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在帝城的剩下幾天,冉雨微沒再提這事兒。 期間宋冉見過羅俊峰一面。羅俊峰是業(yè)內知名的圖書策劃人,打造過數(shù)十本暢銷書,從人文學科到奇聞小說,從心靈旅途到歷史雜談,涉獵廣,品質佳,皆是國內上乘。 他是個優(yōu)雅從容的男人,三十多歲,一身白襯衫,戴副黑框眼鏡,精英氣質中不乏一絲文化氣息: “《戰(zhàn)前?東國記》我一集不落地看了,這故事很值得書寫。雖然紀錄片有它客觀呈現(xiàn)的方式,但在我看來,圖書作者主觀的心靈感受也是十分寶貴的?!?/br> 宋冉很贊同。做節(jié)目時她略去了太多個人感想,那恰恰是她想書寫的。 “不過,《戰(zhàn)前?東國記》這個題目太硬?!?/br> “我想叫《東國浮世紀》,被領導改了?!?/br> “我喜歡你起的名字?!绷_俊峰說,“戰(zhàn)爭記錄題材的書在市場上很短缺,好好運作是容易起來的。戰(zhàn)地記者,還是女記者,這很吸睛。不過,拋開這些東西,本質還是要回歸作品內容本身?!?/br> 宋冉輕輕點頭:“好?!?/br> “你還會再去東國嗎?” “看單位安排,怎么了?” “從做書的角度,沒有后半段,故事就像沒寫完。你懂我意思么?” 和羅俊峰見面的事,宋冉沒跟母親講。她期待寫出一本好書,又害怕自己的能力配不上。事情未定之前,保密比較好。 母女倆不討論正事的時候還能和平共處??捎捎谌接晡⒌墓ぷ餍再|,她大體上是個說教管束型的母親。一旦閑下來和宋冉相處,對她的工作社交未來規(guī)劃事無巨細都要聊上一聊。只聊還好,可她有太多的意見和不同觀點,控制欲又強。兩人每每鬧得不歡而散。 四天后,宋冉回了梁城。冉雨微送她去機場,送到出發(fā)層,她車都沒下,揮揮手說聲再見就走了。 宋冉看著她的白色汽車消失在路上,不禁嘆了口氣。 回到梁城,雨早就停了。 上周的暴雨仿佛終于把天上的水傾倒干凈。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絲云彩,只有漫天毒辣辣的陽光。 一出機場,空氣炙熱而潮濕,撲面而來,像走在大中午沒有風的沙灘上。 這就是她生活了快23年的梁城??偸请x開,卻又總是回來。 宋冉乘車回到青之巷,已是黃昏。 巷子里霞光滿天,散著金銀花香。到了家門口,隔壁在打地坪,她好奇地湊過去問:“王奶奶,你家做防潮層啦?” “是嘞。后頭不會再下雨了。趁早做了?!?/br> 宋冉瞥了眼在屋子里勞作的施工隊,小聲問:“他們做得好么?” “蠻好誒。張奶奶徐奶奶家都是他們弄的。價格公道,很講良心的?!?/br> 宋冉說:“我家也想弄呢。一直找不到施工隊?!?/br> 王奶奶聽言,立刻熱情幫她張羅。 施工隊的隊長老李五十歲左右,面相和善。老李以前在中x建工集團江城分公司做建筑質檢工程師,內退得早,閑不住就組了施工隊接活。搞了一輩子工程的人,宋冉自然放心,很快就跟他約好周末來施工。 第二天是工作日,早晨八點太陽已升起,曬得院子里的樹葉直亮油光。 宋冉出門前帶上李瓚的那把大黑傘。她很喜歡那把傘,簡潔,傘面大,厚重,拿在手里很踏實的感覺。 一天的工作終于完成,一下班她就抱著傘坐公交去了警備區(qū)。 七月初,落雨山上草木茂盛,大片大片遮天蔽日,野蠻又瘋狂。葉子綠油油沉甸甸,仿佛吃飽了陽光雨水后的饜足。 宋冉看著滿山的綠色,心情很不錯。 下了公交穿過馬路進了警備區(qū),里頭空無人煙。只有夕陽掛在cao場外的矮樓上,散發(fā)著最后一絲余熱。 宋冉走到那塊空地上,大部分車都開走了,她的車邊停了輛軍用車,威風凜凜,把她的小奧拓襯得分外嬌小。她看了眼軍車的車牌,正是李瓚上次開的那輛。車門緊閉,里頭沒人。 她慢吞吞走過去,邊走邊四周望,附近靜悄悄的,沒有人影。 她走進一棵樹的陰影里,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摩挲著傘的手柄,最終將傘放在軍用車的車前蓋上。 她開了奧拓車門坐上去,一頭靠在座椅上。座椅靠背炙熱地烤著她的后背,車內溫度很高,她打開空調冷卻一下。 出口風呼呼吹著風。 那棟灰白色的樓房墻面上籠著一層夕陽,很安靜。樓后面是茂密的山林,樹葉肥綠。她忽地想起東國,那大片大片的覆滿灰塵的橄欖樹林。 車內溫度完全降下來了,她看了眼手表,過去近十分鐘了。 她沒法等太久,大門口的守衛(wèi)會起疑。她看了眼隔壁車上的黑雨傘,終于坐直身子,準備拉安全帶,余光卻瞥見那棟樓拐角后走出來一個人。 短袖作戰(zhàn)服,腰帶,長褲,軍靴,很熟悉的身影。 宋冉立刻松了安全帶,伸手調小空調,裝作剛上車的樣子。 李瓚朝這邊走來,因逆著夕陽的光,他微微瞇著眼。待走近,他看見了車里的她。 宋冉將車窗玻璃落到底,打招呼:“李警官。” 他微點了下頭,問:“來開車?” “嗯?!彼稳秸f,“在這兒放了一周,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彼α讼隆?/br> 宋冉發(fā)現(xiàn),他時常會笑,但從不是大笑,總是溫和的,淡淡的,像微風一樣。 卻也好像……僅僅是因為禮貌……而不會更近了。 “還有那傘,”她伸手指一下,“帶來了?!?/br> 車前蓋上的長傘被她收起來了,每片傘面都捋得整整齊齊排列著,卷緊了,拿傘帶扣得嚴嚴實實。 他開了車門,把傘放進去,屈身在座位間翻找東西。 約莫十秒鐘,他關上車門,手里拿了兩本書,還有兩瓶水。 他遞給她一瓶。宋冉趁這功夫迅速一瞥,看清他手里拿著是高階的物理和化學書,還是英文版的。 喜歡讀書啊…… “謝謝?!彼舆^水,說,“還有上次,也要謝謝你?!?/br> “上次?”李瓚微抬眉梢。 宋冉解釋:“薄可塔。” “噢……”他隨意應了聲,把書放在車前蓋上,擰開那瓶水喝了一口。男人仰頭時下頜弧線硬朗,喉結上下滾了一遭。 宋冉移開目光,看向他手里的白色小瓶蓋。 他只喝了一口,蓋上蓋子。而后看向她,目光很安靜。但畢竟是軍人,無聲的眼神也有隱約的力量。 宋冉緩緩開口,繼續(xù)話題:“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薄可塔毀壞的資料,太冷門了。你對東國歷史有研究?” 李瓚擰緊那瓶蓋,淡笑一下,說:“當?shù)厝酥v的?!?/br> 宋冉一愣。 他拿上車前蓋上的書籍,輕敲了敲車蓋,頷首告辭:“先走了。” “……嗯。” “噢……”他剛轉身,想起什么又一步退回來,問,“我繩子還在你那兒嗎?” 宋冉:“啊?” 他擺擺手:“丟了就算了?!?/br> “啊。在的?!彼φf,“但在我家。” 她撒謊了,那紅繩就在她隨身的包里。 她垂了垂眼睫,又抬起,說:“我沒帶在身上,下次還給你?” “好。” 宋冉追問:“下次怎么還?” 他想了一下,問:“有紙筆嗎?” “有?!?/br> 宋冉低頭在包里翻紙筆,心虛地避開里頭躺著的那條紅繩。她把便簽本和筆遞給他。 他走過來,將水瓶和文件夾放在她車頂上,接過紙筆了,微俯身,壓在她車窗舷上寫字。男人的身影一下子就罩住窗外的天光。 宋冉抬眸偷看他低垂的臉,眉骨很高,睫毛很長,膚色很健康,不會過分白皙,也不黝黑。 他很快寫下一串數(shù)字,筆尖輕敲一下紙面,直起身子。 她視線自然移向便簽紙,上頭寫了個“李”字,后頭跟一串電話號碼。 他說:“麻煩了?!?/br> 她接過來:“應該的。是我不好意思,不小心扯下來了?!?/br> 他淡淡莞爾,不置可否。 “那繩子保平安的么?”她問。 “嗯。”他想起什么,又伸手找她要紙,“要是我出勤,打另外一個電話?!?/br> 宋冉把紙給他,見他低頭認真寫號碼的模樣,略一遲疑,說:“親人送的吧?” 他起初沒答,寫完了給她時,才抬眸看她一眼,說:“嗯?!?/br> 宋冉心一橫,說:“那我也留個電話給你,萬一我忙忘了,你提醒我一下。重要的東西,還是別再丟了。” 第9章 chapter 9 接下來兩天,宋冉太忙,周六也在加班,沒功夫去還繩子。而李瓚也沒打電話來催,或許他更忙。 周日上午,宋冉在家整理書籍時突然想起這事兒,把那小紙條翻了出來。她靠在二樓的木窗前,略微猶豫:繩子還回去之后呢。 可她想不出別的轍了,只能拿出手機,風一吹,她一個沒注意松了手。那白色的小紙條乘風而起,像只白蝴蝶在空中打著旋兒,落到梔子樹上隱匿成了一朵花兒。 宋冉立即跑下樓去,到樹下仰著脖子巴望,綠葉白花,哪里還見得到紙條的影子。 外頭傳來車響。院門外停了輛面包車,下來兩三個工人,是約好來給家里加防潮層的施工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