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果然菱素站在門外,因為來時她正扮做一個大戶人家小姐捉妖,沒來得及換下衣裳,此時一身清新雅致的鵝黃紗裙,挽著一個垂掛髻,斜插著一支別致的珠釵。 比起之前的清冷,多了幾分嬌俏嫵媚。 李八卦眼睛亮晶晶的,驚喜道:“五師姐,你怎么來啦?” 菱素端著洗臉水進屋,淡淡道:“來幫你洗澡換衣。”說完她擰毛巾的手停住,眼前閃過池硯的臉。 前幾日,她扮作被男狐貍精迷住的薛家小姐,不料中途被發(fā)現破綻,與法力高深的男狐貍精纏斗起來,幾乎命喪他手。 千鈞一發(fā)之時,池硯來了,一劍降服男狐貍精。然而她還未來得及欣喜,他就道:“八卦昏迷,有些事我們不大方便。若你方便……” 話未說完,她便淺笑著打斷:“方便的?!?/br> “洗澡換衣服?”李八卦疑惑地撓了撓頭,低頭瞧去,果然她那身被玄鱗九頭蛇蹭得臟兮兮的道袍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檀香熏過的里衣。 當然她自己也被洗得白白凈凈,香噴噴的。 她蹬蹬蹬跑到菱素旁邊,乖乖接過熱毛巾,揚起笑臉道:“多謝五師姐!昨晚辛苦你啦?!?/br> “昨晚?”菱素搖頭,“除了第一日你有些發(fā)熱要守著,其余幾天都不累?!?/br> 李八卦一怔:“幾天?” 菱素看出她的茫然,解釋道:“你睡了五天五夜?!?/br> 原來自懸崖邊回來,孟洵他們把關在青石洞的村民送回青石村后,已經往東走了五日,此時住在一個名叫李家莊的地方。 說起這李家莊,最近還發(fā)生了一件大事。當地最大的地主老爺——李慶軒死了,還死得異常古怪。 近來是夏忙,李家田地多,請了不少短工來幫忙。那日又忙到子時,他們胡亂在河里洗了澡就回李家睡覺。 進門正好撞見李慶軒捧著一籃子榆錢飯往院子里走,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然后走到院里那棵榆錢樹坐下,哼著小調,用手抓著榆錢飯吃。 平日里李慶軒自持讀書人的身份,又中過舉,不怎么搭理人,眾人都習以為常,也不在意,蜂擁著回屋。 然而此時李慶軒卻喊住他們,待眾人回頭,他笑瞇瞇爬到樹頂,在眾人驚訝的目光里,猛地一跳,活生生摔成好幾塊。 自此李家莊蛇蟲鼠蟻頻頻出沒,半夜還有鬼哭狼嚎之聲,嚇得人不敢出門。 有人說,李慶軒是剛剛娶了媳婦,慘死后心有怨氣,所以化作厲鬼,想要抓一個倒霉蛋子當替死鬼。 也有人說李慶軒是被害死的,被誰害?自然是他那嬌滴滴的媳婦,十七八的年紀,嫁給四十多的男人當填房,為的不是財,還能是人? “我瞧見了,嘖嘖,大半夜和一個男人從大愧樹底下出來,邊走還邊系褲腰帶子呢。半拉白rou都露出來,晦氣!”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 “可不是,我也瞧見了,李老爺摔死沒幾日就穿紅戴綠出門了。呸,蕩婦!” “我是沒瞧見,不過我家那口子不是在李家管茶葉地嗎?說是在李老爺出事前幾天,撞見那蕩婦和一個男人鉆茶林子里去了,嘖嘖,我看肯定是李大老爺發(fā)現她那些腌漬事,氣昏頭才摔死的?!?/br> 簡言之,李家莊現在在鬧鬼。而李八卦他們,住的正是李慶軒家宅子。 “原來睡了那么久呀!難怪肚子餓得咕咕叫?!崩畎素燥w快漱口洗臉,抱著菱素的手撒嬌,“五師姐,我想吃rou!” 菱素想到池硯備在后院廚房的那盤rou餅,點頭:“我去拿?!闭f完,她轉身出去,合上門下樓。 半盞茶后,大家都知道昏迷五天五夜的李八卦醒了。 一戶農家,池硯站在雞窩前半晌沒動,旁邊的大嬸捏緊碎銀子,眼神閃爍:“這位爺,你要是現在反悔,這銀子也是不退的?!?/br> 池硯不語,靜靜看了眼臥在干草上的老母雞,彎身,片刻從老母雞身下摸出一枚溫溫的,剛下的雞蛋。 他眉頭擰起:“煮熟?” “對對對!”見面前用一兩銀子買一個雞蛋的傻子總算開口,大嬸頓時眉開眼笑?!皠傁碌男Ч詈?。” 池硯又道:“剝皮?” “不剝不剝。”大嬸連連擺手,“煮熟直接在臉上滾?!?/br> 池硯頷首:“多謝。” 從農家院子出來,池硯閃身回了李家大宅,給了后廚管事丫頭一塊碎銀,開始添柴燒水煮雞蛋。 約莫一個時辰雞蛋煮熟。 熱雞蛋真能消腫? 他猶豫半晌,還是用熱毛巾仔細包好水煮蛋,腳步加快去李八卦的房間。然而剛到二樓的樓梯口,他停住了。 花無邪斜斜靠在門邊,余光瞥見池硯,唇角微勾,手一揚,那熱氣騰騰的雞蛋在明舟額頭“咔嚓”一聲破裂。 他慢條斯理地剝開,一口咬掉半個,細細咀嚼著:“味道真不錯。” 明舟一手揉著額頭,一手握著雞蛋,咂舌道:“三師兄,你怎么把給小師妹的水煮蛋吃了?” “又來一個,小八卦的額頭可滾不了那么多雞蛋?!被o邪鳳眸微挑,把另外一半水煮蛋咽下肚。 “又?”明舟四處瞧了瞧,看到池硯,他驚喜道,“二師兄,你也來給小師妹送水煮蛋嗎?”隨即,他又焉焉地耷拉小腦袋,“不過大師兄已經端了一盆進去,不缺了?!?/br> “不是。”池硯淡淡應了聲,把熱毛巾掩進寬大的袖口,轉身想要下樓。 吱呀。 這時房門打開,孟洵,菱素和李八卦先后走出來。李八卦額頭消腫不少,顯然已經用熱雞蛋滾過了,嘴里也吧唧吧唧嚼著水煮雞。 看到池硯,她噠噠噠跑過來,拉住他的手,雙眼冒光道:“哇,二師兄你真的沒走呀!那個rou餅好好吃,五師姐說是你買的!還有嗎?我還想吃!” “你剛剛大病初愈,不能再吃了?!泵箱瓝u頭。 “我沒病呀!”李八卦癟了癟嘴,“五師姐說我暈倒是因為吞了玄鱗九頭蛇的內丹,一時無法適應而已,不影響吃東西的!” 這次孟洵很堅決,仍是搖頭:“不行?!?/br> “可是我餓了五天!”李八卦幾口咽下雞蛋,舉起胖乎乎的手,“一,二,三,四,五……看!足足餓了有一個巴掌呢!” 菱素淡淡道:“可是你剛剛也吃了一盤rou餅和八個水煮蛋?!?/br>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嚕轉了轉,還想編點理由騙rou餅吃,樓下就傳來一陣尖叫聲。 “不好了,來人啊,死人了!” 第70章 死的是一個男人,是李家的長工。 三十多的年紀,尚未娶親,住在李家后院的柴房里,平日沉默寡言,卻是干活的一把好手,長得高高大大,夏日里穿一件短褂衫子,大片黝黑結實的胸膛若隱若現,常引得不少丫鬟婆子紅臉。 此時他精壯的身子卻被掏空了,只有一張皺皺巴巴的黑皮裹著一副骨架子,掛在李家院子那棵榆錢樹上,風一吹,吱呀吱呀地晃動。 真像一根臘腸。 去百鬼沼澤走一遭后,李八卦的膽子大了不少,抓著孟洵的道袍,從他身后探出腦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樹上的男人。 旁邊的婆子早已嚇得臉色慘白,細胳膊細腿抖得快要散架一樣,剛才的喊聲就是她發(fā)出來的。 花無邪和曲云流使了個眼色,曲云流就了然走到她面前,聲音如溫潤的細雨:“大娘,可是你先發(fā)現的尸體?” 他模樣溫和純良,一下就安撫了婆子嚇破的膽子,她哆嗦著點頭:“我、我一直在院子里納鞋底,沒別人來過,真沒別人,一抬頭……他、他就掛樹上了?!?/br> “人?”這時有個小姑娘從榆錢樹后走出,她約莫十五六的年紀,俏生生的臉蛋滿是諷刺,“都被吸成rou干了,這能是人干的?” 此言一出,院子里沉默了,圍觀的丫鬟下人面面相覷,都覺得身上涼颼颼的:“難道是老爺回來索命……” “別瞎說!”有人低聲呵斥,“青天白日,哪里來的鬼?!” “那怎么不死在別處,偏偏在老爺摔死的榆錢樹?” “事有湊巧。” “呵。”小姑娘嗤笑一聲,“我爹連螻蟻都不舍得踩死,又怎會害人?要害人,也是那狐貍精!” “唉喲我的小祖宗?!敝鞍l(fā)現尸體的婆子一個激靈,趕緊上前捂住她的嘴,“你別說了,要是夫人聽見了不得?!?/br> 原來這小姑娘正是李慶軒的女兒,名喚李采荷,聞言她推開婆子的手,還是那冷冷的調子:“她敢做還不讓人說了?”說著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孟洵他們,“瞧瞧冰清玉潔的李夫人,莊里的男人不夠,還要去莊外找野男人回來養(yǎng)?!?/br> 其實李采荷知道他們是揭了她哥哥求神醫(yī)的布告,這才住進李宅,可保不齊是那狐貍精的障眼法呢? 反正她哥哥是從娘胎帶出來的病,方圓百里的名醫(yī)瞧了遍,都說只能活到二十歲,那布告掛著就是擺設。 李八卦聽得一頭霧水,拉著孟洵的手晃了晃,一臉的好奇:“野男人是什么呀?”她只知天地之間分陰陽,有男人,有女人,野男人還是頭一次聽聞。 孟洵:“……” “傻孩子,就是我們呀。”花無邪笑意盈盈,一個一個點過去,“一,二,三……唔,傻小子和尿床小子還是小豆丁,不算,滿打滿算四個野男人,是吧,李小姐?!?/br> “你!”李采荷氣得俏臉通紅,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不知羞恥!” 花無邪鳳眸微挑,微微傾身,一道帶笑的輕語劃過她耳畔:“若李小姐喜歡,在下也可為你不知羞恥?!?/br> 這次李采荷耳尖都快滴血了,“你”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倒是元清臉紅脖子粗,跳腳道:“我怎么尿床了?!三師兄你別抹黑我!” 花無邪輕飄飄一句把他打發(fā)了:“我說尿床小子,你又不尿床,上趕著認什么?!?/br> 明舟憋笑,毫無誠意地拍了拍元清的肩:“哈哈,其實元小子從上次游歷回來,就再沒尿床了,應該加個前字,前尿床大王!” 元清磨牙:“明小子,你給我記著!” “四個?”李八卦歪著頭,天真地掰著手指數了數,“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八師兄……”頓了頓,她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為什么你們是野男人呀?” 聞言曲云流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臉皮一陣白一陣紅。孟洵也微微皺眉:“無邪,不要亂說話。” 唯獨池硯面不改色,周身散發(fā)著一切與我無關的氣息,靜靜瞧著榆錢樹上掛著的臘腸,幽深的眸底有暗光浮動,深深淺淺的,看不真切。 菱素一直跟在他身后,見狀眉目一凝:“二師兄,可是發(fā)現了什么?” 池硯沒有言語,過了半晌才搖頭。片刻,他收回目光,淡淡看向花無邪:“《戒律》五百遍,明日交給我?!?/br> 《戒律》,玄虛和池硯擬定的鶴靈觀戒律,說不清多少條,因為每年都會添新的,到目前,約莫《易經》那么厚吧。 然后一晚抄五百遍的懲罰,還是上次花無邪露水一夜的鯉魚精找上鶴靈觀,玄虛氣得頭發(fā)都快掉光的獨一份待遇。 花無邪跳腳:“池小硯!我犯了哪條戒律?你這是公報私仇,憑什么罰抄五百遍《戒律》?!不是五,也不是五十,是五百!” 池硯薄唇吐出四個字:“為兄不尊?!?/br> 花無邪摸了摸鼻子,認真想了想:“有這條戒律嗎?我怎么不記得……” “我剛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