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當天中午飯后,她就和經(jīng)紀人去東萬娛樂見了龔子業(yè), 他帶她見了部分電影主創(chuàng)。東萬娛樂和環(huán)球影業(yè)投資的電影叫《紅舞鞋》,是一部講述芭蕾舞者追逐夢想的歌舞片。很巧的是, 龔子途、鄭念和祝偉德也在場。 祝偉德扎著低馬尾, 皮膚曬黑了一些,身穿一件棕黑條紋的襯衫,兩條長臂舒坦地在沙發(fā)靠背上展開。見侯曼軒進了房間, 抬頭對她露出了非常友善的微笑。這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更令人意外的是, 祝偉德是龔子途邀請來的, 鄭念是這部電影的女一號。這也是她會和龔子途同時回國的主要原因。導演對鄭念的評價是:“我很看好鄭念,她從小學跳芭蕾, 又有我需要的那種清新的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即便老戲骨演得出來, 也很難改善觀眾的審美疲勞。子途, 感謝你讓我發(fā)現(xiàn)你朋友這支潛力股。”他并不知道她和龔子途的關系。 龔子途微笑:“不謝,念念應該比你更期待這次合作?!?/br> “是的是的, 我做夢都沒想到有機會演電影女一號, 還能和子途合作?!编嵞钆踔鴊untang的臉, “子途, 你會參演嗎?” “不會?!?/br> “我倒是希望他能演啊。他只要點一下頭,我立刻給女主角加一個學生時代初戀情人的角色。他什么都不用做,拿著一把小提琴站在林蔭下回眸淡淡望一下鏡頭就可以了。就不說《紅舞鞋》了,不管是我哪一部電影,他只只要給拍兩分鐘,片酬都給這個數(shù)?!睂а荼攘藗€“ok”的手勢 “林導,我就是一個唱歌的,你就放過我吧?!?/br> “回眸看鏡頭需要什么演技?。磕闩哪敲炊鄬懻?,還會怕一下回眸?算了算了,我才是傻子,跟投資人談什么片酬?!睂а莘藗€白眼,又轉(zhuǎn)頭對侯曼軒,“至于侯小姐,其實我們說要讓你來演女配角,有點掛羊頭賣狗rou了。我們主要是希望你能為《紅舞鞋》寫歌并且演唱?!?/br> “總共有多少首呢?” “二十三到二十五。” 其實這是挺不錯的鍛煉機會,但想到身邊坐著龔子途和鄭念,她就搖搖頭:“太多了,我可能沒時間?!?/br> “不用擔心,還有子途和祝先生幫你?!?/br> “不是,我真的沒有時……” 她話還沒說完,鄭念就搶先說:“你們真是的,曼軒jiejie時間排不過來,不要勉強她了啊。子途加祝老師還不夠嗎?一下請那么多尊大神,小心過滿則虧哦?!?/br> 一直安靜的龔子業(yè)突然開口了:“需要女歌手,侯小姐是必要的,我弟倒是無所謂進不進組?!?/br> “女歌手可以找珍珍姐呀,和父親一起合作,她肯定能發(fā)揮很好的。” “祝珍珍也很不錯,但她的風格不適合這部電影?!饼徸訕I(yè)雖然性格冷冽,但說話一向滴水不漏。哪怕以前不怎么接觸娛樂圈,他也知道把“唱功不行”換成“風格不適合”。他又看向侯曼軒,語氣柔和而態(tài)度堅定:“侯小姐,我非常堅持要你加入。簽約金額你開?!?/br> 雖然侯曼軒心里的不樂意居多,但言銳對這個合作卻非常樂意。他把她叫出去談了二十分鐘,各種費盡口舌告訴她,這是一個擴大國際市場的好機會,而且報酬也好商量,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讓她務必要答應。 拋開對那三個人的成見,她也覺得這個挑戰(zhàn)很不錯,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同意合作了,當天下午就和東萬娛樂簽好了合約。但是,她一直沒弄明白,龔子途是怎么和祝偉德化干戈為玉帛的。他們談笑風生的樣子,就好像曾經(jīng)揭穿祝偉德女兒老底的人不是龔子途,而是另有其人一樣。 她不能理解龔子途的腦回路,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想和祝家這對父女有太多聯(lián)系。所以,她和言銳也是最早離開東萬的。 他們剛等到電梯,龔子業(yè)就追了出來:“侯小姐,明天晚飯時間有空么?” 侯曼軒按住電梯門,不讓它合上:“有,怎么了?” “我想請你吃個飯,聊聊《紅舞鞋》的商業(yè)合作部分?!?/br> “可以呀?!?/br> “明天下午五點半到六點之間你在哪里,我過來接你?” “我應該一天都會在公司吧。其實這種商業(yè)部分還是要找阿銳,我聽你們聊聊就好。”侯曼軒笑著看看言銳,“阿銳,明天你也會在公司吧?我們一起去?” 言銳快無語死了。侯曼軒離婚后這三年私生活都是怎么過來的?天天在家?guī)Ш⒆訂??反應這么遲鈍,活該一直單身。 “你有病。我才不去。”言銳一掌打開她的手,進電梯猛戳了幾下按鈕,一邊戳一邊鄙視地看著侯曼軒,“我先打車回去了,你自己開車回去。記得不要在公共場合聊太晚了,你和龔先生約好時間明天慢慢聊?!?/br> 隨著電梯門緩緩合上,侯曼軒看見言銳指了指她,又點了點他自己的太陽xue,再憋著嘴擺了擺手。 “他什么意思啊……”侯曼軒莫名地看著關上的電梯門。 龔子業(yè)低頭淺淺一笑,又抬頭看向她:“那就這么說好了,明天下午我來接你?!闭f完,他為她按下電梯按鈕。 開車回家的路上,侯曼軒的手機在副駕座位上震了兩下,是收到短信的提示。她沒回應,打算回家再看。過了十五分鐘,手機鈴聲響起,是《my bride》的純音樂版。這個鈴聲讓她條件反射挺直背脊。然后她拿起手機,真的看見屏幕上出現(xiàn)了“兔兔”兩個字。 從四年前雨夜分手之后,她就再也沒接到過這個號碼的來電了,因此連名字都沒有改過。真羞恥……等到家以后就把名字改掉。她按下了接聽鍵:“喂?!?/br> 沒有聲音。侯曼軒又“喂”了一聲,電話那一頭才傳來了龔子途的聲音:“我想跟你說說《紅舞鞋》的事。” “哦,好啊。”雖然最近他們頻繁見面,但這還是他回來以后第一次和她通電話。她留意到了他連稱謂都省了,大概是有些尷尬吧。只是這些都不太重要了,聽到他的聲音,她居然有一點心痛。 “你看了劇本嗎?” “我剛才拿到本子呢,只看了開頭一點點?!?/br> “那你看到男女主角在雨后彩虹下的初遇那一段了嗎?” “看到了。畫面感很強烈呢?!?/br> “那你覺得這里要什么樣風格的歌舞比較好?” 那是16歲的女主角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終于拿到理想芭蕾舞團的錄取通知書的場景。她心情很好,穿著小皮靴在路上就跳起了舞,然后撞到了剛被炒魷魚、情緒低落正在收傘的男主角。男主角衣服被傘上的雨珠濺濕,正想發(fā)怒,卻被她燦爛的笑容感染了。她一邊抱歉而快樂地說著“對不起”,一邊腳步輕盈地繞著他轉(zhuǎn)了一圈。回憶到這里,侯曼軒說:“要激情、快樂、有生命力的歌曲?!?/br> “我也這么想!”龔子途立即接道,“四四拍,每一拍都要有三連音,瘸腿節(jié)拍,讓人聽了就想跳舞那種?!?/br> 侯曼軒想著女主角跳舞的畫面,又按龔子途說的風格哼了幾秒隨意發(fā)揮的調(diào)子:“shuffle?很棒?!?/br> “就是你哼的這種shuffle。歌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美》。” 侯曼軒笑出聲來:“很好,很適合。” “你也這么想對嗎?可是導演不這么想,他說要憂傷的,理由是男主角很憂傷,結(jié)局也是悲劇。我跟他辯論了兩個小時,說整個故事都是圍繞著女主角轉(zhuǎn)的,這里視覺也是女主角的,一開始一定要有激情。歌舞劇、文藝片不代表就要跟死氣沉沉掛鉤啊。導演說我是音樂人,不懂影片首尾呼應和所謂宿命感的藝術……等等,你不會也認為我是為了突出念念才這么想的吧?” “我完全贊同你。而且這里一首不能是bebop、swing、bossa nova,只能是shuffle……嗯,其實bossa nova也還可以吧……”侯曼軒轉(zhuǎn)動方向盤,把車開進了停車場,又換另外一只手拿電話,“哎呀,不行,bossa nova太輕靈又變幻莫測了,還是要shuffle?!?/br> “shuffle。架子鼓和貝斯?!?/br> “镲音要配長號獨奏。” “獨奏和歌唱部分交替進行?!?/br> “歌唱部分還要高亢,不要長顫音,要有點沙啞?!?/br> 龔子途打了個響指:“完美。我們想的是同一首歌。我要把你的意見全部告訴導演,他什么都不懂?!?/br> “好呀?!焙盥幇衍囃:?,然后拿好隨身物品,下車關門,“看來你對這部電影很上心?!?/br> “第一次參加歌舞劇制作,驗證實力的時候,當然要上心。那你覺得男主角倒霉情節(jié)里,用什么配樂比較好?” “這一段劇情我還沒看到呢?!?/br> “你在哪里?” “我們家樓下停車場。” “那你回家坐下來看看劇情?!?/br> 侯曼軒本來想說等她看完劇本再談,但龔子途如此投入,她有點不忍心打斷他的熱情,于是加快腳步回到家中。然而,剛打開門的剎那,就有一個小小的東西飛撲過來,黏在了她的小腿上。她用耳朵和右肩夾住手機,拿起《紅舞鞋》的劇本,把龔小萱抱起來,朝保姆丟了個眼色示意關門,然后一邊拍著龔小萱的背,一邊往樓上走去。 龔子途還在電話里有些氣憤地說:“你不知道,今天我和導演聊得整個人都不好了,特別想退組,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審美。跟你確定以后我更確定了,審美有問題的就是導……”說到這里,龔小萱又用黏答答的聲音喊了一聲:“flamingo!” 龔子途停了停說:“你女兒?” “嗯啊?!焙盥幠罅四簖徯≥娴哪?,“小萱萱,今天你學了新單詞呀?你知道flamingo是什么嗎?” “就是小鳥鴨!” 這一聲喊出來,龔子途忍不住笑了兩聲:“好萌啊?!?/br> 侯曼軒搖搖頭,繼續(xù)對龔小萱說:“不是不是,flamingo不小的,它腿細細長長的,脖子也細細長長的,站在水里就像仙鶴一樣,但羽毛顏色更燦爛哦?!?/br> “腿細細長長的,脖子也細細長長的鴨?”龔小萱腦袋朝一邊歪了歪,黑黑亮亮的劉海也跟著滑到一邊,露出兩條茸茸的小細眉毛,“那不是奶兔嗎?” “奶兔?”被點名的龔子途明顯狀況外了。 “咦,小萱,不要亂說話,現(xiàn)在跟我打電話的就是奶兔哦?!?/br> 龔小萱驟然睜大眼,猛地從侯曼軒懷里掙脫出來,跳到地上,一溜煙地就跑到了沙發(fā)背后,然后雙手抓著沙發(fā)邊緣,偏著頭,只露出兩只大眼睛,一聲不吭地看著mama。 侯曼軒笑得不行了:“居然害羞了。” 龔子途迷惑地說:“為什么她會知道我的外號?” “我女兒在雜志上看到你的照片,對你一見鐘情了,說要嫁給你呢?!闭f完這句話,侯曼軒發(fā)現(xiàn)龔小萱兩只手都握成了拳,再用饅頭般的小拳頭擋住兩只眼睛,被她逗得不行,于是故意說,“來,小萱,你不想聽聽奶兔說話嗎?” 龔小萱用小拳頭揉著眼睛,扭扭捏捏地走過來,接過手機,說話聲音糯糯的:“喂,你真的是奶兔嗎……是鴨,我是侯小萱鴨。mama好奇怪哦,居然姓侯,那不是猴子嗎……對的,mama好漂亮,那就是漂亮的猴子了哦……嗯,我今年三歲了!奶兔你多大了鴨……哇,你真的好大哦,那我不要嫁給你了,還是mama嫁給你比較好……” 侯曼軒差點過去搶電話,但想想她說都說了,算了…… “我們家都有mama、我還有黃阿姨……我最喜歡吃白糖拌西紅柿,還有牛軋?zhí)?,但mama說,牛軋?zhí)菍ρ例X不好,不能天天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雜志鴨,是mama買的,一直從大溪地帶回家呢……” 聽到這里,侯曼軒終于一把奪過手機,咳了兩聲:“小萱,mama還有事要跟奶兔談,你先乖乖去一邊玩啊?!?/br> 龔小萱很聽話地自己玩去了。侯曼軒拿起劇本,為自己捏一把冷汗,正想接著談工作,電話那一頭的龔子途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小萱太可愛了,一定跟你長得很像。” “不像。她比較像她……”侯曼軒沒把話說完,就清了清嗓子,“她跟我眼睛比較像吧?!?/br> “爸爸mama都好看,也是明星臉了?!?/br> “是啊,愁死了,前天保姆帶著她去買東西,被廣告公司的纏了八條街。保姆說了,放過這閨女,她才三歲,一點用都沒有。后來還是保姆說,她mama是黑社會,對方才被嚇跑了?!?/br> 龔子途重復著“黑社會”,開心地笑了一會兒:“時間過得真快,你女兒都三歲了。” “是啊?!?/br> “如果我們沒有分手,孩子也該有三歲了?!?/br> 侯曼軒下意識看了一眼龔小萱。她正坐在沙發(fā)上低頭玩積木,低垂著眼睛的側(cè)臉就是龔子途的縮小版。讓他們父女相認固然很好,但從此以后小萱恐怕就得活在私生子的陰影中了。侯曼軒輕松地說:“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我正拿著劇本,你剛才說的是那一幕來著?” 他們又聊了很久很久,三分之二的時間在討論工作,剩下的時間會聊到別的話題上。這么多年沒見,即便是普通朋友都可以更新很多彼此的信息,更別說是他們。原來,去美國這四年,龔子途并不是一帆風順的,最初還是因為亞洲臉孔被兩個大公司拒絕過,跟索尼的簽約金也不算高。他跟侯曼軒學了很多東西,例如每天早上起來跑步、做現(xiàn)場唱跳的發(fā)聲練習,每周寫十個作曲片段和一首完整的曲子,也在自己住的公寓里裝了一個獨立的舞蹈練習室…… 掛了電話以后,侯曼軒看了看“兔兔”下的通話時長——2:43:39,莫名感到心情低落。 確實,她和龔子途并沒有聊越界的話題,而且兩個人聊得還挺投緣的。如果只是一個普通單身朋友,這樣煲電話粥也沒什么問題,她還會心情愉悅。可他是她的前任,他還有女朋友。 現(xiàn)在她也懂了,當初讓她和龔子途發(fā)生那么多矛盾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他對她只有粉絲對偶像的追逐,而是因為不喜歡那個懦弱的、縮在龜殼里、放棄自己的她。只是當時他年齡太小,不知如何好好處理這樣的關系,也沒有處理好矛盾的能力?,F(xiàn)在他有了這樣的能力,她也變得比以往更加堅強,兩個人卻再也不可能了。 于是,她沒有改掉“兔兔”二字,而是直接把他的電話號碼從手機里刪除了。 她用了那么長的時間去忘記龔子途,雖然并不敢拷問內(nèi)心深處的自己,但起碼可以表面上過得強大而光鮮亮麗。而現(xiàn)在,重新接觸到曾經(jīng)的戀人,就像好不容易結(jié)痂的疤被揭開一樣,暴露在空氣里的,都是依然在流血的、不堪一擊的傷口。每次想到鄭念的存在,就像在傷口上撒了一把guntang的鹽,還不能發(fā)出聲來。 她還愛著他,可是已經(jīng)不想再受傷了。 因此,第二天龔子途繼續(xù)在公司會議室和她討論了兩個半小時的《紅舞鞋》的配樂工作。她控制得很好,沒有再和他聊到別的話題,這份工作也因此得到了巨大推進。下午五點半,她想起和龔子業(yè)的約定,跟龔子途說有事先走了。龔子途走出會議室,正好看到走廊里一排赫威女藝人的黑白藝術照。正中央那一張是侯曼軒的,她側(cè)著身子,眼神迷離,一只胳膊折成四十五度舉起來,微彎的手指擋在額頭上。黑色長發(fā)被風吹起,幾縷發(fā)絲輕掃著她的鼻子和下巴。在他看來,她是這一排女星里最美的一個。 在工作上他們倆有很多共同語言,現(xiàn)在關系緩和了很多。因為和鄭念沒能分手成功,他也不再執(zhí)著于與侯曼軒針鋒相對。 以后,他們大概就會一直維持這種合作關系,直到所有的愛與恨都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磨平吧…… 只是現(xiàn)在看著她的照片,他還是無法挪開眼?,F(xiàn)在聽到她的名字,還是會覺得痛苦。 已經(jīng)過去四年了。這場失戀后勁真大。也不知道還要過多少年,才能徹底痊愈。 龔子途站在原地看了照片半晌,忽然會議室里傳來了隱約的手機鈴聲,卻不是他的。他回到桌旁一看,原來是侯曼軒的手機遺落在了桌子上。 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了“龔子業(yè)”三個字。他正好奇哥哥為什么會打電話給侯曼軒,又意外發(fā)現(xiàn),顯示在“龔子業(yè)”下面的來電號碼是他哥的私人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