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臉上有些尷尬，這親家婆婆給姐夫房里塞小妾，她這客居姐夫家的小姨能說什么，若是在外人跟前，她都只能當(dāng)做不知曉。只是日后要仰仗jiejie的時候還多，薛姨媽只得拉著王夫人的手強(qiáng)勸道：“jiejie寬心，寶丫頭，去家里給你姨媽取些進(jìn)上的玫瑰露來。”把薛寶釵支了出去。

    王夫人方才回過神來，自悔失言。

    此一時王夫人心中惱火憤恨自不必多說。且說薛姨媽晚間回梨香院歇息，燈熄火滅、萬籟俱靜時，只聽得帳幔內(nèi)傳出“噗”的一聲輕笑。

    世人多有比較相爭之心，尤其薛姨媽和王夫人同為王氏女，一個高嫁進(jìn)國公府第，一個卻低聘入商門。初時薛姨媽只覺薛家是百萬之富的皇商之家，也還不算辱沒了她，但日子過起來出門交際時卻發(fā)覺自家遠(yuǎn)不如想象中尊貴，經(jīng)常還要倚仗她自己王家女的身份和姐夫家榮國府的威風(fēng)，不比jiejie多矣。本就心有落差，待到薛蟠之父身亡，她家處境更不比以往，便又多了三分嫉妒之情。

    更何況元春得了這番尊貴造化，依薛姨媽所想，若當(dāng)日這府里肯使力，自家寶釵未必不能如此榮耀。偏生jiejie存了私心，怕寶丫頭比過元春去，壓著不叫成事。

    今兒見王夫人狼狽，薛姨媽同情之時又生了幾分快意，頗有‘你也有今日’之嘆，想起往日王夫人信上多有夫妻和順、兒女上進(jìn)的炫耀之言，此時看來也不過爾爾。薛姨媽心中大暢，酣眠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賈母便命鴛鴦親自去請?zhí)?，王夫人坐下，卻絲毫不提金釧兒之事，反倒說：“八月仲秋，府里給娘娘獻(xiàn)禮，那尊翠太平有象磬便給娘娘送去，擺在寢殿里又大氣又尊貴?！?/br>
    王夫人滿心憤懣，只不敢說，這時候卻心里一動，試探道：“我也瞧著好，只是已在正堂擺了兩月，正要給林丫頭還回去呢。這要給娘娘送去，大姑娘那里可怎么說？”

    說罷，還看了來送湯羹的朱繡一眼。朱繡心下一曬，太太也學(xué)會下蛆了。

    賈母一頓，淡道：“林丫頭那里我去說?！边€不是新晉封的周貴人，家里送去一尊半人高白玉觀音像，見老太妃喜歡，周貴人進(jìn)獻(xiàn)上去，叫圣上夸贊其孝順。又有個新封的吳貴妃，這恩寵位份，兩人把元春的風(fēng)頭都搶了去，若不是為這，何必動用這翠玉磬呢。幸好鎮(zhèn)北侯一家子早已絕嗣，想來也沒人記得他家的輝紋印記了，何況那記號也隱蔽的很，常人根本找不著。

    賈母心中自認(rèn)為萬事停妥，王夫人不知又從哪里得來個多寶鑲嵌的葡萄盆景，一起作為中秋之禮送給元春。

    元春亦有賞賜給闔家老小。

    正值八月十五宮中家宴，當(dāng)今在宴上將省親之事啟奏太上皇，太上皇大喜，深贊當(dāng)今至仁純孝。佳節(jié)之夜，已降下旨意。

    八月十六，皇后在自己宮中宴各宮嬪妃，進(jìn)宴奏樂時，許是樂聲大些兒，由賢德妃賈元春進(jìn)獻(xiàn)的翠太平有象磬自己碎了一地。

    眾目睽睽之下，那磬擺在臨窗高幾之上，一丈內(nèi)連個宮女侍婢都沒有，就這樣突兀的壞了，翠玉片落地，更是摔的稀碎。

    賈元春臉色煞白，皇后也氣怔了。

    幸而不一時圣上送來好些賞賜，才算緩和了氣氛。后幾日又允了賈家上書啟請內(nèi)廷鸞輿入私第之請，才把賈元春的臉面拾起來。

    只是賢德妃在皇后處再得不著半個好臉兒，就連圣眷也仿佛更薄了些。一時宮中皆是看笑話的。

    作者有話要說：

    注：這個“翠太平有象磬”確有此物，是故宮珍藏。古代常有所謂“金鐘玉磬”之說法。所以此類陳設(shè)品為“玉磬”，不算少見。

    第59章 做媒

    余慶宮里甄太妃手指微抖, 連聲確認(rèn)：“眾目睽睽，那玉磬果真自己碎了？”

    她心腹大宮女低眉順眼，回道：“是?！?/br>
    甄太妃慘笑一聲，這可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吶, “賢德妃恐怕是疑到我身上了罷?！?/br>
    雖是問句, 卻無端篤定。

    宮女那張寡淡的臉上也露出愁容, 扶著甄太妃低聲道：“不若傳消息告訴大爺, 請大爺跟賈家轉(zhuǎn)圜一二？”

    甄太妃搖搖頭，依舊美艷的臉龐上層層脂粉遮不住暮氣：“老太太沒了，天換了, 咱們家那點(diǎn)子情分面子也不知能撐多久, 不必浪費(fèi)到這上頭?！?/br>
    宮女窺著她的臉色, 小心問：“那玉磬, 是用咱們家的法子炮制的？”

    甄太妃不知想到什么, 竟露出狠厲之色, 連聲道：“好好好, 真是好一個惠皇后, 死了這么多年了，這宮里還有這位的死忠崇戴之人。真叫我想不到啊, 倒叫這些人鉆了空子！”

    那宮女睜大眼睛, 愣道：“您是說先惠后把那秘法告訴了人, 如今那人用秘法報復(fù)咱們？”

    甄太妃反手一掌, 打的那宮女一個趔趄，怒道：“報復(fù)？手下敗將！她早就死成了一抔黃土，我依舊是珍冠華服, 就連我這張臉都還美貌依舊！她有什么資格報復(fù)我？”

    說著，坐在寶石鑲嵌半人高的銅鏡前撫平鬢角, 又摸上妝容精致的臉頰，半晌，那手忽然微微顫抖，怒不可遏的把妝臺上的明珠寶簪掃了一地。“一面玻璃鏡很難得嗎？內(nèi)務(wù)府怎么還沒給本宮送來！”

    宮女跪在她身后，垂淚不已。內(nèi)務(wù)府向來看人下菜碟兒，自從惠后崩逝后，甄妃恩寵一日不如一日，位份更是再沒能重新升作貴妃，只因奉圣夫人仍在，內(nèi)務(wù)府不功不過不會克扣罷了，可等去年老太太也仙逝了，內(nèi)務(wù)府便懈怠輕慢起來。甄太妃性子嬌縱，她的寢宮不知道被砸過多少次，那玻璃鏡更是不知換過幾面了，可自打前次又砸了鏡子，內(nèi)務(wù)府竟抬過來一面笨重的銅鏡，說是玻璃鏡難得，叫先用著這銅鏡。這嵌珠鑲寶的銅鏡在幾十年前亦是某位宮室的愛物，但這叫用慣了纖毫畢現(xiàn)的玻璃鏡的甄太妃如何能忍。

    “娘娘，您暫且忍一忍，等大爺來京述職，親手把老夫人的遺物呈給太上皇，老圣人必定想念舊情……”

    這宮女還未說完，甄妃便諷笑一聲：“那遺物是一面磬，是那面玉人龍紋磬，君恩如覆水，難收……”說著，眼角淚水就淌下來。

    “尤其是賢德妃進(jìn)獻(xiàn)給皇后的玉磬碎了，就如當(dāng)日我送給惠后的磬一樣，老圣人他知道內(nèi)情，焉能不疑我？”

    宮女聞言，跪不住跌坐在地上。驚惶地環(huán)視這富麗堂皇卻寥落寂寞的宮室，宮室里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編磬、玉磬、圓磬、扁磬等等，往日能發(fā)出綿長悅耳之聲的磬器此刻卻無端讓人覺著陰冷。

    甄太妃小字清磬，最善擊磬打樂，因上皇頗喜佛樂，甄磬以此圣寵。老圣人當(dāng)日盛贊她，說菩薩講經(jīng)時有散花天女，甄氏女可做他身側(cè)擊磬天女。更由此爬上貴妃之位，甄磬是喜愛收集擺設(shè)各種磬器，最得寵的那幾年除了她所在的宮殿，整個皇庭大內(nèi)其余地方都不允許置磬。

    可自從惠后外甥女死在貴妃宮門前，惠后瘋了一樣針對甄貴妃，不僅位份降了，更是威脅到江南甄家。甄妃便經(jīng)過老圣人之手送給惠后一座玉磬，以作求和賠罪之禮，惠后顧忌著圣人之面，只得陳設(shè)在寢殿高幾之上。誰知那玉磬是用藥浸泡過的，待藥性散了，玉也便碎了。

    這藥并非什么害人性命的毒藥，但能使人夜不安枕，噩夢纏身，甄妃想出口氣，再則玉石的東西易碎，料想旁人也看不出來。誰知老圣人卻是見過的，蓋因這是當(dāng)日甄家太夫人為他乳母時，為護(hù)持他，曾經(jīng)下手用藥炮制過一枚玉環(huán)懲治過一位欺壓他的庶母妃。更料不到的是惠后身體底子早已破敗，根本經(jīng)不住這噩夢難眠，沒多久就崩逝了。叫老圣人心中埋下了一根粗刺，甄妃再不復(fù)盛寵。那秘法惠后死前已知，只沒料到她告訴了人。

    此回賢德妃賈氏得到的這尊翠太平有象磬著實(shí)珍奇，聲音極悠遠(yuǎn)悅耳，賈元春得甄家和甄太妃之力入宮，見甄太妃愛不釋手便主動獻(xiàn)給她。甄太妃賞玩兩日，思及甄家情勢不好過，太上皇年老力衰，便有心與當(dāng)今一派和緩關(guān)系，就把這玉磬送還給賢德妃，對外也只說見獵心喜，借來賞鑒兩日罷了。況且太平有象是“天下太平，五谷豐登”的意思，最得做皇帝的喜歡，也只有正宮娘娘才有這底氣，才配得上擺設(shè)。

    甄太妃便策動賢德妃進(jìn)獻(xiàn)給了皇后。籍此循序漸進(jìn)的向皇后示好，皇后家族從當(dāng)今默默無聞時便追隨麾下，甄太妃希望能通過后族緩和當(dāng)今的態(tài)度，叫甄家能夠再送女入宮長伴君王側(cè)。

    “一切都砸了。告訴哥哥，萬不能把老夫人遺物呈到御前，只表衷心情分罷?！闭缣裆?，又命心腹，“從庫里收拾些貴重書畫古董給賢德妃送去，作賠禮之用。多收些?！?/br>
    那宮女凄惶道：“娘娘！”

    甄太妃擺手道：“有賈氏在圣上身邊，賈家便安全無虞。賈家摘出來了，看在咱們是老親的份上，還指望人家能護(hù)持幫扶一二，怎好得罪？況且這地步了，就算退讓低頭又怎樣，只要三丫頭能入宮，都值得！她是老夫人一手教導(dǎo)培養(yǎng)起來的，只要三丫頭入宮，哪怕只得一個貴人位，也能再護(hù)甄家二十年！”

    甄家下一輩不是沒送過人進(jìn)宮，只是下注下錯了，義忠親王壞了事，連同甄氏女一同折了進(jìn)去。甄家家主甄應(yīng)嘉三女生的如蘭如玉，才華品貌皆為一時之選，好不容易才等她長到十五六歲，甄家重?fù)?dān)籌謀都系在她身上了。

    窗外流云漸散，露出一輪皎皎明月。江南甄氏這一代驕奢跋扈，縱橫江南的時代終于一去不返。

    熙鳳正坐在燈下倦繡，賈璉自己掀簾進(jìn)來。

    “哎唷，什么風(fēng)把國舅老爺吹回來了？”王熙鳳斜著眼睛看賈璉，似笑非笑。

    賈璉數(shù)日皆在寧府飲宴享樂，十分不著家，聞言便訕訕的，笑道：“豈敢豈敢。真國舅老爺在那頭呢，我算什么呢。還多謝你cao持勞碌這一家子?！?/br>
    鳳姐“嗤”地一聲笑了，也道：“不敢不敢，哪兒當(dāng)?shù)闷鹉宦曋x呢！只要不被外頭的人絆住腳，還記的有咱們這些人，我就要謝天地祖宗了?！?/br>
    正說笑，就聽見外間有人說話，鳳姐便問道：“是誰？”

    平兒進(jìn)來，看一眼賈璉，回道：“是太太打發(fā)的人，問奶奶可曾改了主意，說有幾個十分可靠的掮客，只需入些本錢，每年可得一二千的利?！?/br>
    賈璉笑道：“唷，什么生意買賣這么做的，奶奶賞臉，我也參一股？”

    熙鳳冷笑道：“我又不缺銀子使，況且就算我缺，橫豎不是還有二爺在么。咱們二爺?shù)乃椒?，藏得既密?shí)又多，單靠這個，咱們也過的。何必沾那些灰去?！?/br>
    賈璉聽這話音，幾乎疑心鳳姐換了個人，這死要錢何時變得這么豁達(dá)了。

    平兒笑道：“我已婉回了，打發(fā)她出去了?！?/br>
    賈璉笑道：“到底是什么買賣，你這樣看不上眼？”

    鳳姐道：“放錢給人使，收高利。”

    短短數(shù)個字，就教賈璉面色煞白，忙問：“你，你，你不會已經(jīng)摻和了罷？這東西要命的！”急的胡亂踱步，伸手道：“快把那些賬薄契票給我，你投進(jìn)去多少，咱們?nèi)灰耍⒖坛鋈テ搅诉@賬，你這里使喚的人是誰，好不好先封住口?！?/br>
    鳳姐看一眼平兒，奇道：“好二爺，你向來油鍋里有錢也要掏出來使的，怎么這會子這么大方這么怕？況且你沒聽到么，我沒摻和！”

    賈璉死死盯住鳳姐，再三確認(rèn)，只把鳳姐和平兒都問惱了，才用袖子抹一把額上的汗，坐下來。

    “我去接林meimei時，路經(jīng)海寧，當(dāng)?shù)赝尻惣沂Ь鸵虮P剝重利被抄家斬首，縱然有這等顯赫的主家，可那些被重利壓得家破人亡的苦主還是舍命報復(fù)，他家的老夫人都被打殘廢的苦主活活掐死咬死……林姑父規(guī)矩嚴(yán)正，不大看得上我，但也給我講看了不少卷宗案子，說當(dāng)今重民生，最煩這些，已狠手懲治了不少巨賈名宦了……你又成天說最不怕陰司報應(yīng)只說，我只怕你銀子沒贈幾個，倒把全家栽進(jìn)去?！?/br>
    鳳姐吐出一口濁氣，擺手道：“前話莫提，我如今還不夠積善積德？”

    賈璉搖頭，擰眉問：“太太最慈和向善，怎么會插手這種事？誰起的頭，還是誰蒙騙了太太？”

    平兒退出去，鳳姐合衣躺倒，半晌才道：“你又疑心我的主意不成？偏生還真不是！太太老早之前就有這話告訴我，我沒應(yīng)，過了這二年，我也看清楚了，更不能應(yīng)了。這會子驀地又提這話，無非是金釧兒成了老爺?shù)囊棠铮颜戳耸?，生怕叫白姨娘拿這個作把柄，才急巴巴的要找人接手善后。”

    賈璉沒好意思的，王夫人養(yǎng)他一場，比起邢夫人，他自然更敬重親睦養(yǎng)過自己的嬸娘。卻聽鳳姐背著身子又說：“先前你說國舅老爺在上院，我還以為你也明白呢，沒想著你還是糊涂著?！?/br>
    賈璉坐上炕沿，推她笑道：“糊涂什么？怎么咱們娘娘有望省親這等大喜事也不叫你高興？你什么時候這樣頹喪過，闔族都得意高興，偏你這時候扭起來了。還有太太那里，既有了娘娘，咱們家眼見又起來了，很該擦干凈手才是，你也勸勸?！?/br>
    鳳姐突然坐起身，冷笑道：“勸？我怎么勸？你素日只嫌我不跟你一條心，我如今滿心里是這家里，你又不滿意！不過是看娘娘是二房養(yǎng)的，就連大老爺都盡心盡力的親近上了，還叫我也去奉承討好，我勸你們，少費(fèi)些心！娘娘是好娘娘，可人家是二房的娘娘，你我總歸要回大房去，看人家賜的節(jié)禮，你就該知道遠(yuǎn)近輕重！”

    說的賈璉也惱了，“娘娘是賈家的娘娘！頭發(fā)長見識短的，這樣大喜事你躲起來，往常能干顯擺有什么用？”

    氣的鳳姐一把從炕柜上拿起兩個香袋扔到賈璉身上：“看看，看看！這是咱們娘娘賜下的中秋節(jié)禮，我得虧是太太親侄女兒，和大嫂子一人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還有兩匹陳年紗羅，可你得著什么了？大老爺大太太得著什么了？就連薛姨媽都和太太、老爺?shù)囊粯?，更不用說同輩兄弟里頭寶玉得著的?！?/br>
    賈璉想說娘娘許是沒想到，想說熙鳳眼皮子淺，可榮府人口并不多，只這幾個長輩，卻分出三六九等的看待。

    其實(shí)賢德妃并沒這么少籌謀，只是賈政夫婦居榮國府正院榮禧堂之事因她封妃又被有心人提起來，說名不正言不順，賢德妃為壓下非議，為賈政做臉，特意重禮賜給二房夫婦。與二房所得相比，大房的老爺太太得到的就顯得簡薄了。但是府內(nèi)的姑娘、奶奶們倒是一視同仁，就連親戚家的姑娘都賞了節(jié)禮。這里頭也自有她的道理。

    這里賈璉鳳姐大吵一架，卻破天荒不是為著吃醋撒潑，鬧得賈璉入耳入心，次日起來還一直想鳳姐的話。

    “都是你鬧得，叫我忘了正事。省親的事準(zhǔn)了九分了，咱們家也要興建省親別院。昨日老爺們粗略議定，也不另尋地方，在兩府當(dāng)間兒，丈量土地蓋造省親別院。”鳳姐一面服侍他起身，一面聽他道：“這般也省事，且成體統(tǒng)。只怕以后數(shù)月半年的，你我都別想閑暇，你既有為咱們家打算的意思，這可不是個好機(jī)會么?！?/br>
    鳳姐聽他這意思，顯打著‘以公肥私’的主意，這夫妻二人底里仍舊是死要錢的性子，這會都在心里各自打算起來。

    賈璉拍拍腦子，笑道：“還有一事，趙mama說了幾次了，我總是忘。她老人家奶我一場，如今年紀(jì)大了倒為兩個奶哥哥奔波勞累，你那里有好差事想著他們點(diǎn)兒。只這兩個哥哥不大能擔(dān)事，你別教他們主事，只撈些油水的副差就使得?！?/br>
    鳳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好幾下，才道：“趙mama待爺可是真心維護(hù)，往常哪一次不為著你說話，你沾惹些不干凈的她老人家還替你打掩護(hù)，我都知道?！?/br>
    不等她說完，賈璉叫道：“天祖宗，又來了不是?！?/br>
    鳳姐這才作罷，應(yīng)承下來：“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罷，這樣大工程，上上下下都要喂飽了的，哪里就少了他們那一抿子?！?/br>
    賈璉忙又道：“還有一事，這倆奶哥哥，大的還好，只這個歲數(shù)小的，只比我大幾日，可偏生先前定下的那個丫頭沒福，還沒入門人就沒了，平白耽擱他這幾年。依著我想，趙mama家除了她，都是軟性子，倒是找個有能為，能撐門立戶的才好?！?/br>
    鳳姐笑道：“這是什么大事呢，我包管給他找個比前頭好十倍的。家里丫頭這一二年必然要打發(fā)出去些，緊著奶哥哥挑?！?/br>
    賈璉看她一眼，沉吟一下說道：“你沒懂我的意思，我是看著老太太和太太房里那幾個大丫頭倒是好的，尤其是老太太屋里的。鴛鴦不必提，老太太離不得她，下剩的不還有好幾個么？”

    鳳姐想一想，道：“你們奶兄弟一條藤兒，倒是眼高心亮，那幾個可都是寶貝，很是配得上。不過就是年歲差得多些，況且要等她們放出去，豈不更耽誤奶哥哥？”

    賈璉笑道：“不現(xiàn)成的有一個嗎，是必然要放出去的，況且還特別有倚仗，跟趙mama結(jié)了親，與咱們也有好處。你們素日也要好，你說行不行？”

    驚得鳳姐瞪大了眼，驚道：“你說的是朱繡丫頭？”

    賈璉點(diǎn)頭：“可不就是她，她與別的丫頭還不同，我聽下頭說，比府里的姑娘也就差了一線而已，老太太捧著，林meimei那里更是如同小姐一樣看待。她又有個得力的干娘和干舅舅，幸好不是親的，咱們家還能做主。這樣的香餑餑，如不趁早，指不定便宜誰了呢！”

    鳳姐冷笑連連：“你是受了誰的調(diào)唆，聽了什么歪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你鎮(zhèn)日不著家，不知道她娘和舅舅如珠似寶的捧在手心里，不是親的，勝似親的，你還像做人家的主，做夢去罷！”

    平兒捧著銅盆進(jìn)來，也沖他冷笑一聲。

    鳳姐指著平兒道，“不說這姑娘的親娘舅舅，就是她本身的才干能為，就連平兒也比不得。有她娘和舅舅在，只等出了籍什么鄉(xiāng)紳富戶家的正室做不得，怎么有臉提來？況且聽她素日說話，極有主意，我勸爺，還是趁早熄了這心思。老太太屋里的丫頭，闔府里多少眼睛盯著，就連鴛鴦都有人打主意呢，唯獨(dú)她，老太太早允諾過朱嬤嬤，就是這會兒，咱們也不知道她的身契還在不在老太太手里。”

    賈璉的確不大知道這些內(nèi)里丫頭的底細(xì)，不過是聽過些言語，他想著給奶娘趙嬤嬤一家添個助力，才這么一說，誰知又鬧個沒趣兒。

    等賈蓉賈薔親自來請賈璉出去議事后，鳳姐才對平兒道：“咱們這個爺，聽風(fēng)就是雨，臉軟心慈，擱不住旁人兩句好話請求。朱繡丫頭若能求的出來，就是給爺們當(dāng)個二房都使得，他盤算的倒輕巧，若真打發(fā)人做媒不碰一鼻子灰才怪，不知道哪個壞心的撥弄的?！?/br>
    平兒只笑道：“可不是這個理兒，朱嬤嬤可不是好惹的，況且人家是沒有家財呢還是沒有靠山呢?！?/br>
    鳳姐也道：“咱們自己家里自然更看重家生子兒，可旁人看到底是這些買來的家世更清白些，這朱繡丫頭若不是時運(yùn)不濟(jì)，也是個小門戶里嬌養(yǎng)的姑娘，比咱們大太太那位外甥女也不差?！?/br>
    平兒從未聽過邢夫人的外甥女，忙問。

    鳳姐笑道：“大太太帶著家財作了大老爺?shù)睦m(xù)弦，她有個兄弟窮困潦倒的，聽說快要過不下去，每每都寫信要銀子，那信就是外甥女寫的，也是個識字讀書的女孩子。你只當(dāng)朱繡丫頭已出籍，比比這兩戶，豈不是朱繡丫頭更好些呢。那日她舅舅家來人送東西，我親耳聽見人家管家叫她‘小姑奶奶’，可見看重。”

    平兒沒言語，鳳姐又思索盤算起省親別院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