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歸今年四十有余，是十二大弟子里年紀(jì)最大的，雖然資質(zhì)不高，但勝在老實(shí)忠厚，又恭遜謙卑。

    聞言立刻恭敬道：“下山后三師兄有事先行，前幾日收到他千里傳音，約莫是遇到了棘手的妖怪，怕是要晚些時(shí)日才回山了?！?/br>
    云歸說得委婉，但孟洵知道，依他三師弟那個性子，必然是胡鬧貪玩，下山便去花天酒地，舍不得回來了。

    他并未戳破，只是回頭看向吃得不亦樂乎的李八卦，唇角漾起笑意：“八卦，少吃些，一會兒回觀里還要吃晚飯?！?/br>
    “不不不不……怕，大師兄?！崩畎素詮挠图埌锾ь^，嘴角沾滿了細(xì)碎的糕點(diǎn)屑，因?yàn)槿麧M了點(diǎn)心，兩邊臉頰鼓鼓的，像只小金魚一樣可愛到爆炸，“我都吃得下！”

    此時(shí)已進(jìn)了樂游山結(jié)界，山腳是鶴靈觀的菜地，一片綠油油的綠苗迎風(fēng)搖曳，隱約可見白色的小花，空氣里還浮動著隱隱的香氣。

    李八卦鼻翼微微翕動，站起來看向綠油油的田，幾口吞下糕點(diǎn)，嘴巴張大，驚奇道：“那是什么呀？”

    “什么什么？”明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立刻接茬，“十一師兄知道，十一師兄告訴你！是蠶豆田！看長勢，下月蠶豆應(yīng)該成熟了?！?/br>
    “蠶豆……”李八卦低聲重復(fù)著，“豆豆豆……吃的?！?/br>
    “很漂亮吧？”明舟以為小姑娘喜歡小白花，當(dāng)即挽起袖子，“看十一師兄去給你摘一把來，插了瓶放在居室，可香了?！?/br>
    “不不不！”李八卦拉住他的道袍，頭搖得像撥浪鼓，“十一師兄你這樣是不對的，要是把花摘了，那豈不是少了很多豆豆嗎？不能摘！”

    “小師妹你真是太善良懂事了！”明舟萌得想要捏了捏李八卦那胖嘟嘟的臉，可是又怕她生氣，只好拼命點(diǎn)頭，“你放心，十一師兄不摘！絕對不摘！”

    “嗯。”李八卦滿意了，坐回去繼續(xù)吃點(diǎn)心，看著那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蠶豆田，滿意得哼起了她那不著調(diào)的小曲子。

    下個月，她的蠶豆便成熟可吃了呢。

    驢車一路慢悠悠，總算在太陽落山前到了鶴靈觀，得到消息的小弟子早在門口等著，一時(shí)間很是熱鬧，追問著他們?nèi)ド较掠螝v的趣聞。

    其中元清嗓門最大，吹噓遇到了如何如何兇險(xiǎn)的妖怪，又是如何如何神勇降服了妖怪。

    李八卦喜歡熱鬧，也聽得有趣。只是過了片刻，她咬著糖片回頭，看向從講到下山游歷時(shí)便沉默不語，默默整理東西的孟洵。

    孟洵剛把給李八卦做衣裳的布匹整理出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便伸到他眼前。

    他抬眸。

    李八卦笑出一口白白的糯米牙：“大師兄，我們回去吧，這里太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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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李八卦身上還是那套她剛化為人形的紅色棉襖，因著在蒲仙鎮(zhèn)遇上巨目猿猴，好些地方都被刮破了。

    回到竹海，孟洵把添置的東西放好，又回房拿了把尺子給她量尺寸。

    她不解地眨巴著眼睛：“大師兄，你這是做什么呀？”

    “先給你做套小袍子?！泵箱皖^順手給她縫上被劃破的棉襖，眼睫在臉上投下方小小的陰影，“一會兒用完晚飯，讓菱素她們帶你去沐浴換上?！?/br>
    “做袍子？”李八卦眼眸都亮了，她見過七仙女織的衣裳，可漂亮了，就是有點(diǎn)貴……每次老君買一套，總是美幾個時(shí)辰，rou疼幾個時(shí)辰。

    “對?！泵箱α诵?，量好尺寸后轉(zhuǎn)身，拿了兩匹淡藍(lán)和蘭青的布給她選，“八卦，你想要什么顏色？”

    李八卦眼珠骨碌碌轉(zhuǎn)，手指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指向蘭青色：“我要……要和大師兄一樣的顏色！”

    咚咚咚。

    這時(shí)清脆悠揚(yáng)的鐘聲響起，在滿布紅霞的樂游山上縈繞，是鶴靈觀的飯點(diǎn)鐘聲。

    很快，竹海外傳來明舟和元清的大喇叭：“大師兄，我來接小師妹吃飯啦！”

    李八卦心下覺得奇怪，去個飯?zhí)枚?，難道孟洵還不認(rèn)識路了，為何這兩個小道士要來接她？

    孟洵牽著她走出去，明舟和元清都換了套道袍，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尤其是元清，更是用胰子搓了好幾遍，差點(diǎn)把皮都搓破了。

    他笑嘻嘻地摸了摸光頭：“大師兄放心吧，我一定給小師妹舀多多的飯，管飽！”

    孟洵點(diǎn)頭，交待明舟道：“去飯?zhí)脮r(shí)轉(zhuǎn)告你師姐，吃完晚飯帶八卦去沐浴熏香，她的道袍我一會兒讓人送過去?！?/br>
    “知道了，大師兄。”明舟總算能牽李八卦的手了，小小的，rou乎乎的，樂得他笑得眼不見眼，牙不見牙。

    李八卦奇道：“大師兄，你不吃晚飯嗎？”

    “師兄不餓?！泵箱戳搜厶焐馕㈤W，“快去吧，過時(shí)不食?！?/br>
    鶴靈觀的飯?zhí)迷跂|面，要路過那片春日便盛放的蓮花池，好幾個穿著普通道服的小道士劃船在里面撒魚食。

    不時(shí)有又肥又大的魚跳出來。

    元清看得雙眼冒光，咽了咽口水：“那魚看著鮮得不行，加點(diǎn)鹽熬一熬……”

    啪！

    明舟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啐了一口：“就知道吃，小心被師叔聽到。那可是他養(yǎng)的錦鯉，每條都是要送上天庭的靈物，值錢著呢。”

    他們的玄虛師叔是須菩提的師弟，主業(yè)負(fù)責(zé)傳授枯燥乏味的課，副業(yè)是為天庭提供各種花草和觀賞靈物。

    “靈物怎么了？”元清還是嘴硬，聲音卻低了下來，顯然還是忌憚總是拿著雞毛撣子揍人的玄虛師叔，“天庭里的神仙就不吃魚了？再說魚rou那么香，養(yǎng)著看多暴遣天物。你說是不是這么個理，小師妹？”

    “就你一天歪理多，出去一趟回來，更油嘴滑舌了，懶得和你說?！泵髦邸昂摺绷寺暎皖^又輕聲細(xì)語地對著李八卦道，“小師妹，你別理他。”

    李八卦乖乖點(diǎn)頭，余光卻瞥向剛剛那蹦跳起來，在空中劃出條優(yōu)美水弧線的大鯉魚，只覺得真肥呀。

    要是用火烤一烤，一定很好吃吧。

    飯?zhí)美锖苁菬狒[，三人進(jìn)去時(shí)，大家都已經(jīng)在各自的位置吃飯，空氣里飄著濃郁的飯菜香，到處是碗碟筷子碰撞的聲響。

    明舟擠到曲云流他們那桌，給李八卦盛了一碗飯，拿了一碟油熗萵筍絲，一碟燴豆芽，還有碗豆腐湯，笑瞇瞇道：“小師妹你慢慢吃，不夠十一師兄再給你盛?！?/br>
    “嗯，謝謝十一師兄！”

    曲云流從拜師到現(xiàn)在，滿打滿算有兩日不見李八卦，想她得緊，夾了個梅子飯團(tuán)給她，笑道：“小師妹多吃點(diǎn)?！?/br>
    “嗯，謝謝八師兄！”

    她的聲音脆生生，甜絲絲的，饒是再糙的糙漢子，心里也不由溫情：“來，小師妹吃這個，小師妹吃，小師妹……

    不多會兒，李八卦的盤子里堆滿了饅頭，素包子，素餃子……

    “二師兄來了！”

    就在此時(shí)，有道士小小驚呼一聲，整個飯?zhí)昧⒖贪察o，全都各回各位，低頭認(rèn)真吃飯，不敢說話，也不敢發(fā)出任何響動，猶如凍結(jié)了一般。

    李八卦咬著梅子飯團(tuán)抬眸。

    只見池硯換了身藍(lán)色道袍，緩緩從飯?zhí)瞄T口走進(jìn)來，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冰霜，似乎連眸底都是冷的。

    他找了張空桌，只拿了一個饅頭，一碟素菜，一碗清湯。

    “十一師兄?！毕氲匠爻幉铧c(diǎn)一劍毀了她修行萬年才修出的rou身，李八卦眼眸微彎，拐彎抹角問，“為什么大家都不說話了？”

    “噓?！泵髦圳s緊擺手，示意她千萬不要說話。

    可池硯還是聽到了，他如冰的眸子緩緩掃過飯?zhí)?，最后停在李八卦身上?/br>
    糟糕。

    明舟暗道一聲不好，二師兄掌管鶴靈觀的戒律堂，其中有一條戒律便是食不言寢不語。他向來執(zhí)法嚴(yán)明，怕是小師妹……

    “哇，原來是二師兄，我要去打招呼！”李八卦卻似才看到池硯，還捧起盤子，邁著小短腿一溜煙兒跑到他面前。

    完了完了！

    在場的人全都為他們可愛的小師妹捏了把同情淚。

    “二師兄，我是師父新收的徒弟，叫李八卦?！崩畎素允中⌒〉模P子里的幾個菜包子比她臉還大，重得她微微晃悠著。

    可她還是努力揚(yáng)起圓圓的小臉蛋，機(jī)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有點(diǎn)怯怯，還有點(diǎn)期待：“我……我的菜包子給你吃！”

    空氣瞬間凝固，眾人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縮到地里去。

    池硯靜靜看了李八卦半晌，眸底流動著若有似無的光，起身，聲音淡到聽不出任何情緒：“飯?zhí)貌坏眯鷩W。”

    言畢，不疾不徐走出飯?zhí)谩?/br>
    “哎喲哎喲，嚇?biāo)牢伊?！還好沒被罰去崖底思過?！钡却_認(rèn)他走遠(yuǎn)，明舟后怕地用力拍著心口，趕緊跑過去抱起李八卦，“小師妹，你沒事吧？”

    李八卦搖頭，低頭一口咬住香噴噴的菜包子，掩去嘴角那一絲狡黠的笑意。

    兩個時(shí)辰后。

    水汽氤氳的澡堂子里，李八卦泡得香噴噴的，裹著厚厚毛巾等在一旁。

    不多會兒，菱歌捧著套小小的蘭青色道袍過來，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而是一個野生人參精，眼眸微彎：“小師妹，你修行幾百年，會自己穿衣裳吧？”

    “嗯?！崩畎素怨怨渣c(diǎn)頭，接過道袍，“謝謝師姐！”

    “要謝就謝洵師兄吧，是他給你做的道袍呢?！绷飧枵Z氣里有著滿滿的羨慕。

    孟洵給她做的道袍？

    李八卦咂舌：“大師兄會做袍子？”

    “會啊?！绷飧杞忾_衣裳，露出一小塊若隱若現(xiàn)的雪白香肩，“小師妹你穿好衣裳便出去吧，明舟他們在蓮花池等著你，師姐先去沐浴了?！?/br>
    李八卦恍若未聞，認(rèn)真瞧著針腳密實(shí)，泛著淡淡竹香氣息的道袍，難道孟洵是為了給她趕做新衣服才不來吃晚飯嗎？

    她一不小心，撿到的不是便宜師兄，而是個寶吧？

    穿上衣服后，合身的蘭青色道袍襯得李八卦仿佛剛從奶油里爬出來一樣，她回憶了一番菱歌的道姑頭，也笨手笨腳地拆了她的兩個包子發(fā)髻，扎了個有些隨意的道姑頭，綁上那條綢緞做的白色絲帶。

    新鮮小道姑出爐。

    明舟和元清靠在蓮池邊，等看到換上新衣服，洗干凈的李八卦身影后，他萌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小……小……小……”他家小師妹太可愛了！

    元清反應(yīng)就迅速很多，當(dāng)即嗷嗷叫著撲過去想抱一抱李八卦：“小師妹！師兄帶你飛！”

    “停?！崩畎素苑磻?yīng)更迅速，往后退了好幾步，看著不遠(yuǎn)處蓮池上空跳起來的魚，舔了舔嘴角，笑得天真無邪，“十二師兄，你會潛水嗎？”

    明舟和元清皆一愣：“哈？”

    李八卦踮起腳，湊到他們耳畔壓低聲音：“難道你們不覺得蓮花池里的錦鯉太多了嗎？”

    明舟和元清點(diǎn)頭，多，那可太多了。晚上歇息的時(shí)候，都能聽到它們還在池面撒歡的水聲。

    “所以少一兩條，三四條，或者五六條。”李八卦清了清嗓子，“應(yīng)該沒人會發(fā)現(xiàn)吧？”

    元清拍額，激動道：“??！小師妹你的意思是我們偷魚……”

    “噓?！倍膛值氖重Q在唇上，李八卦歪著頭，表情無辜極了，“我們不是偷，只是幫魚實(shí)現(xiàn)它們的內(nèi)在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