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情況我想楊經(jīng)理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向你有所介紹了,如果需要我這邊提供協(xié)助,盡管開口?!?/br> 徐恕慢慢地收回了手,點頭:“基本情況我了解了,要是你能幫忙,再好不過。但下結(jié)論前,我想先去看下橋體。這一點相信趙工你能理解?!?/br> 他也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趙南簫說:“自然了。徐工你請便,我隨時恭候?!?/br> 他看著她,目光不明意味地微爍,忽然轉(zhuǎn)頭,望向數(shù)百米外那座橋的方向。 “老楊,我先去看下現(xiàn)場?!?/br> 楊平福挽留:“不急!徐工你剛到,大中午的,先吃口飯吧!” 大多數(shù)工人已經(jīng)吃完飯走了,餐臺上的幾只大菜盤早就被掃得露了底。 “徐工你稍等,我這就叫做飯的另外給你燒幾樣干凈的菜!” “不用了,我在縣城吃了來的,還不餓?!?/br> 桌上有只不知道哪個工人落下的黃色安全帽,他順手拿了起來,轉(zhuǎn)身就走。 “哎,那我叫人給你換頂帽!”楊平福又叫他。 施工現(xiàn)場為方便區(qū)分,利于辦事,人員的安全帽顏色是有所區(qū)分的。 普通工人戴黃帽,技工藍帽,安全、施工、技檢或基層管理人員戴紅帽,白色安全帽的佩戴者,一般則是工程的監(jiān)理或者項目部的人,屬于中高層管理人員。 “去給徐工拿頂白的來……” 楊平福吩咐邊上的一個工人,抬頭見他已經(jīng)扣上黃帽大步朝著工地方向去了,急忙追了上去。 趙南簫轉(zhuǎn)臉,對還看著徐恕背影的陳松楠說:“吃完飯,把我們的資料拷貝一份給他。” “好!” 陳松楠扒拉完飯盒里剩下的幾口飯,匆匆離去。 …… 徐恕當(dāng)晚也沒回縣城,落腳在校舍,和幾個工人睡一起。他也沒讓趙南簫久等。隔天,在簡單的碰頭會后,他就簽字同意了趙南簫的方案,讓施工隊照辦。 工程是管理局承包給路橋基建的,既然原設(shè)計方和施工單位的工程負(fù)責(zé)人都這樣認(rèn)定,也就是說,到此一錘定音了。 趙南簫收拾完資料,從用作辦公室的教室里出去,來到走廊,看見楊平福把徐恕堵在了前頭的拐角處。 這是她回住處的必經(jīng)之道,路被堵了,她略一遲疑,放慢腳步。 楊平福從衣兜里摸出包香煙,取出一支遞上,說,“身邊也沒帶好煙,這是我們老家出的,都說綿柔醇冽,也很提神,徐工你試試,要是喜歡,說一聲,下回我給你帶?!?/br> 徐恕接過,聞了聞。楊平福替他點煙。他抽了口,吐出煙,點了點頭:“還不錯。” “老楊,你還有事?”他看了眼楊平福,問。 “徐工,你剛過來,這里有些情況,可能不大了解。相關(guān)工程的鋼材供應(yīng)是管理局一個副局長的小舅子負(fù)責(zé)的,先前一直都在那邊采購,這回為了趕工期,頭批貨都已經(jīng)備好,就只差拉過來了……” 經(jīng)理的說話聲已經(jīng)刻意壓低,但還是隱隱入耳。 趙南簫停下腳步。 “……技術(shù)員說,用鋼料也是可行的。你看你能不能和設(shè)計院來的那個女的再打個招呼?或者,只要您這邊認(rèn)可鋼料就行,管理局那邊,不是問題?!?/br> “我要是改料,你能拿多少好處?”徐恕順口似的問了一句。 楊平福立刻露出冤屈的表情,辯白,見他看著自己表情似笑非笑,臉一熱,訕訕地說:“真不是我想拿什么好處,這行一直以來就這樣的,我也沒辦法。況且,我一個小工頭,真有什么好處,分到我這里也是蚊子腿,只夠請下頭干活的弟兄們吃頓夜宵而已……” 他說著,扭頭看了眼身后,見沒人,從衣兜里掏出一只信封,遞了上去。 徐恕笑了起來。 “怎么,我還什么都還沒干呢,這就分好處了?” 楊平福也笑著說:“一點車馬辛苦費而已。徐工你放心,我敢拿腦袋向你保證,用的料是好的,絕對符合標(biāo)準(zhǔn),這一點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他話音未落,就見對面這個年輕人突然變臉,神色轉(zhuǎn)陰。 “萬一要是出了呢?” 楊平福一愣。 “到時候,別說你楊經(jīng)理的腦袋了,把那什么局長的腦袋擰下來,都不夠祭的!” 徐恕一把擲了香煙,踩滅,轉(zhuǎn)身就走。 “徐工!” 楊平福硬著頭皮急忙又叫住他。 “你先別急著走。我聽嚴(yán)秘書說,這邊相關(guān)部門有個大型新項目要立項投標(biāo)了,主管就是副局長,咱們前期都準(zhǔn)備好了,實力是擺著的,但也不是沒有競爭……” 徐恕停步,慢慢轉(zhuǎn)回頭。 這個姓徐的年輕人,乍看吊兒郎當(dāng)一副不大靠譜的樣,但下了工地就變得一絲不茍,并且,以他的觀察,相當(dāng)?shù)膶I(yè)。 楊平福被對方射來的兩道銳利目光看得心里有點發(fā)毛,干笑:“徐工,這么看我干什么?” 徐恕踱了回來。 “老楊,我知道你在這行干了多年,覺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服是吧?” “哪里哪里……” 楊平福否認(rèn)。 徐恕笑了笑。 “我告訴你,一線是什么情況,有多辛苦,我知道的不會比你楊平福少?!?/br> 他頓了一下,“大家確實都不容易?!?/br> “這么說吧,不過紅線的范圍里,誰供貨,我管不著,只要最后能把活干好,那就行了。但這回,我剛才說過,不行就是不行!別說一個什么副局長,就是天王老子來了讓蓋凌霄寶殿,我也就這一句話?!?/br> “給我照設(shè)計院趙工的方案施工!真要因為得罪了人競標(biāo)失敗,上頭問責(zé),我擔(dān)著!” 他說完,掉頭而去。 楊平福在原地怔立,片刻后回過神,皺眉想了下,掏出手機打電話。 “……部長,情況就是這樣。不是我不相信上頭派下的人,而是年輕人容易沖動,聽不進話。這個工程事小,關(guān)鍵是以后的大標(biāo)?,F(xiàn)在不但公司內(nèi)部看績效,分公司之間也要考核競爭,全都是壓力,要是因為這個出什么意外,實在是劃不來……” 他大吐苦水,那頭咳了一聲。 “行了!別說了,照簽字的方案施工就是了?!?/br> 楊平福遲疑了下,終究還是有點不甘心。 “這小子哪里冒出來的?以前都沒見過!” 電話那頭:“他姓什么?” “徐?!?/br> “老總姓什么?” “姓徐啊……” 他話音剛落,自己頓悟了過來:“老總的親戚?” “親兒子!” 楊平福一愣。 “說來也是怪,集團業(yè)務(wù)也有房產(chǎn)金融投資,他要去,隨便哪里不是輕松又體面?要干土木。聽說前幾年在國外學(xué)的也是這個,回來就跑西部修路去了,好像待了一年多,這不,剛回還沒幾天,你運氣好,叫你給碰上了?!?/br> 楊平福一時說不出話。 “反正這事既然這樣了,你照他和設(shè)計院的人說的做就是了。質(zhì)量第一,這一點是必須要保證的。咱們是有競爭,好在和早幾年比,現(xiàn)在的大環(huán)境也好了不少,就算開罪了人,也不至于太過被動……” 趙南簫從教室的破門后悄悄地出來,回了自己落腳的地方。 一周后,工地情況進展順利,她也準(zhǔn)備走了,前夜住縣城,好趕次日早班的火車。 當(dāng)天傍晚,徐恕開車送她和陳松楠到縣城,入住那間與當(dāng)?shù)卣炗姓写齾f(xié)議的賓館。 當(dāng)?shù)亟?jīng)濟還沒怎么開發(fā),除了中心寥寥幾條大街看著還算光鮮,縣城里的其余街道入目大多還是上個世紀(jì)蓋的老式建筑,賓館號稱五星,充其量也就三星標(biāo)間的樣子,不過這已經(jīng)是趙南簫最近睡得最好的地方了,至少能好好洗個熱水澡。 這兩天突然降溫,前晚她燒水擦身的時候大概有點凍著了,今天結(jié)束工作放松下來,頭又感到痛,人也軟綿綿沒什么力氣,但坐車來縣城的路上,忍著沒表現(xiàn)出來,抵達賓館進了房間,又乏又累,雖然是飯點,卻沒半點胃口,只想洗了澡早點躺下去。 她從箱子角落里翻出一直隨身帶著的備用藥,剛要吃,門鈴響了,過去開門。 “小陳?” “趙工,徐工說請我們?nèi)コ酝盹?,他知道一間當(dāng)?shù)氐奶厣损^,還不錯?!标愃砷ゎ^看了眼電梯的方向。 趙南簫順著他看的方向瞟了一眼。徐恕雙手插兜,側(cè)對著這邊站在電梯前,視線落在對面的墻上,看著像是在研究上頭那塊跳動著樓層變化數(shù)字的小屏幕。 她收回目光,微笑著說:“我等下還有事,不去了。你們?nèi)コ园??!?/br> 她朝目露失望之色的陳松楠點了點頭,隨即關(guān)了門,從藥板上摳下來兩顆感冒藥吞了,略略休息了下,走進浴室,衣服剛脫一半,聽到門鈴聲又響了起來,只好胡亂套回衣物,再次過去開門。 打開門,她一愣。 這回門外竟然站著徐恕。 她迅速地看了眼他的身后,不見陳松楠。 看起來似乎是兩人下去了,他又單獨折了回來。 “有事嗎?” 徐恕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剛才來的路上,我見你精神好像不大好?!?/br>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頭,終于開了口。 來的時候他開車,她是坐在后座上的,并沒見他回頭。 那么路上他其實有在后視鏡里看自己? 趙南簫心里生出一絲別扭的不快。 “沒有,我很好?!彼卣f。 徐恕沉默著,繼續(xù)看著她,忽然微微擰了擰眉,剛才的小心翼翼不見了,臉上流露出她再熟悉不過的那種帶了幾分玩世不恭感的滿不在乎的神氣。 “沒事就好,我隨便問問。你休息吧,不打擾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