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病房的病友本就有著同病相憐的默契，趙自強的身世老頭王春看著可憐，馮玉蘭又是個堅韌寡言的mama，對話便主要在趙自強和王春之間展開。一來二去，雙方對對方的情況都有了些了解。原來這位王春王主任是本地的老棋迷了，年輕的時候拿過洛安市業(yè)余圍棋大賽的冠軍，還有個業(yè)余四段的證書。他原本在政府機關(guān)工作，退休了就轉(zhuǎn)到了棋院當主任，還帶班教課，也算是圓了大半輩子的圍棋夢。

    至于趙自強，少年喪父、母親重病，小伙子為了救母親孤身入賭場，差點被打死。這種悲情故事顯然戳中了王春的心坎，說著說著話音就柔了下來，眼眶也有些紅。只不過礙于長者的面子沒有掉淚罷了。兩人聊了一會，王春的老伴秦蘭過來送飯，也加入了對話。老太太更是個多愁善感的性格，沒聽完就開始抹眼淚，搞的趙自強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他好言相勸，馮玉蘭也在旁邊幫著說話，才算是安撫了老兩口的情緒。

    吃過飯護士查了一次房，看兩人都沒事，叮囑老頭按時吃藥，就關(guān)門走了。王春兩口子和趙自強母女又聊了一會，秦蘭告辭回家，幾個人也都困了，迷迷糊糊的就過了這個普通的夜晚。

    第二天，趙自強一大早就張羅著退房，這醫(yī)院和酒店一樣，住院一晚上算一天，十二點前走，能省一天的錢。他的大夫劉勇也知道這家的情況，安排了個護士跟著跑前跑后，幫著把手續(xù)都辦下來了，還給他們開了一周的藥水，臨走又塞給他們一個袋子，里面都是膠布和紗布。

    “不是，劉大夫，這怎么好意思呢……”

    馮玉蘭拿著手里的袋子，有些感動。她和趙自強都是知道好歹的人，這些膠布和紗布要是去藥房買，又得幾十塊錢。劉大夫跟他們素不相識，還幫著他們跑上跑下，已經(jīng)很辛苦了，又怎么好意思收下？

    “別推辭了，又不值幾個錢，我們醫(yī)院一天用好多呢，你們自己去藥房買也不方便，拿回去給孩子一天換一次，一星期也差不多夠了。不夠的話，你再來找我?！?/br>
    劉勇是個爽快的性子，叮囑了兩句，把袋子硬塞給馮玉蘭，轉(zhuǎn)身就走。趙自強和馮玉蘭在門口站了一會，直到劉勇的背影消失在醫(yī)院的大廳里，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媽，你跟我說，家里現(xiàn)在還有多少錢？”

    醫(yī)院到家有六站路，走路太累，馮玉蘭的身體也受不了，兩人便小步小步的往公交車站挪。剛走沒兩步，趙自強就丟出了自己昨天就開始關(guān)心的問題。

    “家里有錢，你放心吧，別cao心了，好好學習就行，可不能去賭場了。就算你腦子再好，還能打過那些黑社會？聽媽的話……”

    趙自強的問題一下子打開了馮玉蘭的話匣子。這位母親又開始嘮叨，都是些說過的話。趙自強安靜聽著，連連答應，等馮玉蘭說的差不多了，才再次插話。

    “媽，我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那個王主任不也說了么？幫他校稿就有五千塊錢，我能給你掙錢了。咱家里什么情況，你不說我也知道的差不多。你是我媽，我是你兒子，有啥非要瞞著我的?。烤退慵依餂]錢了，我年輕，身體也不錯，現(xiàn)在又是暑假。我努努力，多掙點錢，也能幫上家里啊。”

    聽了趙自強的話，馮玉蘭嘆了口氣，拉住了趙自強的手。

    “兒子，你這么說媽就滿足了。學生還是以學業(yè)為重，圍棋它畢竟是歪路子，暑假你王伯伯幫你，掙點錢就好了?？刹荒芟攵嗔?，走錯路啊。還是要好好讀書，上大學，找個好工作，找個媳婦。到時候，媽給你包個大紅包?！?/br>
    說著說著，馮玉蘭自己輕笑起來，似乎那個在她話語中暢想的未來即將實現(xiàn)。趙自強低頭看著地面，心里有些發(fā)酸。上一世他父母健在，家里沒什么大災大難，真沒切身體會過這種困難家庭的情緒?，F(xiàn)在聽著這位重病mama的暢想，知道她很難活到那一天，說這些話，既是叮囑，也是寄語，心里就越發(fā)難受。他擦擦鼻子，哼了一聲，又問。

    “媽，你跟我說，你上次透析是啥時候？別騙我啊，你要騙我我就再去賭場賭博！”

    “你這孩子！”，馮玉蘭有些著急了，她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看著靦腆，關(guān)鍵的時候有股子牛勁，不撞南墻不回頭。

    “你就說吧，媽，治病要緊啊?！?/br>
    趙自強抬頭，直視著自己的母親。馮玉蘭和他對視了幾秒鐘，妥協(xié)了。

    “上次是七月14號。”

    “那都15天了?。　?/br>
    趙自強一驚，“媽，家里還有錢么？你該透析了！不能再拖了！”

    “沒事，沒事”，馮月蘭擺擺手，一臉不在意，“都這么久了，也沒事啊，媽撐得住。”

    “撐住撐不住，你也得去透析！”

    趙自強停了下來，洛安是個小城市，血液透析只有兩三家醫(yī)院能做，距離他們最近的，就是他們剛剛離開的洛安第二醫(yī)院。馮玉蘭這么久沒做透析，已經(jīng)很危險了，他一分鐘都不想耽擱，要馬上拉著馮玉蘭回去透析。

    “沒事，不礙事，真的不礙事的……”

    馮玉蘭站在原地，不太想回去。趙自強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家里總共也只有不到五百塊錢了，透析一次要六百塊，根本不夠。而那五百塊，她還想留著買點好吃的給兒子補補身體，再買些禮物送給王主任，感謝他的幫忙之恩呢，又哪有閑錢透析？

    “媽，是不是沒錢了？”

    趙自強拽了兩下，發(fā)現(xiàn)mama意志堅決，也猜到了什么。他站直身子又問，“媽，你跟我說實話，家里到底還有多少錢？”

    這一次，趙自強是有些著急了。都是一家人，為什么要瞞著自己呢？而且透析這種事，拖下去可是會出人命的，他這個mama怎么這么不理智？

    “……還有五百二十二，都在我錢包里。透析……不夠的?！?/br>
    在趙自強的目光下，馮玉蘭終于妥協(xié)了。她低頭看著地面，好像做錯事的孩子。趙自強楞了一下，又問。

    “那透析一次多少錢？”

    “六百四?！?/br>
    馮玉蘭不再隱瞞，緊緊握著兒子的手。她的手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水腫，趙自強的手握上去，能輕易的擠出凹痕。

    “那夠了，我們?nèi)メt(yī)院！”

    趙自強轉(zhuǎn)身就走，態(tài)度堅決。馮玉蘭被他拽著走了兩步，突然就放下了心結(jié)。她覺得，好像在這一瞬間，她的這個兒子，終于長大了。

    從車站走回二院總共也沒用五分鐘。趙自強不是第一次陪母親過來透析，流程都熟悉。他到二樓血液科的掛號機上拿了號，安頓好母親，徑直找到了還在病房休息的王春。

    “喲，怎么回來了？這么著急想看看我？”

    見趙自強去而復返，王春有些詫異，更多的是喜悅。他招呼趙自強坐下，開口問有什么事。

    “王……伯伯，你能借我五百塊錢么？我mama該透析了，我們家里都沒錢了。我不多要，就五百。到時候從您給我的校稿費里還，行么？”

    “可以，可以，你媽呢？”

    王春點頭答應，轉(zhuǎn)身去床頭找錢包，還沒忘了問馮玉蘭的情況，“她還好吧？”

    “她在二樓血液科呢，排隊。我先過來找您借錢了。謝謝王伯伯，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

    接過錢，趙自強知道自己趕時間。他再三道謝，告辭離去。王春看趙自強著急也就沒留他。他看著趙自強離開病房，輕嘆了一聲。

    “可憐的娃啊……”

    趙自強自然是聽不到王春的感嘆的。他拿著錢跑到二樓，交了錢，等了一會，陪著mama上了機器，才安靜了下來?？粗羌t色的血從mama的一側(cè)胳膊流出，經(jīng)過復雜的機器運轉(zhuǎn)，又從另一側(cè)胳膊流入，趙自強更加認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他現(xiàn)在的家庭，迫切的，需要足夠的錢。

    馮玉蘭似乎是累了，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趙自強坐在床邊，梳理著他知道的信息。他的mama生病一年多了，前后看病早就把家底耗得一干二凈，全靠著每天晚上擺燒烤攤的收入，勉強維生。他這兩天昏迷住院，他的mama肯定沒去擺攤，收入斷檔，積蓄不足，這才一直沒有做透析。自己雖然腦子好，但是成績并不是太好，算牌記牌快本來是個優(yōu)點，可不去賭場也派不上用場。至于圍棋，雖然王春似乎很欣賞他，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能掙那五千塊錢是王春的慈悲。后面想再在圍棋上掙錢，估計就沒那么容易了。

    不行，要想個辦法掙錢！

    趙自強下定了決心，開始在心里列計劃。而在他的身后，閉著眼睛的馮玉蘭，不知何時嘴角掛上了一絲微笑，也不知道是在開心自己終于做了透析，還是開心自己有個這么懂事的兒子。

    上午的陽光透過窗戶和窗簾映在地上，把那些綠色的水磨石照出了斑斑點點的生機。暖暖的光芒下，面帶憂慮的少年和躺在床上的母親相依為命，像一副溫馨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