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缀跏潜灰总娧褐狭塑?，汽車開出營區(qū)，直奔火車站，一路上我心如亂麻，易軍開著車，面無表情，此時卻是心事重重，當兵二十一年，這只是他無數(shù)次去車站接戰(zhàn)友的家屬，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他要去接的，是烈士的家屬，是他曾經(jīng)的好兄弟劉鑫的家屬，他從來沒有接過這樣的家屬！我也許并不知道，易軍現(xiàn)在的壓力，要遠比我大上十倍百倍！對于劉鑫犧牲的那重痛，易軍比我還要感受的真切，如果說我的悲痛里面，內(nèi)疚和自責占了很大的比例的話，易軍的悲痛中，對學員的惋惜和思念之情更加深切，現(xiàn)在劉鑫走了，這種感覺，也許只有真正經(jīng)歷過血與火考驗以后才能體會的到。

    況且，易軍所面對的壓力，還不僅僅是這些，他是教官，這次反恐分隊雖然勝利完成了戰(zhàn)斗任務，可是，面對戰(zhàn)友的犧牲，對分隊的學員內(nèi)心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這樣的打擊是一個可怕的心理魔鬼，一旦蔓延開來，后果將不堪設想！因為在現(xiàn)今的時代，和幾十年前的戰(zhàn)爭年代不同，那個年代的軍人，更多的面對這樣的生死，無論是心理承受能力和調(diào)整能力，都數(shù)倍于現(xiàn)在的戰(zhàn)士，但是現(xiàn)在，犧牲畢竟是少數(shù)的情況，很多戰(zhàn)士當兵兩三年，都還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更不用說這些新兵了！而最讓易軍放心不下的，還是身邊的我，劉鑫的犧牲，讓我到現(xiàn)代還不能接受，我?guī)缀跻呀?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這種情況十幾年前易軍自己的老班長犧牲的時候，自己曾經(jīng)承受過，他最能體會到個中滋味，說實話，直到現(xiàn)在易軍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辦法能讓我順利度過這一關來，這次他要我來跟著自己接劉鑫的家屬，也是他的一次嘗試，換句話說，他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將我內(nèi)心的枷鎖打開，粉碎，他實在不知道這辦法是不是有效果

    邊疆的小火車站，此刻仿佛也增添了一分凄涼的氣氛，下車的人不多，神色匆匆，走在最后的，是互相攙扶的四個人，一個是軍人，臉色鐵青，右手拿著一個旅行包，左手用力地攙扶著一位中年女人，那女人幾乎是向前吃力地挪著步子，滄桑的臉上此時淚流滿面，嘴里在喃喃地念叨著什么，從她的的神色上看，一定是遭受了難以承受的悲痛，是那樣的可憐和無助。旁邊，一個衣著樸素的青年女人，同樣哭地眼睛通紅，卻不是地勸著中年女人，又不時地回過身去，拉一把走在最后面的一個古銅色皮膚，滿臉皺紋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是這三個人中唯一沒有哭的一個，臉色卻陰沉地可怕，嘴中的香煙已經(jīng)抽到了頭兒，直到已經(jīng)燙了手指，才將煙卷扔到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哀嘆一聲，又重復著掏出一包煙，抽出一只煙來，點著，仍舊狠命地抽。

    這四個人，正是指導員干唯華從山東接過來的劉鑫的父母和大姐，團首長特批，四個人從山東坐飛機到達邊疆，又轉坐火車。三天以來，三個人平生第一次坐了飛機，卻是奔赴兒子犧牲的地方！這樣的痛苦對于他們來說，實在是來得太殘酷了！

    四個人幾乎是最后走出車站，車站門口，一輛軍用越野車前面，站著易軍和我！

    叔叔阿姨到了干唯華輕聲地說道。

    劉鑫??！我的兒啊——中年婦女忽然哭喊一聲，撲倒在車站門口，哭出的聲音像是一道凄慘的哀號，整個人瑟瑟發(fā)抖，眼淚縱橫。

    阿姨！阿姨！我含著眼淚沖上前，將她慢慢地扶起來，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媽！媽！您您別哭壞了身子?。∏嗄昱挚拗鲎∷赣H，泣不成聲地說道：媽，咱別哭了再哭弟弟也回不來了，您就省省力氣，見到劉鑫再哭吧！

    劉鑫的母親顫抖著身子，有些自言自語，凄慘地念叨著：劉鑫啊劉鑫?。∧愀镎f過年就回家，你還回不回家呀？你個臭小子啊，你從小就不聽話，你總說回家看娘，總說回家看娘，當兵才兩年，你怎么就走了呀！你這回還回去不回去呀？娘可是天天盼過年啊！娘想你呢

    阿姨！一聲大喊，我走到她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歐陽夜，你先起來！旁邊，易軍拉著我，我仍舊跪在地上，哭地更傷心了。

    孩子，你你快起來呀！你這是怎么了？劉鑫的母親看著我傷心的樣子，哭著想扶起我來，哪里扶得動？我哭得已經(jīng)失聲了，整個人像釘在地上一樣，始終不肯起來。

    后面，一直悶頭抽煙的劉鑫的父親走上前，兩行老淚也流了出來，沖著易軍問道：這這孩子是怎么了？

    大哥，他是劉鑫同志犧牲前掩護的戰(zhàn)友，他易軍也不知道該怎么向劉鑫的父親介紹我。

    劉鑫的父親仿佛明白了一切，扔掉了煙，忽然瞪起了眼睛，大聲吼道：這娃子！你給我起來！你哭什么？當兵的哪有跪著的道理？

    我跪著沒有起來，此時此刻，我真想讓劉鑫的父親痛罵一頓，就算打一頓也好，我現(xiàn)在的想法只有一個，我對不起眼前劉鑫的親人們。

    劉鑫的父親卻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個倔強的山東老漢卻說出一番足可以影響我一生的話來：孩子！俺一輩子種田，沒當過兵，也不識什么字，可是俺老漢活了五十歲了，啥事兒也經(jīng)歷過了，你這樣做不對著哩！你要真是我們家劉鑫救下的兵，你就得明白劉鑫為什么救你！他救你不是讓你給俺們這兩個老不死磕頭下跪來了！俺知道，俺兒子不是孬種，他救下的兵，也不能是孬種，孩子，你站起來！你還得接著俺兒子的班兒繼續(xù)打沖鋒呢！跪著哭的兵，俺兒子看不上，俺也看不上！

    大叔，我不知道說什么了，此時此刻，劉鑫父親的話就像響錘一樣砸在他的心里，是??！歐陽夜啊，你這個混蛋！傻瓜！你居然想過了放棄，你要真的放棄了，你對得起劉鑫的父母嗎？

    歐陽夜，還不起來！扶著劉鑫母親上車！易軍松了一口氣，將我拽起來，扶著劉鑫父母一起登上車，向營區(qū)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