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

    岳玲瓏微微一愣，“為什么？現在的電腦應該到不了這種水平吧？”

    “應該是”，趙自強很自信，“我相信現在的棋手不可能達到我的計算能力。在我能掌控的后半盤，這個人和我一樣，避開了所有的失誤和俗手，每一步都走在最優(yōu)解上，你們覺得，這樣的人，除了我之外，再存在一個的概率有多??？”

    “那確實是……”

    姜空橙和葉風都自然而然的點了點頭。之后，姜空橙看著趙自強，沖他翻了個白眼。

    “嘚瑟樣?！?/br>
    “行了，現在怎么辦？”

    岳玲瓏皺著眉頭，如臨大敵，“馬上就要打三國棋圣賽了，如果這個人出現，你怎么兌現你的承諾？”

    “我剛剛已經無法保持全勝戰(zhàn)績了，承諾無法兌現，不也很正常么？”

    趙自強斜靠在沙發(fā)上，還是感覺有些虛弱。他看著放在沙發(fā)上的巧克力，隨手抓了過來，一邊吃，一邊說。

    “……先復盤吧。”

    ——————————————

    一個小時后，趙自強放下了手里的最后一塊巧克力包裝紙，輕輕的出了一口氣。剛剛的復盤，他和幾位朋友一起，確認了一個事實。

    這位大師4980，大概從四十步開始，就沒有失誤。而四十步之前，也只有寥寥幾手存在一定爭議，并不能算是俗手。按照這個水平來看，這人確實更像是一臺算力超群的電腦。

    “如果他是電腦，就無法參加三國棋圣賽。”

    岳玲瓏攏攏頭發(fā)，“這樣的話，你還是能拿三國棋圣?！?/br>
    “不?！?/br>
    趙自強已經來了精神，“三國棋圣我要拿，但是這個人，我要找到戰(zhàn)勝它的辦法?！?/br>
    “戰(zhàn)勝一臺電腦？”

    姜空橙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你想怎么做？”

    “去見你父親?！?/br>
    趙自強直視岳玲瓏，“去請教這個國家最厲害的棋手和導師。”

    ——————————————

    “……事情我都知道了。”

    黑發(fā)無須的岳有冬看起來比周一翁年輕很多，他看著面前的復盤，摸著下巴，“我能看出來，你的算力超乎常人，幾乎從七十步左右，基本上就可以算盡棋盤變化。所以，你的戰(zhàn)術，你的打法，都是圍繞你的算力建立的?，F在你遇到了比你算力更強的人，你無能為力，對不對？”

    “恩?！?/br>
    趙自強簡簡單單點頭，坐在他身旁的姜空橙恍然大悟。葉風和岳玲瓏之前就聽岳有冬說起過這個判斷，并不驚訝。

    “在圍棋界，遇到算力比自己強的對手并不少見，這種情況下，我們一般有兩種辦法”，岳有冬似乎沒有在意之前自己對趙自強的些微不滿，“第一，是提高自己的算力，但是這需要時間，在對局當中，不可能實現。第二，就是借助自己的棋感。要知道，職業(yè)棋手的棋感是很強大的，強大的棋感能夠給你不經過計算，就找到最佳應手的能力。而這個能力，正是區(qū)分山巔棋手和一流棋手最關鍵的要素?！?/br>
    “可我沒有這玩意兒，也已經是山巔之人?！?/br>
    趙自強抬頭，毫不掩飾自己的疑問。

    “在我們眼中，你甚至連一流棋手都不是。”

    岳有冬同樣直視趙自強，毫不留情。

    “可我能贏你們?！?/br>
    “你能贏它么？”

    岳有冬指指桌上的棋盤，那上面是白天時趙自強的那盤對局。

    “……”

    趙自強沉默了，岳有冬坐直身子，喝茶。

    “怎么培養(yǎng)棋感？”

    趙自強拿得起放得下，繼續(xù)提問。

    “這就是你請教的態(tài)度？”

    岳有冬正色道，“求教，要有一個求教的態(tài)度?！?/br>
    “好。”

    趙自強站起身，后退，一躬到底。

    “請岳老師教我?！?/br>
    這是在王春之后，趙自強第二次稱呼一位前輩為老師。

    “好?！?/br>
    岳有冬微微點頭，“棋感的強弱依賴于對棋型的判斷，而對棋型的判斷依賴于你對局的經歷和記憶的復盤。我知道你在打《經典名局3000局》，那本書不錯。如果你打了超過三分之二，再加上你自己的對局，其實你已經擁有了培養(yǎng)棋感的能力。你要做的，是放下計算，通盤考慮，去看棋型的美，去觀察，從整體上去把握。通過對棋型的判斷，依靠你的直覺，找到你認為的最好應手。之后，再去和復盤比較，去和你的計算比較，去思考差距在哪里，去思考為什么你要落在那里。按照這個原則，你堅持訓練，一定能找到棋感?！?/br>
    “我知道了?！?/br>
    趙自強點點頭。

    “還有，在培養(yǎng)棋感的這段時間里，你和別人下棋，不許使用你的計算能力?！?/br>
    岳有冬繼續(xù)要求，而聽到他要求的葉風、岳玲瓏都很驚訝。

    “爸爸，這樣是不是太……”

    岳玲瓏在旁邊勸到。放棄一個人已經成型的棋路是非常困難和痛苦的事情，岳有冬指出的這條路，不少人試過，她自己也試過。但那是在她小時候，棋路未定型的時候，成本低，損失也小。而現在讓已經站在山巔，而且很有可能能拿下棋圣的趙自強去破而后立，是不是有點太冒險了？

    “我知道你現在看不上三國棋圣”，岳有冬并沒有回應自己的女兒，而是直視著趙自強，“從你那些發(fā)在顫音上的視頻就可以看出來，你對三國棋圣既不敬畏，也不渴望。你之所以看輕它，是因為它根本無法發(fā)揮你的極限，根本無法觸及你的極限。對你來說，它唾手可得。所以，對你來說，它毫無價值?！?/br>
    趙自強不說話，看著岳有冬。

    “可現在，你遇到了你的對手。電腦也罷，另一位圍棋高手也罷，它們都意味著，在你的面前，出現了連你也無法戰(zhàn)勝的障礙。所以，對你來說，戰(zhàn)勝它，比拿到三國棋圣更重要，不是么？”

    趙自強眨眨眼睛，看著岳有冬的眼睛。從這位老人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淡然、和期待。

    “你說的沒錯?！?/br>
    他站起身，“我會按照你說的做的?！?/br>
    ——————————————

    曹范坐在對居室后排的長椅上，看著人群中的趙自強，一臉頹然。他的室友王林從前面的人群里擠了出來，站在了他面前。

    “小天才又輸了，你要去看看么？這都是今天輸的第八局了。從九段到三段，他的對手不斷的變弱，可他就從來沒贏過！”

    “……我不去?！?/br>
    曹范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他曾經以為那個人是東瀛或者高麗的隱士棋手，強大而不可戰(zhàn)勝。后來他發(fā)現那個人就是那個出了名的圍棋網紅小狂人，雖然人設變了不少，但仍然棋力強到不可戰(zhàn)勝。他看著他來到國家圍棋隊，看著他砍瓜切菜一般砍翻了所有國家隊的高手，從隊員到教練，繼而到那些傳奇人物，那些山巔棋手。他毫不留情，一一戰(zhàn)勝。他看著他站在無人可以企及的山巔，看著他所向披靡，縱橫無敵。

    他曾經以為，那才是他的偶像，他的夢想。

    “真不去？你現在也有五段實力了，如果有興趣，可以和他下一盤試試，說不定能贏呢。”

    王林有些好奇。自己這個室友在知道了那個江南不言謝的真實身份之后，整天嘴上都掛著不滿。他很難理解，是什么，讓曹范不愿意去戰(zhàn)勝那位曾經狂到沒邊，現在萎到不行的人物。

    “不去了?！?/br>
    曹范打開手機，點進趙自強的顫音賬號。只是幾天的時間，趙自強破了不敗金身，棋力直線下降的信息就已經不是新聞了。他的顫音號粉絲從五百萬降到了三百萬，而且還在下降。

    難道，你真的就這么輸了？

    看著不遠處的少年，看著還在幫那位少年拍攝視頻的美女記者，曹范突然很好奇。

    如果之前那位美女記者跟著趙自強，是因為他能贏棋。那么現在他開始輸棋了，為什么她還跟著他？

    ————————————

    夜，宿舍。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趙自強坐在飯桌旁，大口吃飯。薛舞坐在他對面，小口吃菜。蔡軒坐在飯桌一側，正在查看顫音上的評論。

    “我不?！?/br>
    薛舞的回答很干脆，“你不都說了么，你在破而后立。這種時候，肯定不能離開你啊。要不然，你這么小心眼，等你再牛逼了，不理我了怎么辦？”

    坐在沙發(fā)上的馮玉蘭聽到這句話，微微皺了皺眉頭。她還是不贊成趙自強和薛舞走的太近?？墒茄ξ璧母赣H是市里的領導，她也不想得罪，好生為難。

    “……評論們現在似乎平和了一些?！?/br>
    蔡軒抬起頭，“之前大家都是辱罵、取關的居多。你今天發(fā)了兩個連敗連戰(zhàn)的視頻，解釋了你要破而后立的原因之后，支持你的人又多起來了。還有不少人說要看你到底是在吹牛逼還是真的破而后立。你的粉絲又漲回來了?！?/br>
    “這很正常”，趙自強微笑，“粉絲數量達到一定程度，像這種類型的新聞都不會對他們產生根本性的影響的。反而是我突然開始連輸這個消息，估計會吸引那些之前看不上我的人進來。他們肯定也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再站起來?！?/br>
    “那你能么？”

    薛舞瞪大眼睛。

    “我也不知道。”

    趙自強聳聳肩，“棋感這個東西太玄妙了。岳有冬說要看圍棋的美，我哪里知道圍棋的美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