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醫(yī)院。

    霍間覺得自己對福爾馬林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輕度的過敏反應，之前在遠森綜合醫(yī)院的經(jīng)歷估計會成為他這輩子最爛的回憶。

    他身上穿著藏藍色的制服襯衣，是最便宜也最結實的那種粗布材質的，這樣的天氣不怎么透風實在是糟糕，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把勒人的衣領解開了兩顆紐扣，順手捋了一把已經(jīng)蓋住后頸的頭發(fā)，是時候剪剪它們了。

    他駐足在一間銘牌號為空的房間門口。

    不知是出于某種本能還是捕風捉影的第六感，他覺得自己應該進去看看。

    他在來之前就掐算好了時間，六點半是白班護士和夜班護士交接班的空白時間，這個時間醫(yī)院里幾乎沒有來回走動的人，大部分病人都呆在各自的病房里，醫(yī)生們在就診室，他有交接班的二十分鐘時間，足夠他找到池麟了。

    直覺告訴他是在這里沒錯?；蛟S是多年來一起生活培養(yǎng)出來的感應能力，就像你心愛的某樣東西丟失了，你會像循著它的氣味一樣，冥冥之中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覺得池麟就在這里。那扇緊閉的大門里頭有吸引著他的東西，他能“聞”到。

    里面有些不易察覺的動靜，他把手放在旋轉門把上，還未施力，先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順便轉頭往走廊對面看過去，沒有人。

    門里有絮絮的說話聲，還有器械運轉的嘈雜聲，凌亂不堪的交織在一起，節(jié)奏緊湊，讓他心跳莫名的劇烈起來。

    有人在里面做手術？

    他覺得胸腔里一跳，好像有什么糟糕的預感將要破土而出，下意識的推門就進，一屋子五個醫(yī)生正給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病人做開顱手術，霍間的出現(xiàn)顯然打斷了他們即將進行的流程，他們沒有猜到這個時間點會有人忽然闖進手術現(xiàn)場，離病床最近的主導醫(yī)生手里正舉著一個小型的電鉆，那是切割顱骨時要用的，這個變相的兇器在手術臺刺眼的光線下顯得異常猙獰，霍間只聽見自己腦袋里轟隆一聲仿佛烈火燎原。

    他們……把池麟……腦袋切開了……？

    他的手在那一瞬間過了電一樣顫抖起來，耳朵里聽不見護士大叫著喊他的聲音，一切都是混沌的一片，他想撥開眼前霧一樣的茫然，張開嘴也只能發(fā)出不通順的聲音，像個驚嚇過度的啞巴。

    你們在干什么？

    你們對他做了什么？

    你們還想對他做什么？！

    他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頂聚攏過去，充得瞳孔里都是可怕的殷紅，一些從未有過的瘋狂想法從心底里無聲無息的滋長起來了，他忽然迫切的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把刀，那些人揮舞著雙手向他走過來，好像是趕他出去，也好像在呼喚保全人員來驅逐這個不速之，他一拳就把面前那個人放倒了，似乎見了紅，周圍發(fā)出的sao亂也像是慫恿著沖動，他要去救他。

    他必須得救他！

    有人從后面握住了他的手。

    霍間只覺得眼前模糊的景象瞬間倒轉，身后那只手越過他的肩膀用力甩上眼前的門，身體就被人拉著跑起來了。

    腳下跑得顛三倒四，繞過好幾個樓梯口，直到身后再也沒有追過來的腳步聲，他才反應過來這個人是誰。

    剛才病房里的不是他？

    “你干嘛啊……嚇死我了。”

    熟悉的嗓音卻差點把他打垮了，在一樓的逃生樓梯間的死角，這個人才把他放下，笑容里有微微的埋怨意味。

    “怎么忽然來了？”

    霍間用力眨了眨眼，從剛才恍惚變成了清醒時的刻薄，“傻逼啊，我來看你。”

    他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樣子有些改變。他換了身病號服，襯托著皮膚蒼白之極的討厭顏色，已經(jīng)快長到肩膀的淺色頭發(fā)，左邊從鬢角到整個頭部一側的頭發(fā)都被剃成短得露出頭皮的毛寸，其余的扎了起來，看來是手術必要的，頭皮上的貼著兩塊白色膠布，其下的針孔隱約可見。霍間之所以沒有一眼注意到，是因為這個怪模怪樣的朋克造型竟然意外的適合他，有種性別不明的風sao感覺……看他這樣子還挺樂在其中。

    霍間松了口氣。

    “你擔心我??？”池麟沒心沒肺的笑著，這樣的表情不論何時都是他的招牌，“你人真好?！?/br>
    霍間愣了。擁有記憶的池麟恐怕打自己十個嘴巴也說不出這么rou麻的臺詞，更何況他霍間明明這小半輩子都沒和“好人”這么光宗耀祖的詞沾過邊，真是心領了。

    “他們對你做什么了嗎?！彼_門見山的問。現(xiàn)在的狀況不適合他們窩在這么個角落里暢談人生，一會兒換班的鈴聲打響他就必須離開，為了保險起見。

    后天就要出任務了。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沒啥，就是檢查了一下我的腦子?！背伧胪嶂^在自己剃掉的頭皮處戳了戳，“我最近總是睡覺，一點兒也不累?！?/br>
    “但晚上經(jīng)常被吵醒?！彼f道這里，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似曾相識的顧慮表情，“好像是人在慘叫?！?/br>
    霍間明白，他們總是不能把一切想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