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軍婚之步步為營、盛世甜寵:影帝快到碗里來、他在聚光燈下、風(fēng)云神劍、名門軍婚:重生首長的影后妻、傲世槍法、鯉龍紋、屠龍之爭霸大陸、武林第一奇?zhèn)b、重生之潑辣媳婦的逆襲
沈寒山一聽此言,心中已放下一半的擔(dān)子,只要太平心里還記得這個曾陪她玩過的小生徒,那吳議就還有一絲生機。 于是也卸下凝而不化的臉色,露出一個隨性的笑容:“公主這話大謬不然,您的母親要我日日來給您請平安脈,臣不過遵從皇后的旨意,照拂公主的身體。” 太平亦不慌不忙伸出右手,端在沈寒山面前:“太平還有要事要辦,沈太醫(yī)一定要快快地診好了脈?!?/br> 兩人正一來一往,有模有樣地演著一出請平安脈的戲碼,殿門的簾角已被一陣闖來的風(fēng)聲掀開,李璟就這么猝不及防地闖進二人的眼簾。 “臣見過公主?!?/br> 他急匆匆地行一禮,身后已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正想開口把心中所想都倒出來,太平已從沈寒山手中撤回自己的手腕,接著便從自己的所用的紅木掐金絲的妝奩中拿出一個半舊不新的彌勒佛面具。 “璟兒,你不用著急,我這就去找母后求情?!?/br> 第57章 兩個談判 吳議在大理寺獄中受到的待遇, 遠比嚴銘等人擔(dān)心得好得多。 除了脖子上象征性的一道枷鎖, 和一身還算干凈的囚服, 他并沒有遭到任何想象中的苛待,甚至連一記下馬威的杖責(zé)都沒有挨。 這里的獄丞還單獨給他開了一道房門,里面簡單陳設(shè)著一桌兩椅一榻,顯然已經(jīng)是接待“貴客”的牢房了。 他的面前佇立著一位面若春風(fēng)的年輕人, 高挑, 白凈,滿臉的書生氣。 他身著一身清冷潔凈的月白長袍, 如同這陰黑潮濕的牢房里面一道刺目的光。 “吳議, 你是袁州人, 因張博士的提拔,才來到長安, 你的運氣真不錯,比我強多了。” 吳議帶著枷鎖的頭抬不起來,只能上挑著一對眼睛,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官員,似乎在問,您是哪位??? 年輕人毫不慍怒,反倒俯身湊近他, 低聲道:“我叫周興, 是這里的獄丞?!?/br> 聽到這個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酷吏的名字, 吳議心中頓時如投石落水, 短暫地驚訝之后, 反倒鎮(zhèn)定下來——知道對方的底細,總勝過被人蒙騙的強。 見他仍不為所動,周興也非常耐心地陪他坐下,如果不是這里是一間陰森冷暗的牢房,吳議幾乎以為他會取出一壺美酒,一碟花生,和自己嘮嗑起來。 “我以前是河陽縣令,因為還算有點本事,被圣上調(diào)來了長安?!彼従彽睾蛥亲h傾訴自己的故事,仿佛吳議不是一個等待審理的犯人,而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舊友。 吳議也就平靜地聽他講下去。 沒有酷吏會把殘暴這兩個寫在臉上,而周興作為這個行業(yè)中的佼佼者,顯然不是那種拿杖責(zé)和刑具要挾人的低等獄卒。 “圣上多次想要提拔我,都被那些御史大夫們阻止了,他們說我沒通過科考,而且太年輕,不足以委以重任。你說,這是不是很不公平?” 不等吳議點頭或是搖頭,周興就已經(jīng)露出欽羨的眼光:“而你就不一樣了,你在袁州連一天學(xué)都沒上過,卻越過貢舉被張博士破格提拔到長安太學(xué)里,又在第一次旬試里就拿到了上等,真是少年俊杰,令人嘆服呀?!?/br> 這一番話的意思,無外乎我已把你的情報掌握得清清楚楚,連你入門考試考了第一名這樣的細枝末節(jié)都知道,所以甭想在我面前撒謊。 果然,短暫的寒暄之后,周興目光一閃,終于提起了今天的正事:“這么好的前途,若被毀了,連我這個做獄丞的看了也心疼吶……說說吧,到底是誰指使你在太子的藥湯里面做手腳?” 顯然,周興要和他玩“先禮后兵”那一套,因為他篤定這個年輕人背后一定還藏著一座靠山,他就靠手里的糖和鞭子,把這座深藏其后的山脈連根拔起。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這個問題也正是吳議心頭所想的。 他們希望得到一個什么答案? 從踏進這間牢房的第一步,吳議就立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絕不是一樁簡單的冤假錯案,有人隱藏在背后,步步為營,目的就是想要通過他這個“餌”釣出一條大魚。 這樣的事情,早就永徽年間高陽公主謀反一案就有了先例,當(dāng)時高陽公主為爭奪爵位,不惜污蔑自己的大伯哥房遺直對自己無禮,結(jié)果反被長孫無忌抓住馬腳,翻出與其與荊王李元景“謀反”一案,借機徹底地清掃了所有曾經(jīng)或現(xiàn)在依然與自己立場不合的政敵,成為當(dāng)時震驚朝野的一樁肅清大案。 盡管長孫無忌最后也不得善終,但是這樣的先例擺在眼前,想要效仿,也不算太難。 如今掌管大理寺的正是昔日的東宮左庶子張文瓘,吳議可不覺得憑借郿州一行那幾面之緣的交情,這位精明能干的太子黨要員就能輕易放過自己。 見他沉默不語,周興又替他剖析一番:“其實張博士對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你這樣謀害太子,難道就一點也不內(nèi)疚嗎?我還聽說太子對你頗為欣賞,在張博士面前常有激賞之言,對于這樣的伯樂,你又怎么下得去狠手呢?” 說罷,他長吁一口氣,冷冷的目光刻在吳議的臉上,仿佛在他眼里,這就是個不知饗足,不懂回報的白眼狼。 周興所問的每一個問題,吳議都很想反問回去,但他深知眼前這個看似溫文有禮的年輕人的厲害手段與真實面目。這番話絕非是和他推心置腹,反倒要誘導(dǎo)他說出心中的秘密。 他不由苦笑,也提出一個問題。 “你們憑什么就指認我是危害太子之人?” “憑你鬼鬼祟祟,擅闖奉醫(yī)局,企圖銷毀證據(jù)。”周興最后嘆了一口氣,仿佛吳議唯一的一句話,就是最愚蠢的一句話,“或者說,就憑你是沈寒山的門徒,武后的走狗?!?/br> 他這句話,可以說是最后給吳議一次機會,讓他供出背后主謀了。 吳議眉心一跳,這才明白了這出好戲,想要唱給誰聽。 周興這顆搖擺不定的墻頭草,顯然還沒有站定自己未來效忠的主子,還企圖借此事助太子黨扳倒武后,把吳議當(dāng)成自己仕途上的最佳的祭品。 而這一搏,也是太子黨的背水一戰(zhàn)。 此時的武后雖然已經(jīng)垂簾聽政,手握大權(quán),但其心腹李義府死于貶地,袁公瑜遭到貶謫,就連許敬宗都因年老體衰而辭官。在表面風(fēng)光的“二圣臨朝”的局勢下,武后的地位實際上已經(jīng)勢單力薄,岌岌可危。[1] 而這一切,均是出自看似懦弱的李治的安排。他已經(jīng)剪除了“舊武黨”的羽翼,可以放心大膽地借助武后的才干與能力,替自己這個不爭氣的身體治理國家。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趁著“新武黨”還沒有完全成立,擊潰武后,完成連長孫無忌都未能完成的偉業(yè),又是多么一件令人心神激蕩的事情! 周興當(dāng)然想不到,他自己就會成為新武黨中的一員。 而撬開眼前這個少年的嘴巴,才是當(dāng)下最要緊的任務(wù)。 —— 大明宮中,另一場交談?wù)谶M行。 顯然,這里的氣氛要比大理寺獄融洽很多,碩亮的燭光牽拉出一高一低兩道長長的影子,落在一席擺好的饗宴之上。 金乳酥、水晶龍鳳糕、貴粉紅、御黃王母飯、玉露團、八方寒食餅……道道都是時下流行的吃食,簡直可以湊一席燒尾宴[2]。 往常太平若見了這一席,早就急不可耐地撲過去了,哪里還管什么別的事情,但今天,她顯然沒有往日的興致。 “今天這是怎么了?” 武后揮手屏退侍候一旁的宮人,偌大的宮殿中頓時只剩下母女二人。 “女兒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請母親指點一二?!?/br> 太平把手藏在背后,面上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夫子今天教李密的《陳情表》,里頭有一句‘臣生當(dāng)隕首,死當(dāng)結(jié)草’,女兒不明白,為什么他死了以后還要編草呢?” 武后微微一笑,將她攬過懷中,正欲借機給她講一講《左傳》的故事,就已經(jīng)瞧見她背后的那枚彌勒佛面具。 她垂眸沉思片刻,反而向太平伸出手:“你今天拿在手里的是什么,怎么藏著不給我看?” 太平膩歪歪地倚在武后的懷中,跟她講起這面具的來歷:“這是女兒去年新春得到的玩具,是一個叫做吳議的太醫(yī)哥哥送給女兒的,當(dāng)時女兒和弘哥哥走散了,幸好遇到了太醫(yī)哥哥,才能重回母親身邊?!?/br> 武后仔細翻動著這半舊不新的面具,心底早已通明透亮,不由微微一笑:“看來今天你不是來問什么是‘結(jié)草’的,而是問怎么報面具之恩的?” 太平這才脫出她的懷抱,將凌亂的裙裳一指一指梳正,恭恭敬敬地朝自己的母親跪下。 這是母女之間第二次行跪禮,第一次是楊氏一案,武后要給闖了禍的太平一個教訓(xùn),而這一次,則是為了另一宗案件。 武后眉頭一挑,空落落的懷抱尚存著女兒的體溫,剛才的溫馨氣氛卻在太平的一席話中逐漸冷卻下來。 “女兒聽聞那位太醫(yī)哥哥因為夜闖奉醫(yī)局而入大理寺獄,并被冠以毒害弘哥哥的罪名,但女兒認為這樣的定罪是很不妥當(dāng)?shù)摹!?/br> 武后略一頷首:“是有些草率,但不至于無理?!?/br> 又低頭瞧了太平一眼,心里五味陳雜:“你就是為了救這個人,而向我下跪?” “不,女兒不是為了救吳議哥哥?!碧教痤^,眸中閃落著忽明忽暗的燭光,“女兒是為了救母親?!?/br> “哦?”武后斂起嘴角的笑意,眉心一動,落下一點淡淡的粉,“為什么這么說?” 第58章 最后棋子 “就如我是大唐的公主, 而您也是大唐的皇后, 大唐的公主不可以錯, 大唐的皇后就更不可以錯,否則就會有人替她去錯?!?/br> 太平將沈寒山教的話一口氣倒出來。 “所以,一旦吳議認罪伏誅,那么大家都會猜想, 他到底是替誰錯了, 到時候不管是不是您的錯,天下的悠悠眾口都會把這錯的根源歸結(jié)到您的身上。所以吳議萬萬不能有罪, 否則您就會被牽連到其中?!?/br> 一響話落, 如一陣和風(fēng)拂過秋水, 在武后見慣風(fēng)浪的眼里掀一絲微不可覺的漣漪。 這瞬間的波瀾很快歸復(fù)為一個平緩的笑容:“我去年聽你弘哥哥說,你請求去郿州的時候, 連別人教你的話都背不利索,現(xiàn)在看來,你確實長進了不少啊。” 太平面上一紅,手指糾上裙帶:“這……這也是女兒的想法,女兒相信母親是不會害弘哥哥的,可只有女兒相信您是沒有用的,因為您不僅是我的母親, 也是天下萬民的母親?!?/br> 武后含笑地聽完她一席話, 半是欣慰半是惆悵地點了點她的鼻頭:“這話比前面沈寒山教你的都要有用, 看來, 以后不能小看我的小公主了?!?/br> “那太醫(yī)哥哥……” 武后但抿出一個淺淡的笑:“你是我朝最尊貴的公主, 你所想的,當(dāng)然都能如愿?!?/br> —— 張府今夜也有客來。 菜色是一貫的樸素簡單,并不因為貴客的到來而格外闊綽些,四葷四素拼出賞心悅目的形狀,中間盛一道清淡入口的茼蒿湯,最養(yǎng)生不過的一席飯。 連酒都是張起仁親手釀的尋骨風(fēng)酒,淡薄的澀味揉化在清冽的酒香中,一傾入杯便勾得人喉嚨發(fā)癢。 張文瓘端了酒杯又放下,長嘆一口氣:“昔年李勣將軍最愛喝你這一壇子尋骨風(fēng)酒,如今酒尚在,人卻不在了?!?/br> 張起仁知道他與李勣素有交情,昔年李勣入朝,張文瓘與另外兩位朝臣設(shè)宴款待,李勣贈另外兩位以佩刀和玉帶,卻唯獨沒有送張文瓘任何禮物。 當(dāng)張文瓘問他為什么時,李勣卻告訴他,佩刀所代表的堅毅果決,和玉帶所代表的克己奉禮這兩種品質(zhì)他都具備,而沒什么好處是他沒有的,所以一時無禮可贈。 此事很快在長安流傳開去,不贈美物贈美言成為了一時的佳話。 而張文瓘也果然如李勣所預(yù)料的那般平步青云,登閣入相,輔弼東宮,更兼執(zhí)掌大理寺,成為大唐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 一杯美酒倒映出歷歷往事,張文瓘?fù)凶约荷n老的臉,不禁苦笑一聲:“我們都老了?!?/br> 張起仁亦凝目沉思,半響,才寬慰一句:“公不過耳順之年,以后的日子還很長?!?/br> “張公是內(nèi)科圣手,還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有幾年的壽命嗎?”張文瓘自哂一句,“我們都是半個身子埋進棺材的人了,就是明日要我死,也沒什么可惜的。” 他自傷片刻,才提及今天的來意:“我們是老了,但太子殿下年僅逾二十,難道真的要走到我們這些老骨頭前面了嗎?” 張起仁望著他的眼睛,沉重地點了下頭:“即便拼盡太醫(yī)署所有能人高士的本領(lǐng),也最多足以續(xù)命五年而已?!?/br> 張文瓘掌心一顫,連帶酒中的面目也猛然晃動片刻,半響,才歸于平靜。 “若不是你徒弟徐容眼明心細,察覺出藥中有異,通報于我,我們這些老朽竟然都還被蒙在鼓里!只可惜,就算我們借勢扳倒了武后,太子若不在了,兩敗俱殘,終不過是便宜了他人。” 他既不動筷子,也不飲酒,唇齒卻已泛出苦味:“天不佑太子,使他患上不治之癥,難道真的要我們棄太子而擁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