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原來夢仙沒有騙她,這真的是孟洵的夢,一個冰冷的夢。 “大師兄別怕,我?guī)湍惆训栋纬鰜??!彼蹨I啪嗒啪嗒往下掉,咬著牙去抓彎刀的手柄,可無論試多少次,她的手都無一例外穿過手柄。 她現(xiàn)在只是看客,透明的。 “對不起,大師兄,我、我真沒用……”她咬著下唇,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小小孟洵自然聽不到,他安靜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往外走,小小的腳丫踩著冰涼的雪地里,他卻似沒有感覺,一步一步往前走。 離開,離開這兒。 李八卦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往常需仰頭仰望的大師兄,現(xiàn)在只到她的大腿,小小一個。雖然知道沒用,她還是舉著外衫遮在他的頭頂。 能擋哪怕一片雪花,也好呀。 走了不知多久,風(fēng)雪越下越大,帶著冰渣的雪花一卷,刺得李八卦眼皮一跳,下意識閉上眼睛。 “野種,怪胎,滾開!這是老子看上的地方,滾滾滾!不要臟了這塊地?!边@時,一道嫌惡的童音隱隱傳來。 誰在說話? 李八卦睜眼,小小孟洵已經(jīng)不見。入目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小樹林,四、五個七八歲的男孩圍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 這次李八卦一眼認(rèn)出,被圍住的小男孩是稍大一些的小孟洵。他穿著一件破舊的長衫,但很是干凈整潔,過長的袖口和褲腿,也被他細(xì)致地挽著。 “嘖嘖,真惡心,這衣服是我叔扔掉的那套,竟然被你撿來穿了!快,脫下來,不準(zhǔn)你這個小叫花子穿!”其中一個黃衣小孩嫌棄推了小孟洵一把,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他沒有回話,只靜靜看著黃衣小孩。 那眼神仿佛死水一般毫無波瀾,到底是牙都沒長齊的小孩,黃衣小孩心口徒然一寒,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一步,不敢再去扯小孟洵的衣服。 但怕小伙伴嘲笑他不是男子漢,他還是鼓足勇氣,哆嗦著嘴唇:“你……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咦,他是啞巴嗎?!”另一個新加入的灰衣小孩好奇問,“怎么不會說話?” “是吧,反正沒人聽過他說話。”先前滿嘴野種、怪胎的粗布衣小孩嫌棄往小孟洵身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娘說,他是怪物,不要和他玩?!?/br> “怪物?”灰衣小孩瞪圓雙目,“為什么呀?” “哼,我哪兒知道。不過……”粗布衣小孩說著神神秘秘道,“我有一次起夜,發(fā)現(xiàn)他縮在我家墻根睡覺,我去踢了他幾腳,嘿,你們猜怎么著?” “怎么著?”眾小孩興致勃勃圍到粗布衣小孩身邊。 “嘿嘿,他一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開始我還以為他死了呢!差點嚇尿……”粗布衣小孩臉色一紅,頓了頓,繼續(xù)道,“喊我爹出來一看,還是有氣的,氣得我又踹他好幾腳,腳疼好幾天呢??伤€是一點反應(yīng)沒有,你們說,他是不是怪胎!” 有人捧著肚子笑出聲:“哈哈,我看他不是怪胎,而是傻子,不信你們現(xiàn)在踢他,保準(zhǔn)不會還手!” “哼哼?!庇X得之前丟份的黃衣小孩挺直小腰板,勢要找回面子,“這次讓我來!不把他踢得叫爹喊娘,我就不姓牛!” 粗布衣小孩推了他一把,哈哈大笑:“哈哈,牛小娃,你真是大傻子,這個怪胎又沒有爹娘,他只是一個沒人要的野種!” “嘿嘿,反正我要踢,管他叫誰!” “我也要踢!” “加我一個!” “還有我!” 這些小王八蛋! 李八卦氣炸了,當(dāng)即挽起袖子沖過去揍人,然而她一飛腳踢過去,就直直穿過幾個小男孩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 其實不算疼。 可淚珠子還是一大串一大串從她眼眶滑落,她手腳并用,爬過去想要抱住被那群小男孩踢過來又踢過去的小孟洵,可是抱不住呀,怎么都抱不住呀。 她無措地四處張望:“李耳,李耳!李耳你快來救我大師兄,李耳,爺爺,你快來啊……嗚嗚嗚,誰都好,來個人救救我大師兄,求求你們,嗚嗚嗚……怎么辦啊,李八卦你真沒用,嗚嗚,大師兄……” 嗖。 正在這時,一道藍(lán)光襲來,冷冽的劍氣震得整片樹林的樹葉顫動起來,唰唰作響,那群小孩更是被震離地面,手舞足蹈著在空中翻滾幾圈,然后“哐當(dāng)”一聲重重摔落在地。 疼得他們骨頭都散了架,一個個哭爹喊娘。 “啊嗷嗷,好疼!發(fā)生什么了?” “嗚嗚嗚,爹,救命??!” “哇,娘,我的骨頭好像斷了,疼疼疼,娘……” “你、你們看,有人來了,嗚嗚……他長得好兇……” “他、他要殺了我們嗎?!” “嗚嗚嗚,他有刀!哇,我要回家!” 來人了?! 李八卦淚眼朦朧抬眸。映入眼簾的,也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他背著一把通身泛著藍(lán)光的長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冷若冰霜,深邃不見底的眸底是蝕骨的寒意。 他自漫天飛葉中走來,停在小孟洵面前,冷冷看向那群嚇壞的,尿濕褲子的小孩,薄唇輕啟,吐出一個涼涼的字。 “滾?!?/br> 他話音一落,那群小王八蛋二話不說,馬上提著尿濕的褲子爬起來,大氣都不敢出,跑得比狗還快。 熟悉的冰,熟悉的冷,熟悉的可靠。 她的二師兄,池硯! 李八卦驚呆了,淚珠掛在眼睫,呆呆看著小小的池硯,怎么、怎么大師兄的夢里有二師兄呀? 小孟洵被踢得全身遍布傷痕,他撿來的那套長衫,衣料很差,在地上一箱滾,早已破破爛爛的,到處是口子,狼狽至極。 小池硯一言不發(fā)脫下外袍,彎身遞給他,想了想,又問:“幫你?” 小孟洵看著干凈整潔的衣裳,卷卷的長睫微顫,道:“我不認(rèn)識你。” “嗯,我也不認(rèn)識你?!毙〕爻廃c頭,“你叫什么?” 小孟洵搖頭:“我沒有名字?!?/br> “嗯?!毙〕爻幱贮c頭,“我也沒有名字?!?/br> 一時間,樹林安靜下來,兩人不再開口。李八卦一會兒瞧瞧小孟洵,一會兒瞅瞅池硯。突然眼前一亮,一個念頭從腦海閃過。 這不是做夢!而是大師兄的過去! 他的過去就是他的噩夢,讓他永遠(yuǎn)沉溺,無法蘇醒。 “謝謝?!背聊?,小孟洵接過小池硯的衣裳,他慢慢起身,一字一頓,“我會賺錢,買新的還你。” 小池硯搖搖頭,靜靜看他半晌,薄唇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你,要不要跟我走?” 第95章 言畢,忽如其來的狂風(fēng)卷起滿地落葉,數(shù)不清的半枯半綠樹葉漫天紛飛,紛紛揚揚一片,迷亂李八卦的眼。 她下意識抬手遮了遮。 等放下來時,孟洵的夢又變了。 是她熟悉的景致,初春的樂游山,杏花微雨。兩道身影跪在觀門緊緊關(guān)著的鶴靈觀前。一個青衣黑發(fā),溫潤如玉,一個紫衣黑發(fā),高貴冷艷。 正是約莫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硯。 這是拜師的時候吧? 李八卦把薄衫披在頭上遮細(xì)雨,踏著滿地紅花跑到二人面前。他們皆背脊挺直,跪著比她還要高一些,她略微踮腳,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二人的臉。 唔,少年時期的師兄們,還真是可愛呀。 瞧瞧,皮膚水靈靈的,嫩得一掐會出水似的。李八卦眼睛微瞇,大拇指和食指捏著下巴,歪頭想了片刻,不如掐掐看,反正她是透明的! 于是,一雙罪惡的小胖手毫不猶豫伸出,一左一右,光明正大捏向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硯的臉蛋。 果然不出所料,李八卦的手穿透二人臉頰而過。 只是在穿過池硯的臉頰時,她的指尖猛地一涼,似是觸到極為冰寒的東西。有雨滴落下來了嗎? 她涼得縮回手,舉到眼前翻來覆去,仔細(xì)瞧了瞧,沒有呀。 算了,可能是錯覺吧! 她放下手,胡亂在衣衫蹭了蹭。然后挪了幾步,小臉好奇站到少年池硯面前,剛剛她就注意到了。 少年池硯已經(jīng)是一塊千年冰塊,周身散發(fā)著濃烈的“生人勿進(jìn)”氣息,明明是一雙水汪汪,眸光迷蒙的桃花笑眼,長他臉上,卻生生多了股不敢直視的冷意。 唔,原來從小便這樣嗎? 吱呀。 這時,身后傳來一聲細(xì)微的響動。 李八卦回頭,就見觀門打開,她的師父,哦,也就是須菩提祖師手執(zhí)拂塵,一臉云淡風(fēng)輕緩步而出。 比起她拜師時,此時的須菩提祖師年輕許多,也沒有那么清瘦,他走到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硯面前。 問:“你們可知我從不收徒弟?” 不知道。 作為他的第十三個徒弟,李八卦搖頭。 少年池硯卻答:“知道?!?/br> “很好?!表毱刑嶙鎺燑c頭,又問,“既是如此,你們?yōu)楹卧诖碎L跪五年?以為我心軟,便會收你們?yōu)橥剑俊?/br> 五年! 乖乖旁聽的李八卦不可置信捂住嘴,算算時間,之前小池硯問小孟洵要不要跟他走,就是要帶他來鶴靈觀吧? 果然少年池硯答:“是。” 須菩提祖師笑了,贊許點頭:“我還真心軟了。然……”旋即,他話鋒一轉(zhuǎn),“我雖不知你身份,但這一跪一拜,卻知是受不住的?!?/br> 聞言少年孟洵詫異瞥了少年池硯一眼,少年池硯卻神色不改:“我已認(rèn)定你為師?!?/br> 須菩提祖師靜默片刻,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孟洵:“你也打定主意拜我為師?” 少年孟洵頷首:“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