笑:“對哦,今天元宵節(jié)。你也快樂?!?/br> “嗯?!?/br> 來往的行人在兩人身邊擦肩而過。人影穿梭,劃過他和她相對的視線。他始終目光不移,看著她,忽問:“你吃午飯了嗎?” …… 十字路口正好有家不錯的茶餐廳,李瓚和宋冉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李瓚把菜單遞給她,說:“看看喜歡吃什么?!?/br> 宋冉瞧著菜單,無意識拿鉛筆戳著臉:“白芷燉魚頭,要么?” “行?!?/br> 宋冉打了個勾,又問:“白灼菜心?” “好?!?/br> “這邊的米飯是一小缽的,你要幾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