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活過一日便是一日，即便現(xiàn)在死去也是值得的。

    天空上接二連三升起五彩斑斕的煙火，乒乒乓乓的綻開，絢爛瑰麗，將黑沉晦暗的天空照得四方雪亮，一個接著一個，竟分不清白晝與黑夜。

    “夏侯召，新年快樂！”木宛童用雙手圈起來，朝著他的耳畔笑著大喊。

    “你說什么？”煙花讓四周過于吵鬧，夏侯召聽不見木宛童說什么，卻覺得意外欣喜。夏侯召眼睛里倒影的是煙花和木宛童，俱是絢爛光彩的，他揚(yáng)起唇回問。

    “我說！新年快樂！”木宛童見他聽不見，又湊近了，唇隱隱觸碰到了他的耳廓，卻絲毫未曾察覺的又說了一遍。

    夏侯召能覺察出耳廓上一閃而過的柔軟觸感，他從脖子一直紅到耳尖，一雙狹長漆黑的鳳眼也褪去了往日的冰冷，變得水汪汪的，像是奶狗一樣，軟軟乖乖的。

    “快……快樂！童童也快樂！”夏侯召咬了咬唇，磕磕絆絆的回她。

    木宛童看出他的口型，跟著重重點(diǎn)頭。

    夏侯召抿起唇，試探著抬手，小心翼翼的將木宛童面上散落的頭發(fā)給她別到耳后。木宛童還在興致勃勃的看著天空綻開的煙花。

    自廣平王府被抄家后，她第一次這樣開心。

    夏侯召捻了捻摸過她頭發(fā)的手，微不可見的有些羞赧和欣喜，抿唇微微低了頭，臉龐還微微染著紅色，不自在的咳了一聲。

    鄴城最高的城樓上，架著一頂三丈高的銅鐘，戌時三刻重重敲了三下。滿城的人都知道，馬上新的一年就要來了。

    夏侯召笨拙的捏了一個餃子拿給木宛童看，有些邀功的意味，他包了這么多，只有這一個是完整的，雖然還是丑的沒個餃子樣。

    木宛童看著夏侯召眼睛亮晶晶的滿懷期待，就差在臉上寫著快夸我了，卻又故作矜持，她實(shí)在不忍心打擊他，只微微咬了咬下唇，忍著笑意夸他“真棒！比剛才的好多了呢?！?/br>
    夏侯召皺著眉認(rèn)真的看著一邊放著的其他六個餃子，不是餡料散落在外面，就是皮破破爛爛，或是揉成了一個面疙瘩，他手里這個的確是有不菲的進(jìn)步，他應(yīng)該算是天賦異稟了吧。

    “那這個一會兒煮出來給你吃?！毕暮钫僖笄械暮湍就鹜蛑塘?。

    木宛童看著那個餃子半刻，愣愣的微微點(diǎn)頭，夏侯召的確在動手能力有所欠缺，上次剪的窗花，把一對鯉魚剪成了一對泥鰍，這次的餃子又丑的四不像，但態(tài)度積極，總還是要鼓勵的。

    夏侯召珍重的親自捧著自己的餃子，親眼看著它下鍋，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它在鍋里翻滾。雖然面上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木宛童卻將他的心思讀的一清二楚。

    木宛童早早備下了年夜飯，一直溫在小廚房的爐子上，她去端菜囑咐了夏侯召“你看著點(diǎn)兒。”

    夏侯召認(rèn)真的點(diǎn)頭，雖沒說話，木宛童卻詭異的接收到了他表情眼神里表達(dá)的意思“你放心，有我在！”

    鍋里的餃子還在不斷的翻滾，guntang的熱水冒著白霧，他有些擔(dān)心餃子沉底，抬眸撈起一旁放著的笊籬，略微沉吟思索了片刻。

    他認(rèn)真的盯著手里的笊籬，方才童童是這樣攪的對不對？好像是這樣？他直愣愣的將笊籬懟進(jìn)去，像是攪和泥塘一樣左右攪動。

    木宛童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她心里一個咯噔，暗道了聲不好。果真就見原本完好無損的餃子都被攪成了碎片，餡兒露在外頭，成了一鍋面片兒湯。

    夏侯召忐忑的看著她，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訥訥的叫了她一聲“童童……”

    木宛童反倒不忍心責(zé)怪他了，不過是一鍋餃子罷了，只是嘆了口氣，軟軟的和他商量“你別碰了，都交給我好不好？”

    夏侯召飛快的將笊籬遞給木宛童，右手握拳，虛虛的放在唇邊咳了一聲，心虛極了?！八鼈儭鼈儾惶Y(jié)實(shí)的樣子……”試圖給自己找個臺階小。

    木宛童被他氣笑了，一鍋餃子，他還指望跟鐵疙瘩一樣結(jié)實(shí)？她挽了袖子，從鍋里撈出一個幸存的完好餃子，丑的不忍直視，一看就是方才夏侯召包的那個。

    木宛童沉吟半刻，難不成這餃子是夏侯召包的，所以有了靈性，識主，才得以幸存？

    夏侯召驚喜的將那一個碩果僅存的餃子夾起來，吹了吹，遞在木宛童嘴邊“正好，還剩一個，你快吃了它。”

    木宛童特別給面子的輕輕咬了一小口，眉頭忍不住微微皺起，卻還是咽了下去。

    夏侯召觀察到她的面色，有幾分忐忑，絲毫不嫌棄的將木宛童吃過的那個餃子喂進(jìn)了自己的口中，忍不住也皺了眉“生的?！?/br>
    “煮的時間太短了?！蹦就鹜忉?，見他吃了自己咬過的餃子，臉微微紅了。

    兩個人倒是一人一半將那個餃子吃了下去。

    夏侯召平常的衣服都是黑色為主，倒是未曾見他穿過什么鮮艷的顏色，就連過年要換的新衣都僅僅是在黑衣邊兒上鑲了一道銀邊，陰暗又沉悶，和他這個人一樣。

    木宛童慣常穿素色，今天倒是難得換了一身水粉色的襦裙，襯的更明艷了幾分，眉眼彎彎的，像是小仙女。

    她本就年紀(jì)不大，就算過了年也才十五，剛剛及笄的年紀(jì)。

    作者有話要說：　　左左：jiejie，我想回家過年！

    第三十五章

    年夜飯只有兩個人一起吃，總歸冷清，木宛童記起去年的今天，還是他們一家四口，一個不少的坐在桌前，父王沾了酒給左珩嘗。

    她難免神情有些低落，但還是迅速的整理了情緒，這是夏侯召第一次守歲過年，她不能給夏侯召留下什么消極的情緒。

    她替夏侯召盛了一碗枸杞鴿子湯，燉了一個下午，湯鮮rou爛，格外入味，將油花都撇去了，只剩下清甜的湯水，趁著紅艷艷的枸杞，勾人食欲。

    外面的煙花還再接連綻開，房內(nèi)除卻橙黃的燭光，還有窗外透過的五彩斑斕的亮，一閃一閃，還有噼里啪啦的爆竹聲，讓人心都跟著激蕩欣喜起來。

    夏侯召替她倒了杯酒，木宛童往日并未喝過酒，也不知自己酒量如何，不敢輕易接過去。

    “米酒，不醉人?！泵拙频拇_酒勁兒不大，一般人都不會醉倒，他這才放心給木宛童倒來喝。

    木宛童抿了抿唇，還是接了過來，她沒喝過酒，還是多少有些好奇，淺淺嘗了一口。米酒泛著微微的白，不算清透。

    初時入口覺得味道有些奇怪，但回味悠長，甘甜綿密，還有發(fā)酵出來的酸甜和米香，像是夏日的酸乳酪，的確是好東西，她將一杯都飲盡了，夏侯召又替她滿上一杯。

    “別喝急了?！毕暮钫賱袼?。

    不多時候，木宛童的臉上就染上一層一層的緋紅，眼神迷離水潤，嬌艷的不像話，明顯是醉了。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起身便一陣眩暈，直接倒在了夏侯召懷里。

    夏侯召問了問她杯中剩下的酒，微微蹙眉，酒勁兒也不大，怎么一杯半就醉成這個樣子了？往后不敢給她沾酒了。

    木宛童醉后與平日里溫柔平靜的模樣截然相反，活潑了許多，話也多了不少，她攬著夏侯召的脖子，扁了扁嘴，面頰一側(cè)擠出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夏侯召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有酒窩的。

    她湊近了去看夏侯召，眼睛一眨不眨，與他鼻尖貼著鼻尖，連呼吸都能交纏在一起，帶著米酒的清香。

    夏侯召心跳的飛快，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夏侯召，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木宛童聲音軟軟的，能滴出水一樣，帶了一股子嬌氣。

    “什么？”

    “你長得真好看！”木宛童咬著他的耳朵，大聲和他道。

    夏侯召的臉不爭氣的又紅透了，木宛童的牙輕輕啃咬在他的耳廓，酥酥麻麻的，不疼，讓他呼吸都急促和火熱。

    他微微側(cè)了臉，囁嚅了半刻，想著木宛童醉了，說了也無妨，她總歸是記不住，便喉結(jié)滾了滾，也貼著她的耳畔輕聲道“你最好看，在我心里最好看?！?/br>
    木宛童一笑，掰著他的手指，窩在他的懷里，小小的一個，夏侯召剛好能將她環(huán)起來。

    鐘聲又敲了三下，是子時了。夜空逐漸安靜下來，空氣大概是因?yàn)榉績?nèi)燒了炭火的緣故，變得黏糯，四周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兩個人的呼吸聲，還有時不時綻開的爆竹聲。

    木宛童還窩在夏侯召懷里，夏侯召摸了摸她冰涼的長發(fā)，貼著她的臉哄道“天晚了，童童睡覺好不好？”

    只有木宛童醉酒，意識不清，夏侯召才敢對她這樣的放肆，愛意也不受任何遮掩。

    木宛童迷迷糊糊的點(diǎn)頭，又搖頭“不睡，睡不著。”

    “那我們洗漱了去躺著好不好？我和童童說話?！毕暮钫倮^續(xù)哄她，木宛童嬌嬌氣氣的點(diǎn)頭。

    夏侯召用熱水?dāng)Q了帕子，替她擦臉漱口，對著她的頭發(fā)卻犯了難，太復(fù)雜了，他不會拆，即便是現(xiàn)今最簡單的發(fā)髻，他也不會。

    琢磨了片刻 ，他只好輕手輕腳的拆了木宛童束著發(fā)尾的發(fā)帶和發(fā)髻上的簪子，沒想到簪子拆下來后，發(fā)髻便散開了，他覺得有趣又奇怪。

    夏侯召將木宛童放在床里，木宛童便又滾過來抱住他，將下巴磕在他的胸口上，攬著他的腰不放。

    小姑娘軟軟嬌嬌的貼在他身上，兩個人知穿了單薄的褻衣，體溫相互傳遞中和，讓他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

    雖然以往木宛童睡著了，他偶爾也會抱一抱，但今晚不一樣，是她主動過來的，而且是未曾睡著的狀態(tài)下!

    “夏侯召，我想我父王母妃了。”夏侯召正不知所措著，木宛童忽然帶著哭腔開口，手揪上他腰間的褻衣，皺成了褶皺的一團(tuán)。

    夏侯召翻身過去面對著她，就看見她眼淚汪汪的，像個小可憐。他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淚“我在，不哭?！?/br>
    木宛童現(xiàn)在經(jīng)不得哄 ，反倒哭得更厲害，哇的一聲將臉埋在夏侯召的懷里，抽抽噎噎“我好沒用，我沒能力幫他們平冤昭雪，外祖父被貶謫陵陽，我也見不著他們，我想他們了!我想家了!”

    夏侯召安撫的拍著她的后背，將她圈在自己懷里“不哭……”他其實(shí)不怎么會哄人，只是這樣干澀的一遍又一遍輕輕念著。

    他心里有些難過和酸澀，在木宛童心里，他永遠(yuǎn)比不上廣平王夫婦，還有木左珩，沈家的那些人。

    木宛童只是一個勁兒的哭，上氣不接下氣，就算廣平王府被抄家，廣平王木咸被賜死的那天，她也是一滴眼淚都未曾掉過，今天反倒因?yàn)樽砭疲瑢⒎e壓許久的委屈和傷心都一并哭了出來。

    往日她都是以溫柔又堅定的模樣示人，旁人都以為她堅強(qiáng)，其實(shí)她只是不敢發(fā)泄。她要保護(hù)木左珩，自然不能表現(xiàn)的軟弱，要給木左珩足夠的信心和勇氣。同時也給自己一些信心，只要她不哭，她就不怕，不難過。

    夏侯召用下顎蹭了蹭她的發(fā)頂，眼眶也跟著紅了，木宛童難受，他的心也跟刀割一樣。

    感情這種事情，來得突兀又熾熱，連當(dāng)事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切就悄然而至了，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無法挽回。就算有機(jī)會懸崖勒馬，卻還是愿意一再沉迷放縱。

    許久之后，木宛童哭到脫力，抽抽噎噎的逐漸睡著了，只是不大安穩(wěn)，依舊拽著夏侯召的衣角，夢里也在掉眼淚。

    夏侯召低頭，輕輕將她臉頰上的淚水吻掉，又在她的額頭上虔誠落下一吻。

    童童，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廣平王的冤屈，我可以替他洗刷，沈氏他們也可以回來。就算你要我的心，我也可以給你剜出來，只求你別哭了。

    第三十六章

    寧臣侯府的年過得并不安生，上上下下都大氣不敢喘一下。

    子時初刻，城樓上的鐘聲敲響，一眾人卻守在桌前，并無人動筷，皆是低著頭，氣氛沉悶，主位上空空如也，只放著一雙玉箸。

    因今日過年，是個喜慶的大日子，平城侯老夫人溫氏雖五十余的年紀(jì)，也換了一身鮮艷的衣裙，絳紫色明亮又尊貴。

    頭上挽著高聳的牡丹髻，斜墜著只紅寶石紫金步搖，額上勒一寶石抹額，雍容華貴，面容不顯老態(tài)，反倒有幾分氣韻，眉眼間與高稔有兩三分的相似，卻更和藹可親幾分。

    她緩緩掃過下方的眾人，方才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都動筷罷，不必再等了，侯爺不出來了。”

    溫氏雖瞧著面容和善，像是畫上的觀音菩薩一樣，卻有一副玲瓏心腸，手腕了得，不然也不會在寧臣侯府處境艱難，四面楚歌的時候，以一寡婦的身份將兒子養(yǎng)大，又將他扶上寧臣侯的位置。

    眾人抬眼打量了溫氏的面色，見她先動筷，方才紛紛拿起面前的玉箸。只有外面煙花爆竹的聲音分外熱鬧，廳堂里卻靜悄悄的，就連碗筷碰撞的聲音都小的不能再小，衣料摩挲的聲音格外明顯。

    這樣一大桌子的人，卻死氣沉沉的，全然沒有過年該有的熱鬧和歡樂，皆是食之無味。

    溫氏年紀(jì)大了，胃口不好，又加上修身養(yǎng)性，夜里不宜多食，遂只象征性用了幾口便撂了筷子漱口，眾人一見，自是不好再吃，也紛紛擱了筷子，眼巴巴的瞧著上首的溫氏。

    寧臣侯府只有高稔一個男主子，旁的都是他的姬妾，溫氏能與她們同桌進(jìn)飯已是莫大的抬舉，自然不愿意自降身價和她們多說一句話。溫氏扶了扶額，面露疲憊，底下人的神經(jīng)也都跟著緊繃起來。

    只見溫氏沖著下頭招了招手“月兒，過來?！?/br>
    底下一個美貌婦人神色緊張的將懷里四五歲的女孩子推出去，生怕晚了一刻鐘再引來責(zé)怪“祖母叫你，快去。”

    高滿月邁著小碎步，恭恭敬敬的上前，規(guī)矩一絲不差的跪地給溫氏行了一禮，頗有經(jīng)驗(yàn)的乖順開口“孫女給祖母請安，祖母萬安。愿祖母新的一年平安順?biāo)欤L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