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你想什么呢?!我還不是會為了jiejie好?!彼窝肴?。 “放屁,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想搬出去沒人管你,門兒都沒有!” 她們在廚房吵架,父親在陽臺吸煙。 小小的客廳里,只剩了宋冉一人。 不過,她本就沒期待他們幫忙,只是說出來后,至少不用再在他們面前裝作什么事都沒有。 …… 今年的新年來得格外遲,進入二月份才過春節(jié)。 在梁城過年必定是一番喧鬧,加之宋央和她男友的事搞得家里雞飛狗跳,春節(jié)前夕,宋冉去了帝城,跟mama一起過年。 帝城氣溫零下十多度,但穿著毛衣秋褲羽絨服的宋冉意外覺得這座城市并不太冷,只是天氣依然不好。她坐在冉雨微的車里,看著霧霾籠罩的路燈,總覺得自己眼睛又出問題了。 除夕前一天,冉雨微帶她去復查眼睛,說是不相信梁城的醫(yī)療技術。 眼科醫(yī)生姓何,二十七八歲,面容很清秀,給她檢查時動作溫柔,嗓音清和,笑起來眉眼彎彎。 宋冉與他對視著,莫名覺得他和李瓚有一些氣質上的相似。這導致她整個檢查過程中又乖又沉默。 何醫(yī)生笑:“我mama跟冉阿姨是朋友,你不用這么拘謹?!?/br> 宋冉點點頭:“我不拘謹?!?/br> 他聽言,又笑了起來。 宋冉乖乖做完檢查,何醫(yī)生說目前沒什么大問題,但不能用眼過度,平時要注意保護,不要再次受傷。 回家的路上,冉雨微忽問:“你覺得何醫(yī)生怎么樣?” 宋冉?jīng)]反應過來:“什么?” “帝城大學的,碩博連讀,他mama是我隔壁部門的部長,家世好,是個很優(yōu)秀的孩子。平時也愛看書,喜歡文學歷史。我猜是你喜歡的類型?!?/br> 宋冉別過頭去看窗外:“沒感覺?!?/br> 冉雨微:“你對什么類型的男孩子有感覺。我?guī)湍阏摇!?/br> 宋冉說:“感情的事看緣分,找也沒用?!?/br> 冉雨微問:“你自己找的就有緣分了?” 宋冉靜了兩秒,回頭:“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外派東國的時候,鏡頭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個維和兵?!蹦赣H的感覺何其敏銳,“回國四五個月了,你看看這段時間你工作上出了半點成績沒?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怎么,緣分到此為止了嗎?” 宋冉錐心的疼,強忍著閉上眼睛,不想跟她爭辯。 冉雨微還在說:“既然認定了記者這行,就好好做。在國內尋求機會發(fā)展是一樣的道理,別情緒用事。這行的好苗子多,能夠成為名記者的寥寥無幾。我見過太多?,F(xiàn)在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可你呢,不知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快半年了還無所作為,叫你來帝城也不肯,因為那個維和兵在梁城?你從小敏感情緒重,我就怕你因為情情愛愛耽誤前程,這下倒好,怕什么來什么。我跟你講,你這樣墮落,我絕不同意?!?/br> 宋冉睜開眼睛,說:“我談不談戀愛,跟誰談,來不來帝城,怎么發(fā)展,是我的事。你可以不要管嗎?” 冉雨微笑了聲:“有點兒名氣,脾氣都硬了很多?!?/br> 宋冉死死壓抑的情緒就那么輕易被點燃,她眼睛紅了,一字一句道:“為什么你說話總是那么過分?為什么你總是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情緒!” “我還要怎么在乎你的情緒,你還是小孩子嗎?我說你什么了,一點就燃?成天擺著臉色給我看,我欠你了?你是碰上什么事兒來我這兒泄火?我cao心你的事業(yè),你的身體,想方設法為你好,你呢?!” “行。都別說了。我錯了。”宋冉舉手投降,扭過頭去拿手遮住眼睛,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 冉雨微:“你這……” “別說了!”宋冉尖叫。 車內驟然安靜。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失控過。冉雨微冷著臉,但也一言不發(fā)了。 兩人回到家中,各自回房。但冉雨微察覺到了什么,給宋致誠掛了通電話過去。 安靜的夜里,宋冉隔著兩道房門還能聽到父母的爭吵。冉雨微將宋冉的生病歸咎于宋致誠——當初正是他放任她去東國的。 宋冉坐在飄窗上,窗外是帝城輝煌的冬夜,夜色像一張大網(wǎng),嚴嚴實實地籠罩著這座城。 窗子要是開大一點,她或許會跳下去,這樣就聽不見他們的吵聲了。 但她不會跳,她只是靜靜地拉上窗簾,吃了安眠藥,睡過去了。 …… 除夕的前一天,梁城又降溫了。寒氣凜冽,冰涼透骨。 李瓚去宿舍里收拾東西。他特意挑了這一天,隊里人少,他不想做告別。 他的東西并不多。 除了幾套軍裝、軍銜、和軍徽,外加幾本書,就沒有旁的了。 梁城的冬天又濕又冷,這幾天都陰云密布,宿舍里也籠罩著一層灰朦沉悶的光線。連一貫亮眼的軍綠色也暗淡了許多。他的床上,被子疊成了標準的豆腐塊。 李瓚出門時看了一眼,鎖上了門。 走廊里,一道影子斜過來,是陳鋒。他就知道李瓚會挑今天離隊。 他比誰都清楚,這孩子心里頭傲得很,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必然不愿讓人看見,哪怕是最親最近的戰(zhàn)友。 陳鋒還記得李瓚剛上軍校那會兒,十八歲的新兵學生,長得嫩,沒什么脾氣,性格也溫和,見誰都靦腆一笑。那時他覺得他不適合待在軍營,可沒想那孩子極能吃苦,又聰敏好學。為人作風正派,心頭光明磊落。性格是個溫和的,骨子里卻有股勁兒,有他的追求和理想。 再到后來,他很確定,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當初他也不舍得讓李瓚去東國,準許他過去,無非是想著讓他輕松地立點兒功,回來好升銜。這下好了,立了個一等功,卻…… 距離去年的爆炸,已經(jīng)過去快五個月。能想的能用的一切治療方法都試過了,李瓚身體各處都恢復了,可耳朵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個殘疾人。 陳鋒想到這兒,心里一個咯噔。他也害怕,這孩子沒有未來了。 但他很快將這一絲不吉利的想法撇去,走上前搭住李瓚的肩膀,說:“你的檔案要等開年后再審。阿瓚,你要是愿意,我想想辦法,給你在隊里謀個……” “指導員?!崩瞽戄p聲打斷他,“我爸爸來接我了,在門口等我。我先過去了?!?/br> 陳鋒哽住了。清楚他的性格,在這里多待一天都是痛苦。 他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難,記得來找老指導員?!?/br> 李瓚溫和一笑:“知道的?!?/br> 李瓚背著軍用包走出宿舍,目不斜視地穿過那訓練了無數(shù)次的cao場,到大門口時卻放慢了腳步——他的戰(zhàn)友們全副軍裝,分列兩隊,站著軍姿為他送行。 他抿了抿唇,淺淡一笑,從他們中間穿過去。 “敬禮!” “唰”地一聲,戰(zhàn)友們齊齊敬了軍禮。 李瓚從隊列中走過。走到盡頭,回身,立正,回敬了一個軍禮。 出了大門,李父上前來接他的行李。 李瓚坐上副駕駛,系上安全帶,扭頭沖自己的指導員和戰(zhàn)友們笑了一下,揮手告別。 車開走的時候,他平靜隨意地收回目光,卻沒忍住看向后視鏡,一直看住,看著營地越來越遠,終于消失不見。 他抬頭將腦袋靠在座椅上,拿手臂捂住眼睛,嘴角顫抖著,顫抖著,壓癟下去;而兩行淚,滾進了鬢角里。 …… 除夕那天,冉雨微親自下廚做了一道年夜飯。 無奈她廚藝太差,雞湯沒熬好,秋葵炒咸了,大蝦蒸老了,紅燒rou沒放糖,也就白菜湯還過得去。她面子上有點兒過不去,但宋冉?jīng)]在意,反正吃什么都一樣。 自那晚知道宋冉的病情后,冉雨微態(tài)度明顯變了些,一改往日嚴母形象,對宋冉寬容了許多,也不再對她諸多要求。大年初一那天,明明自己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竟還破天荒地帶著宋冉去逛了廟會。只是逛到一半她便嫌棄那廟會無聊,給宋冉買了根糖葫蘆和一只布老虎就回了家。 冉雨微天生不會說軟話,不會安慰人;宋冉也排斥別人讓她推心置腹分析心理問題。兩人對生病這件事都閉口不提。 冉雨微盡量給了宋冉空間,不叫她難受。只是人的性格沒法陡然扭轉,她自己也克制得很辛苦。 宋冉感受到了她的壓抑,無話可說,也無可奈何。 返程那天,冉雨微送她去機場,兩人都不說話。 安靜的車廂里只有冉雨微偶爾的咳嗽聲。 宋冉說:“明天上班了去醫(yī)院看看吧,別一心都撲在工作上。” “嗯。”冉雨微說,“你回梁城了也記得看醫(yī)生?!?/br> “嗯?!?/br> 再也無話。 直到分別的時候,冉雨微才說:“沒事兒的。堅強點?!?/br> 說完,又加了一句:“短發(fā)不好看,下次留著別剪了?!?/br> 宋冉無言以對。 回城的飛機上,她困得要死,卻死活睡不著,一如之前無數(shù)個輾轉反側的無眠之夜。 晚上的飛機,乘客們都在睡覺。 機艙里光線昏暗,靜靜悄悄。 她坐在座位上,固執(zhí)地睜著眼睛。忽然,毫無預兆的,她鼻子就酸了。自從生病后,情緒總是說來就來。她都有些煩自己。 只不過,下一秒情緒就走掉了。她又莫名平靜了下去。 扭頭看舷窗外,是無盡的漫漫黑夜。 她在座位上枯坐兩個小時,飛機終于降落在梁城。 疲憊的旅客們面無表情排著隊下飛機。宋冉走上廊橋的一刻,一陣冷空氣涌過來,冰濕的寒意瞬間穿透好幾層衣服滲進皮膚直入骨髓。 她裹緊羽絨服,瑟縮著往外走。 宋冉下了廊橋,轉上兩面落地窗的走廊。一面窗外,黑夜無邊,停機坪上飛機的燈光閃爍著;另一面窗內,候機廳里燈火通明,旅客或坐或站,來來往往。 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隊排隊登機的人群。 無意的一瞥,她忽然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李瓚一身藏藍色大衣,站在隊列中。他個子很高,背脊挺直,氣宇卓然,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