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太皇太后見帝后厭惡宋家女,皆毫不遮掩,心里堵著氣,既恨又無奈。行事前,她便清楚,只要虞華綺不喜,宋家女即便入宮為妃,日子亦會很艱難。 但她沒有別的選擇。 所謂遺詔,對宋家并無幫助。一旦幼帝登基成功,靖國公府就會立刻把持住朝政,擴大勢力,哪可能分出精力,幫扶爛泥一般的宋家? 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唯一的選擇,便是用遺詔作為交換,趁自己死前,逼皇帝讓宋家女誕下皇子。如此,即便宋家女不受寵,宋家也還有皇子作為支撐。 虎毒不食子,皇子再不得圣心,也不至于淪落得太慘。宋家女誕下的皇子們即便無法繼承皇位,但他們以王爺之尊,總還能保住宋家最后的榮耀,等待家中出現(xiàn)能撐起門楣的青年才俊。 更何況,不得圣心的皇子,未必就繼承不了皇位。眼前的聞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太皇太后為家族計得長遠,故而面對帝后的輪番挑釁,皆按捺不言,捏緊指間佛珠,努力忍耐。 虞華綺見狀,倏而笑了,瑰姿艷逸,宛若明媚芙蓉,破水迎風(fēng),迤邐綻放,“皇祖母,阿嬌聽聞小雁山內(nèi),有幾處溫泉,調(diào)理身體極佳,能回春養(yǎng)顏。您眉心緊蹙,皺紋深邃,若身體有所好轉(zhuǎn),定要去小雁山,挽回衰老容顏才是?!?/br> 太皇太后連連退讓,怎料虞華綺卻步步緊逼,刻薄至極。她氣得嘴唇發(fā)抖,“哀家風(fēng)燭殘年,還要美貌作甚?倒是皇后,千萬注意保養(yǎng),否則后宮美女如云,遲早會紅顏未老恩先斷?!?/br> 虞華綺收攏在織金鸞鳳廣袖間的手,悄悄挪動,握住聞擎的,示意他先別開口,自己則挑釁揚眉。 “阿嬌生性慈悲,即便恩寵不再,亦不會報復(fù)其他寵妃,不似皇祖母,昔年皇祖父仙去,您可是逼著寵妃們?nèi)コ绺K?,落發(fā)為尼。她們還都‘意外身亡’在寺后溪澗呢。” 太皇太后被說中舊事,“虞華綺,你放肆!” 虞華綺坐得穩(wěn)如泰山,“皇祖母,惱怒傷肝,您身為皇室表率,心胸應(yīng)開闊些,很該去旗文山等地,讓青山綠水,自然風(fēng)光好好浸潤浸潤。” 她觀察太皇太后的神色,轉(zhuǎn)瞬又道:“阿嬌忘了,您年事已高,病重難行,爬不了山。那您可以去東大街逛逛。那里熱鬧,看看百姓生活,或許能讓您心境安寧。” 太皇太后原以為虞華綺是個好的,只是利益相悖,不得不敵對。怎料虞華綺骨子里便是小人,一朝得勢,便目中無人,肆意妄為。 “你給哀家滾出壽安宮!” 話音剛落,聞擎身側(cè)茶盞猝然摔落,巨響驚得太皇太后一顫。 聞擎凜聲道:“皇祖母慎言,當著太監(jiān)宮女們的面,怎可作市井潑婦情狀,言市井潑婦話語。” 太皇太后被聞擎拉偏架的行為,氣得心絞痛,撫著胸口轉(zhuǎn)動佛珠,企圖得到一息平和。 虞華綺沒有見好就收,仍不依不饒道:“皇祖母定是聽阿嬌提及百姓,故而情不自禁。如此看來,您只能去西郊鏡湖之類,僻靜無人,平坦開闊的地方,舒緩脾氣了。” 太皇太后撥弄佛珠的手頓住,虞華綺見狀,桃花眸微瞇,無言揚起朱唇。 她已經(jīng)達到此行目的,擔(dān)心直接離開,會引太皇太后猜疑,便轉(zhuǎn)身,繼續(xù)朝宋家庶女發(fā)難,“生得如此丑陋,還想入宮,若非因為你們姓宋……” 話至半途,虞華綺指著站在最右側(cè),身著桃粉衫裙的宋家女,“你,走近些?!?/br> 桃粉衫裙的宋家姑娘上前幾步,跪在聞擎面前。 虞華綺抿起櫻唇,如畫眉目含著不悅,“抬起頭來?!?/br> 那宋女抬頭,五官端正,稍嫌寡淡,只能勉強能稱一句清麗??伤请p桃花眸,卻像足了虞華綺七分,給寡淡五官,添了秾艷一筆。 虞華綺眼底盡是厭惡,“太皇太后喜歡宋氏姑娘,留三個在宮中陪伴,已經(jīng)盡夠了,此女不能留。” 太皇太后被侮辱良久,見虞華綺愈發(fā)囂張,還要將最有希望得皇帝寵幸的宋女趕出宮,終于怒道:“虞華綺,你休要得寸進尺!哀家的人,你問也不問,便要趕出宮,如此不賢不孝,怎堪為一國之母?” 虞華綺冷冷看著太皇太后,眸光清凌凌的,仿佛已經(jīng)看穿太皇太后的齷齪意圖,“本宮乃先帝賜婚,陛下親迎的皇后,執(zhí)掌六宮,若連個破落戶家的庶女都處置不得,才不配做一國之母?!?/br> 太皇太后見虞華綺撕破臉皮,質(zhì)問聞擎,“皇帝果真要縱容皇后,這般胡作非為嗎?你莫要忘了……” 聞擎見虞華綺有離開的意思,隨之起身,打斷太皇太后的話,警告道:“皇祖母,按阿嬌說的,您還能留三名庶女?!?/br> 言下之意,若太皇太后拒絕,便只能留一個,或是一個不留了。 太皇太后被頂撞地直捂心口,眼睜睜看著帝后離去。 她沒想到,虞華綺會如此放肆,如此不顧顏面,而皇帝竟也縱容,只得靠在軟墊前,哀嘆世間無雙全之法。 她用遺詔逼皇帝,給宋家一個皇子,或許就已經(jīng)是極限,再多的,譬如以往的尊榮,皇帝是不會再給她了。 而她投鼠忌器,為了宋家的前途,只能忍耐。 帝后相攜而去,壽安宮宮門緊閉,重重侍衛(wèi)守護,再傳不出絲毫消息。 昨夜勞累過度,虞華綺正虛弱著,此刻又費了多番心力,與太皇太后周旋,故而有些疲乏,懶懶地倚靠在聞擎懷中。 聞擎憐惜地啄著她的唇角,“阿嬌可出氣了?” 虞華綺并未作答,反問道:“剛才那宋家女,生得同我像嗎?” 聞擎攬緊了她,認真道:“阿嬌天姿國色,宋氏女不過是螻蟻而已,怎配與阿嬌相提并論?” 虞華綺桃花眼一轉(zhuǎn),“聞擎哥哥的意思是,若日后阿嬌年老色衰,容顏不再,就會與什么宋家女劉家女的,淪落成一樣的下場了?” 聞擎見她胡攪蠻纏,微惱地拍了拍她的粉臀,“又胡鬧!我說了多少遍,只會有阿嬌,可是將我的話,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虞華綺不服,氣鼓鼓地喃喃:“你是皇帝,坐擁江山,若要變卦,只是一夕之間的事。年年都會有人,試圖給你送美女,或許會有比宋女更像我的。誰知屆時會如何?” 聞擎抱著虞華綺,將她轉(zhuǎn)過來,直直望進她眼里,“阿嬌,我發(fā)誓,絕不會因任何原因,移情變心,封妃納嬪,否則便叫我五雷轟頂。我知道你再信我,也不免擔(dān)心。誓言總是空虛的,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再多信我半分,親眼看著我做到,可好?” 虞華綺雖借題發(fā)揮,但她心里還是很相信聞擎的,只是有一點點、一點點懷疑而已。 她不曾想到,聞擎這般會說情話,說得她怪羞的,伏在聞擎肩頭,好半晌,才飄飄忽忽,若有似無地發(fā)出聲音:“好?!?/br> 輦轎回到昭陽宮。 含章殿內(nèi),虞華綺將所有宮婢都趕出去,只留聞擎。 聞擎斂眉,嚴肅道:“阿嬌,青天白日的……何況你傷勢未愈,實在不宜……” 虞華綺羞赧地捂住聞擎的嘴,“我不是要做那事!” 她雪頰含春,嗔怪瞪了聞擎一眼,“剛才在輦轎中,不好直言。我問你,自晌午起,暗衛(wèi)們的搜尋可有頭緒?” 按照太皇太后的口風(fēng),遺詔和貴太妃,應(yīng)該就在皇城附近。聞擎不敢大肆搜尋,擔(dān)心打草驚蛇,讓二者被護送著逃離皇城。 可若尋了借口,封鎖城門再搜尋,一旦搜尋太久,又會引起百姓惶恐不安。 故而,聞擎只能讓暗衛(wèi)們,悄悄在皇城四處搜尋。 皇城浩大,幾個時辰之內(nèi),怎么可能有消息? 聞擎搖頭,問道:“阿嬌有何高見?” 虞華綺笑道:“阿嬌想著,若遺詔和皇貴妃在皇城外,那他們十有**,會藏在旗文山。若遺詔和皇貴妃在皇城內(nèi),那他們的藏身之處,定繞不開幾個偏僻,又地勢復(fù)雜之處。若他們足夠大膽,或許還會藏在鬧市。” 聞擎頷首,表示認可。事實上,暗衛(wèi)們主要搜尋的地方,也就是虞華綺所言之處。地勢復(fù)雜和熱鬧繁盛的地方,搜尋起來,十分艱難。 虞華綺笑容神秘,“聞擎哥哥,你可見到,剛才太皇太后惱怒至極的神色?” 聞擎心念微動,“阿嬌是故意激怒她的?” 虞華綺含笑點頭,“我嘲諷她時,她撥佛珠的速度會變快,像是在竭力忍耐??珊髞?,我試著說了幾個景點,說到西郊鏡湖時,她撥佛珠的手頓住了。還有,我提及崇福寺時,她惱怒里,似乎還含著一絲驚疑。我想,或許貴太妃和遺詔,就藏在鏡湖附近,或是在鏡湖與崇福寺之間。恰好西郊偏僻,正是藏人的好地方?!?/br> 聞擎原以為虞華綺是去發(fā)泄的,不想她還藏著這許多心思,“阿嬌很聰明?!?/br> 虞華綺得意,賞了聞擎一個媚眼,“那是自然?!?/br> 她假裝吃醋發(fā)火,借著幾個景點嘲諷太皇太后,連聞擎都瞞了過去,太皇太后對她不熟悉,自然更難發(fā)覺。 聞擎得了虞華綺的線索,心里略整理出幾處可疑的位置,傳令凌致凌廈二人,讓暗衛(wèi)隊著重搜尋。 虞華綺待凌家兄弟離開后,語重心長道:“聞擎哥哥,你瞧,我也是很厲害的,你別總瞞著我,什么事都一力承擔(dān)。我知道了實情,就能幫你,是不是?從前扳倒太子,也是我?guī)湍阏页龅淖C據(jù)。得我這般賢妻,能事半功倍,你還不知珍惜?!?/br> 自相識起,聞擎便習(xí)慣了將陰暗瞞著虞華綺,習(xí)慣了獨自處理一切,即便再難,也從未在虞華綺面前吐露半個字。 在他眼里,虞華綺便是無根仙花,含風(fēng)飲露,不染世間塵埃的。他竭盡謀算,便是為讓她登臨至高之地,再也無需向皇權(quán)妥協(xié),再也無需為俗事費心。 但虞華綺不愿意,她要知道聞擎的全部艱難,她要承擔(dān)聞擎的全部艱難。 他們剛開始婚姻生活,似乎都有些跌跌撞撞。虞華綺用血淋淋的傷口警告聞擎,換得知曉全部的機會,可又不是很愿意聽聞擎同她說政事。 而聞擎說了一段時日,也開始有些敷衍省略。他嬌養(yǎng)著的妻子,實在無需在陰詭計謀上多費心思。 直到此時,他們似乎終于,在情愛之外,妥協(xié)之外,開始有了共識。 聞擎承認錯誤,“是我的錯。阿嬌聰穎賢德,實在是女子典范,得阿嬌相助,或許不用十五日,幾日間,此事便能解決妥當。” 虞華綺得了便宜還賣乖,“自然是你的錯,我們是夫妻,你事事瞞著我,那多累呀。譬如這次的事,太皇太后宣召庶女入宮,倒沒人會說閑話,但她若見你七日八日查不出結(jié)果,得了意,找我去說納妃的事,我乍然聽聞,豈不是會同你鬧誤會?” ☆、第82章第八十二章 冬日天短, 轉(zhuǎn)眼間, 夜幕便已降臨。 昭陽宮內(nèi),虞華綺陪著聞擎處理政事, 她腰酸,坐著難受,便靠在軟塌上,闔眼聽丁姑姑匯報六宮事宜。 隔著珠簾, 聞擎伏案批閱奏章, 虞華綺則在逐步熟悉宮務(wù)。 翌日早晨有慶賀大典, 高官貴族們進獻賀禮, 聞擎需親臨景和殿, 接受慶賀。 故而聞擎很早便起身離開,待虞華綺悠悠轉(zhuǎn)醒時,他已然不在昭陽宮。 聞擎不在,虞華綺便沒那么嬌貴, 鳳儀萬千地由宮女們服侍著,洗漱用膳,絲毫沒有作妖。她不喜補湯的味道, 蹙著黛眉, 慢慢用著, 聽丁姑姑稟報壽安宮內(nèi)的趣事。 原來, 昨兒帝后那么一鬧, 宋家庶女們發(fā)現(xiàn), 太皇太后并不受尊重, 言語間,便對太皇太后不甚恭敬起來,惹得太皇太后勃然大怒。 宋家家風(fēng)不正,連嫡子嫡孫都不成器,何況庶女乎? 太皇太后被逼得動了私刑,方讓那三個庶女學(xué)乖,老老實實安分守己,繼續(xù)跟著淳嬤嬤學(xué)宮中規(guī)矩。 虞華綺對太皇太后給聞擎培養(yǎng)庶妃的行為,膈應(yīng)不已。 她眸光微涼,看著巧杏,“幫本宮準備三份禮品,送進壽安宮?!?/br> 三份禮品大致相同,皆是貢緞五匹,蓮花玉鐲一對。但其中一份,多了支金鑲珠翠挑簪,其中一份,多了枚紅藍寶戒指,唯獨最安分,未曾與太皇太后起爭執(zhí)的那名庶女,沒有得到多余的賞賜。 巧杏擔(dān)憂道,“娘娘,您這般……只怕壽安宮會鬧起來?!?/br> 虞華綺笑道:“就怕那邊鬧不起來。賞賜不均,她們庶女之間,自然會有矛盾,那兩個蠢些的,說不得會為此,而想著投靠我,那個聰明些的,心里自然也會不忿。壽安宮里鬧得越兇,太皇太后越無暇他顧,對咱們便越有利。” 五日后,暗衛(wèi)們終于在西郊發(fā)現(xiàn)了些許端倪。但西郊多山地,多密林,一時難以尋得貴太妃的下落。聞擎便命凌致增加搜尋隊伍,同時將西郊周圍圍起,仔細觀察進出百姓。 西郊荒蕪,人煙罕至,一時間,倒真尋不出什么破綻。 那廂,太皇太后見聞擎遲遲未有動靜,不免得意。雞飛狗跳了多日的壽安宮,在她的嚴厲訓(xùn)斥下,終于暫且恢復(fù)平靜。 年關(guān)將近,聞擎愈發(fā)忙碌。但他素了多年,一朝開葷,精力旺盛至極,再多政事也阻擋不了,他將虞華綺折騰到天光熹微。 虞華綺腰肢酸脹,嬌懶躺著,見聞擎精神奕奕地穿衣洗漱,嫵媚眼波微揚,橫了聞擎一眼:禽獸! 其實昨夜是她自己饞了,非說身體已經(jīng)復(fù)元,主動纏著聞擎胡作非為??陕勄嬲嬲鞣匾?,她又承受不住,將過錯全都推到聞擎頭上。 聞擎素來縱著她,見她使性子,坐在床沿哄了她一會,等她安然沉睡,才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