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華綺輕飄飄哼了聲，見他一副胸有定見的模樣，靠在他懷里，沒有再說什么。

    她渾身不適，除了聞擎，看誰都不順眼，還不許宮女們服侍。聞擎只一味縱著，親自伺候了她梳洗，又抱她坐在妝鏡前。

    虞華綺面對鏡子，才知曉，自己的下頜竟有一處瘢痕。

    她俏臉瑩白，比凜冬新降的雪還潤潔幾分，艷紅的瘢痕兀然出現(xiàn)，頗顯yin/靡。

    嬌貴的皇后娘娘羞得緊咬貝齒，嗔道：“聞擎！”

    天子名諱，不可直呼，侍立兩側(cè)的宮女立刻跪倒，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

    聞擎絲毫沒有怒意，回想起昨夜瘋狂，反倒有些心虛，親取了藥膏，給虞華綺涂抹。

    可惜，再奇效的藥膏，也無法于幾息之間，消除瘢痕。

    虞華綺看著鏡中自己，愈發(fā)羞惱，用脂粉遮掩許久，才勉強(qiáng)遮住瘢痕的艷靡顏色。

    待梳洗打扮停當(dāng)，她喝著聞擎喂的粥，卻突然咬著銀匙不松嘴，死活不肯出門。

    聞擎哄了許久，她才道：“那瘢痕遮蓋不全，還是能看見，稍后祭祖，被旁人看見了怎么辦？”

    趁勢，聞擎取出銀匙，答道：“阿嬌別怕，無人敢隨意注視帝后?！?/br>
    虞華綺還是擔(dān)心，“萬一呢?！?/br>
    聞擎輕吻她的丹唇，抱著她往外走，“沒有萬一?！?/br>
    虞華綺桃花眸閃啊閃，嗔道：“若有萬一，我便說是你昨夜揍的?！?/br>
    聞擎見她心情不錯，還有精力胡攪蠻纏，反而放心了些，“好，屆時阿嬌喜歡如何說，就如何說。”

    皇后吉服繁重，虞華綺又腰酸腿軟，實在無力支撐。

    故而，闔宮奴婢一齊看著，皇帝親手將皇后抱上輦轎。

    鳳輦空蕩蕩的，帝后同乘龍輦，共赴太廟。

    聞擎擁著虞華綺，一路給她按摩后腰，“如此可舒服？”

    虞華綺覺得舒服，卻又不肯承認(rèn)，眼神復(fù)雜地看著聞擎。

    昨日以前，她看聞擎，是世間絕無僅有的佳偶，是心間眷戀深愛的郎君。昨日以后，她再看聞擎，只覺他是個懷揣兇器的禽獸！

    想到此處，她回憶起昨夜的惡戰(zhàn)，兇巴巴橫了聞擎一眼：禽獸不如！

    虞華綺自以為很兇，但她春情未褪，眼角眉梢都是媚意，那一眼，直勾得聞擎下/腹一緊。

    聞擎不敢妄動，只是俯首，狠狠掠奪著她的朱唇。

    虞華綺從前并不知親吻也分葷素，繾/綣愛憐與情/欲侵略是截然不同的滋味，此刻聞擎的吻明明就是……

    她推開聞擎，端正坐好，不肯再靠在他胸前，唯恐引火燒身。

    可惜她腰肢酸乏，未幾，便支撐不住端正的坐姿。

    聞擎搖頭，扶著她的腰，將她攬回自己懷中。

    虞華綺順勢靠好，舒服地彎著眉眼，口舌間卻寸步不讓，“皇后須得端莊雅重，怎能這般沒有姿態(tài)？”

    聞擎給她揉捏酸脹的右臂，“沒姿態(tài)算什么？依我說，從古至今，再未有如阿嬌這般，時時刻刻忤逆君心的皇后，才是真的?！?/br>
    虞華綺毫不心虛，質(zhì)問道：“你不喜歡？”

    聞擎換了她的右手揉捏，頷首道：“喜歡，阿嬌做什么我都喜歡?！?/br>
    虞華綺得意，忍著唇角燦爛的笑意，啐道：“昏君！”

    談笑間，太廟已至。

    聞擎借著雪虐風(fēng)饕，皇后柔弱為由，將虞華綺打橫抱起，一路抱進(jìn)太廟。待祭祀完畢，他又抱著虞華綺出來。

    此舉雖不合規(guī)矩，但皇帝執(zhí)意如此，亦無人敢多言，至多在背地里議論一句，皇帝寵溺皇后過度。

    按理來說，帝后大婚翌日，于太廟祭祀后，應(yīng)當(dāng)前往皇太后處朝見。

    如今皇太后已隨先皇而去，太皇太后又病重，聞擎便直接帶虞華綺回了昭陽宮。

    虞華綺昨兒被折騰半宿，今晨雖未曾勞累著，但出門一趟，終究還是耗費(fèi)了不少的精力，在回宮半途，便躺在聞擎懷中睡著了。

    聞擎幫她揉著酸脹的后腰，無聲嘆氣。

    天微明時，他到后殿瞧過，那里何止一間暖室，虞華綺心思“別致”，命人共布置了八間，一間比一間不堪入目。也不知是誰教得她這般膽大，竟敢在其中一間暖室，四墻貼滿水銀鏡。

    這是養(yǎng)在深閨，尊貴純真的姑娘能做出的事？

    虞華綺靠在聞擎懷里，委屈呢喃，“疼?！?/br>
    聞擎立刻回神，安撫道：“我揉得輕些，阿嬌好乖，很快便不疼了。”簡直毫無原則可言。

    很快，龍輦回到昭陽宮。

    含章殿內(nèi)暖意盎然，聞擎替虞華綺除去繁復(fù)吉服，待她睡熟，命洪敬傳候在側(cè)殿的褚鮫過來。

    洪敬剛出殿門，收到一則消息，立刻去而復(fù)返，低聲稟報道：“陛下?！?/br>
    他神情焦急，似有重要事情要稟報，聞擎瞥他一眼，示意他雖自己往紫檀邊百子千孫石榴圖湘繡圍屏后去。

    “何事？”

    洪敬明白，皇帝此舉，是怕驚擾皇后安睡，便將聲音放得更低，“壽安宮傳出消息，太皇太后質(zhì)問侍衛(wèi)，為何您與皇后娘娘還不曾去朝見?！?/br>
    聞擎聞言，眉眼霎時沉冷。

    太皇太后歷經(jīng)多朝，并非不識時務(wù)之人，先前妄圖將手伸到虞華綺身上，是因為錯估了虞華綺在他心里的份量，而今時今日，太皇太后還敢突然發(fā)難，背后必然有所倚仗。

    何況壽安宮外，他的人并非廢物，尋常無故，絕不會傳遞出太皇太后的消息。

    果然，洪敬又道：“奴才收到消息后，原想著，此時風(fēng)雪正盛，皇后娘娘柔弱，禁不得奔波，反正消息傳不出宮闈，簡單壓下也無妨?？商侍笠运老啾?，非要您與皇后娘娘前去朝見，還，還……”

    聞擎神情冷凝，透著蕭肅殺意，“說。”

    “太皇太后還說，陛下新婚燕爾，定不愿宮中出現(xiàn)喪事。否則傳揚(yáng)出去，百姓不知情，還以為皇后娘娘是不詳之人，甫一進(jìn)宮，便克死了太皇太后?！?/br>
    洪敬說得心驚膽戰(zhàn)，說完，立刻跪伏在地，“奴才萬死！皇后娘娘洪福齊天。”

    突然，“當(dāng)啷”一聲，玉瓷碎裂聲響起。

    聞擎霎時收斂怒意，自圍屏后，向玉瓷碎裂聲音響起處，也就是虞華綺處疾步而去。

    暖爐躺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爐耳墜著的紅玉錦鯉，也摔作幾瓣，而虞華綺躺在床沿，搖搖欲墜。

    她渾身疲乏酸疼，睡得難受，翻來覆去的，不慎揮落暖爐，被暖爐摔碎的聲響吵到，正委屈地蹙著翠眉，軟軟嚶嚀。

    聞擎上前，將她抱到床內(nèi)側(cè)，給她蓋好錦被，低聲哄著。

    圍屏后，洪敬跪著，聽到靜謐殿內(nèi)窸窣的動靜，亦聽到間或夾雜著的皇帝誘哄聲，良久，終于等到皇帝讓他起身，跟著前往壽安宮。

    聞擎準(zhǔn)備去趟壽安宮，親自看看太皇太后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并未按太皇太后的意思，喚醒熟睡的虞華綺，讓她在冰天雪地里，做那勞什子朝見。

    他行至殿外，示意丁姑姑和巧杏進(jìn)去，將遍地狼藉收拾干凈，并道：“仔細(xì)伺候著，皇后娘娘若有何事，即刻遣人稟報朕。”

    ☆、第80章第八十章

    壽安宮飛檐斗拱, 華麗依舊, 琉璃金瓦覆著白雪，被暖融融日光一照, 愈發(fā)晶燦輝煌?？杉澎o沉肅的氛圍，卻使得這座宮殿同其主人一般，顯出垂垂暮意。

    蘋澤殿內(nèi)燃著地龍，溫暖舒適, 但太皇太后似乎經(jīng)不住嚴(yán)冬酷雪的侵襲, 仍披著潔白狐裘。

    她精神不錯, 靠著緞繡靈仙祝壽紋迎手, 緩緩撥動指間佛珠, 看向給自己請安的聞擎，“皇后呢？”

    聞擎敷衍道：“雨雪剛停，天寒地凍的，皇后柔弱, 奔波不得。朕想著，皇后若受了寒氣，皇祖母定然也會心疼, 便讓她在昭陽宮歇著?！?/br>
    雖然太皇太后曾疼愛過虞華綺, 但那是在不涉及利益時, 隨便疼愛疼愛。如今她被困壽安宮, 主要是因為虞華綺, 她如何還能存疼愛之心？

    何況帝后大婚, 朝見乃祖宗規(guī)矩, 虞華綺連朝見都不至，顯然絲毫沒把她太皇太后放在眼里，她自然更加不悅。

    “皇帝也寵溺太過了，歷任皇后，誰不是這般過來的？凜冬嚴(yán)寒，酷夏暑熱，春日濕冷，秋際蕭肅，一年四季皆有難處，難道只因天氣不好，便可縱著皇后不遵祖宗規(guī)矩？”

    聞擎神情冷淡，絲毫不以為意，“皇祖母魔障了，所謂規(guī)矩，乃天子制定，朕說皇后柔弱，不必朝見，她就不必朝見?！?/br>
    太皇太后攥緊了佛珠串，“皇帝，你以為縱得她逍遙自在，就是愛她？皇后乃一國之母，大婚翌日未行朝見禮，代表她沒有受到哀家的認(rèn)可，傳揚(yáng)出去，天下人定會以為，皇室不看重她?！?/br>
    聞擎沒工夫同太皇太后繞彎子，見其廢話無數(shù)，遲遲不肯開門見山，斂眉道：“皇祖母說的，都是空話。只要朕看重皇后，天下人就會認(rèn)為，皇室看重皇后。何況皇后去過太廟，已受到皇室全部祖先的認(rèn)可。至于您，原也并非什么重要人物，您的認(rèn)可無足輕重?！?/br>
    再說，世人皆知，帝后成婚翌日，未曾前往壽安宮朝見，是因為太皇太后“病重”，而與皇后毫無關(guān)系。

    聞擎處事滴水不漏，太皇太后卻被氣得心梗。

    她優(yōu)享了半輩子的尊榮，如曾受過如此輕蔑？

    帝后夫婦風(fēng)雪里可以去太廟祭祀，卻不能來給她朝見，這是什么道理？

    太皇太后怒意高漲，死死掐緊佛珠。珠身萬字紋凹凸不平，嵌進(jìn)她指腹間，痛得她冷冷一笑：幸好自己留了一手，否則真叫聞擎玩弄于掌心了。

    “哀家今日請皇帝來，是想問問皇帝，明年開春，選秀之事，皇帝有何打算？”

    聞擎早已料到，太皇太后見自己，最終目的是為了宋家。他的神色疏離冷峻，不甚誠摯道：“父皇駕崩，朕哀痛萬分，三年之內(nèi)，絕不會選秀?！?/br>
    他說得冠冕堂皇，太皇太后斥道：“荒唐！哪有這樣的事？皇帝后宮空虛，自然應(yīng)選秀，歷朝歷代，皆是如此?！?/br>
    聞擎頷首，“故而，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不如朕至誠至孝?！?/br>
    太皇太后噎住，見聞擎泰然自若，毫不心虛，因他的不要臉而震驚不已。

    聞擎見太皇太后久久無言，不再耐煩同她說話，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e來無事，好好保養(yǎng)身體即可，不必指望用自戕，來損害皇后名譽(yù)。即便您此刻薨了，朕秘不發(fā)喪，又有誰會知曉？只怕拖個幾年，屆時您被裹了草席扔在亂葬崗，而替您活著的“影子”卻能入皇陵，陪伴皇祖父長眠?！?/br>
    他這是明目張膽地威脅，太皇太后被氣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她揚(yáng)唇，鼻翼兩側(cè)顯出深深的刻薄紋路，“聞擎，你不必得意！你的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說不得哪天，就如夢幻泡影般消逝了。昔日先帝最寵愛懿王，懿王亦是唯一有過儲君地位的皇子，其次是榮王，榮王曾舍身救過先帝。論長幼，論嫡庶，論榮寵，論功勞，都輪不上你?！?/br>
    聞擎冷嗤：“哪又如何？先帝已逝，懿王亦被榮王這個賊子殺害，他們都死了，朕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帝?！?/br>
    太皇太后聞言，重新?lián)軇臃鹬?，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哦，是么？可哀家這里，卻有一封先帝‘名正言順’的遺詔?！?/br>
    聞擎心里清楚，太皇太后突然發(fā)難，必有后手，卻沒料到，她會有先帝遺詔，還是關(guān)乎皇位繼承的。

    他容色轉(zhuǎn)陰，凌厲威嚴(yán)的帝王氣勢愈盛。

    太皇太后撥動佛珠的速度逐漸轉(zhuǎn)快，“皇帝不問問，遺詔的內(nèi)容么？”

    聞擎沒問，他甚至連口都不曾開，僅陰鷙地俯視著太皇太后，等太皇太后主動開口。

    太皇太后雖有遺詔，卻并不占上風(fēng)，她等了許久，等不到聞擎開口，只能強(qiáng)忍著氣，道：“先帝寵愛懿王，卻更寵愛貴太妃。當(dāng)時貴太妃有孕，恰逢懿王被貶為庶人，先帝曾寫過一封圣旨，要立貴太妃腹中龍?zhí)閮?，繼承大業(yè)。此事，僅先帝與哀家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