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冉穿過訓(xùn)練館，往里走就是私人vip教室了，胡蝶正在那里給兩個青年隊的跆拳道選手上課。

    “嘿！——呀！”

    腰間系著黑帶的少女氣沉丹田，雙手交叉護于胸前，接下了胡蝶的一招。

    雙方的動作越來越快，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橫踢，側(cè)踢，騰空回旋踢，看得令人目不暇接。

    忽然間，胡蝶抓住對方的一個側(cè)踢下落不及，立即飛起一腳踢來。只聽到兩聲清脆的“啪啪！”響聲，少女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動作怎么這么慢？！沒吃早飯嗎？！”

    胡蝶一點都不客氣，她對待弟子向來都是棍棒教育的。

    黑帶少女連忙說著對不起，然后默默退了下去。

    米冉趁機走了上去。

    “你怎么找到了這里來？”胡蝶顯然不歡迎她這個客人。

    “胡蝶小姐，沒耽誤您訓(xùn)練弟子吧？”

    “長話短說?！焙皇窍矚g聽客套話的人。

    “之前……你為什么要打李倫磊？”

    “因為他欠揍?！?/br>
    胡蝶對于姜勝敏推薦的這個李倫磊很不滿意。

    ——剛認識前幾天還好，李倫磊談吐風(fēng)趣，禮儀得當，像是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但是過了一周，李倫磊估摸著差不多了，就想和她的關(guān)系再進一步。結(jié)果他用的手段是“情.迷意.亂”。

    昨天晚上，她是喝了點酒頭暈，所以扶住了墻。李倫磊就趁著這個時機，摟住了她的腰，又用他那種自以為是很有魅力的嗓音說，小蝶，你是不是喝醉了？我來抱你上樓去好不好？

    靠！當這是小說呢？！

    她非但沒有腦子一熱春心一動，反而因為他的手指下移而大發(fā)雷霆。

    于是就出現(xiàn)了一招過肩摔。

    “……李倫磊這個人不老實，想用哄小姑娘的那一套來套路我。真的當我好糊弄么？！”

    “……我明白了?！?/br>
    聽到胡蝶當面的講述，米冉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李倫磊的行為談不上什么大錯。進行契約婚姻的都是大齡剩女剩男，交往都是奔著主題“結(jié)婚”去的，沒工夫跟你再磨蹭幾年。所以李倫磊急切地想和胡蝶確定關(guān)系，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你就不能把這位胡蝶小姐當做一個女人看待?。?/br>
    她是女金剛本剛。

    一言不合可以三百六十度回旋踢。

    所以米冉也是冒著危險道：“胡小姐，我想給你再介紹一個人……”

    胡蝶冷哼一聲，這都第幾個了？！第三個了！好吧，來吧，她已經(jīng)千錘百煉金剛不壞了。

    “那么下一個倒霉蛋是誰？”

    “哦，這人你也認識，張和平?！?/br>
    “……”

    胡蝶的臉色立即變了，她沉默片刻，道：“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沒開玩笑，喏，這是張和平簽署的合同，他委托我們幫他辦理契約婚約?！?/br>
    胡蝶一眼就認出了張和平的字跡。清秀娟麗，像是女孩子寫出來的正楷體。

    ——從小學(xué)到初中，每逢考試，她全部抄的張和平的試卷，一眼就能認出來了。

    胡蝶頓時哭笑不得:“這是怎么回事？!”

    一直以來，她都將張和平當?shù)艿芸创摹ｋm然張和平比自己大一歲，但從小都是她罩著他的。他們太熟悉了，熟悉的就像親生兄妹一樣，從來沒有往那個方面想過。

    米冉答:“就是這么回事，他著急了，想追回你?！?/br>
    “等下，我打個電話給張和平。”胡蝶還不相信了。

    米冉連忙道: “不用電話問，張和平和我說得很清楚:他從上小學(xué)開始，一直暗戀你到現(xiàn)在?！?/br>
    胡蝶沉默了一會兒：“我一點都不知道，他不太愛說話，也從沒跟我講過這些?！?/br>
    “那你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我不知道，我們太熟悉了，我想我是把他當?shù)艿芸创??！?/br>
    “那我問你，你打過他沒有？”

    “小的時候打過一次，你會舍得打自己的親弟弟么？”

    “為什么打他？”

    “張和平他不聽話?！焙従彽溃骸澳菚r候我調(diào)皮，得罪了體校的混混。他們集體拿著木棍來校門口堵我。我讓他快跑啊，張和平不肯跑。說要留下來陪我。后來，我自己教訓(xùn)了那十幾個混混，隨便也把他揍了一頓?！?/br>
    “你舍不得往重了打，是嗎？”

    “男人該打的時候還是要打的，不過他一向挺乖的，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頓了頓，胡蝶道：“除了這一次?！?/br>
    聽到這里，米冉也明白了：他們之間的確有著深深的感情。介于親人和愛人之間。

    “胡小姐，那你能不能給張先生一個機會，讓他和你再進一步？”米冉直接問了。

    胡蝶不假思索道: “不成的，我即便嫁給他，也不可能為他生孩子的。”

    “你為什么這么反感生孩子？”

    胡蝶嘆了口氣，淡淡道：“小的時候，我聽一個長輩說過，我們胡家人骨子里有暴力傾向。我的太公公是民國時期的土匪，被解放軍斃了，我的爺爺，在牢里跟人斗毆死了。我的父親也是個勞改犯，活生生把我奶奶給氣死了?！?/br>
    “……”

    米冉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也一樣，我天生骨子里就有家族里桀驁的傳統(tǒng)，不服輸，不服管，對待人都是動手不動口的。我知道我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我決定了，這輩子不再結(jié)婚生子，胡家的這種錯誤的基因，終止在我這一代就好了?！?/br>
    如果出生就是個錯誤的話，她能做的就是終止這種錯誤。

    并非每個人都是完完整整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有的人殘缺地走上人生的軌跡，忍受無法理解的痛苦，他們的生活本來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她還能怎么辦？只能不結(jié)婚、不生孩子、讓胡家這種暴力因子了結(jié)好了。

    所以：“米小姐，張和平和我的這件事，還請你不要管。和平他是個好人，值得娶一個好老婆，然后當個稱職的父親。”

    只有提及張和平的時候，胡蝶才露出她罕有的脆弱。

    畢竟，張和平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僅次于母親和跆拳道。

    米冉一聲嘆息，“我明白了，張和平那邊我會和他溝通的。也請你不要這么早就妄下結(jié)論?！?/br>
    ***

    “真的有這種讓人變得愛打架的基因嗎？”

    阿朵和小鷗都是第一次聽說，米冉倒是聽說過這么一種心理疾病：

    躁狂癥（mania），是指一種心理疾病。得病的人容易情緒高漲、狂躁不安，伴隨精力旺盛、言語增多、活動增多等等癥狀。而患有輕微躁狂癥的人，看起來和正常人別無二樣，只是會有一些暴力傾向和脾氣火爆等習(xí)慣。1

    一般來說，躁狂癥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主要還是長期的心理壓抑。

    阿朵：“這么說，胡蝶她真的是有精神病嘍？那她選擇不婚不育，倒也能理解?！?/br>
    米冉卻不這么認為：“我覺得：胡蝶的基因沒有問題，是胡家的教育環(huán)境有問題。以暴制暴，本來就是一種錯誤的觀念?！?/br>
    小鷗很快抓住了重點：“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被暴力對待，所以才干脆不想要孩子？”

    “是的。我猜胡蝶并不討厭孩子，但她害怕自己的身上有這種狂躁的基因，所以不愿意禍害下一代?！鳖D了頓，米冉道：“這就是她為什么拒絕結(jié)婚，拒絕任何男人靠近?！?/br>
    家族中傳承下來的一代代暴力觀念，讓她懷疑自己是暴力基因的繼承者。

    因為自卑所以才選擇孤獨一個人，不將這種悲劇遺傳下去。

    她終于摸到了這個女人內(nèi)心的脈搏了，果然和張和平所說的一樣：“胡蝶是個苦孩子。”“她性格很好，像個小meimei一樣?！笨刹皇敲?，只有張和平才能看透胡蝶的為人。

    “胡蝶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經(jīng)歷自己所經(jīng)歷的一切吧……”

    米冉道，那一定是胡蝶隱藏在心中難以言喻的痛苦。

    第22章 泥潭

    隔天, 北京市體育局要在鳥巢舉行頒獎儀式，胡蝶也在出席的嘉賓名單之列。

    胡蝶還記得, 當她第一次走進鳥巢的時候, 才十五歲。那時候她剛剛拿到跆拳道黑帶一段，就代表了北京地區(qū)出席了全國青少年組的比賽。

    比賽的對手是來自湖北的省級冠軍，體格非常強壯，她沒有大賽經(jīng)驗, 被對手打的鼻青臉腫, 左眼眼眶淤青了很久都沒有消退。

    “首先, 讓我們掌聲歡迎為國爭光的運動健兒們！”

    主持者這么介紹道, 而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面對著鎂光燈, 扮出莊重的冠軍樣子來。

    人群都報以掌聲，記者們都舉起了攝像機, 寬闊的大廳里, 到處都懸掛著著名運動員的海報，其中就有她的一份。

    “下面, 我們要采訪的是奧運冠軍胡蝶胡小姐?！庇浾邼M臉笑容道：“胡小姐, 距離您拿下奧運冠軍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八年, 這八年里，您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 請問您現(xiàn)在是否還在從事著跆拳道這一項運動呢？”

    “是的，我在北京的一家道館當教練?！?/br>
    “好的, 那我想問一下：您當初是怎么走上跆拳道這一條道路的呢？”

    “因為我的童年離不開跆拳道?！?/br>
    她雖然知道記者們根本聽不出來這話里的反諷, 但這么說出來, 還是會讓她的心里覺得好受一點。仿佛這樣就可以報復(fù)那個人渣父親了。

    頒獎典禮結(jié)束，今年的“體育界十大突出青年”獎項依舊沒有她的名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八年前的奧運冠軍，已經(jīng)逐漸被人們所遺忘了。她沒有嫁入豪門、沒有創(chuàng)建自己的品牌、沒有踏足娛樂圈，所以在別人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分量。

    國家能給與的東西，早在八年前就全部賜予完畢了。

    現(xiàn)在的跆拳道界新人輩出，連“皇后”的頭銜，也要被今年奧運會奪冠的19歲小將所取代了。

    她的青春已經(jīng)揮霍完畢，不欠國家的，不欠別人的，唯獨欠了的只有童年的自己。

    她的童年是什么？

    是放學(xué)后的馬路邊上，周圍都是手持木棍的兇狠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