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流月難得沒有出聲呵斥, 只是擰著眉接過宮女手中的玉碗端到陳鸞跟前,道:“娘娘先將這碗黑糖姜汁喝了暖暖身吧, 也能稍緩疼痛?!?/br> 陳鸞睜眼,睫毛顫/巍巍扇動,卻是望著她們兩人,氣息不穩(wěn)地道:“我與她們的恩怨已然了結(jié), 今日之后,誰都別提前事了?!?/br> 陳鳶與康姨娘那樣個凄慘的死法,也算是因果得報,她總不能將人拉起來鞭/尸,而且就算不發(fā)生這檔子事,陳鳶和康姨娘的結(jié)局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在這個當(dāng)口說這樣的話,被有心之人聽了,只會道她涼薄惡毒,已死之人都不放過,全然不顧念血緣親情。 流月與葡萄也明白里頭的厲害關(guān)系,前者點頭,道:“娘娘放心,奴婢們知分寸的?!?/br> 陳鸞什么也吃不下,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喝什么吐什么,這次的反應(yīng)如此之大,倒是將見多識廣的蘇嬤嬤都嚇得不輕。 她伺候過不少的貴人娘娘,從沒見過來小日子如此痛苦的,便是陳鸞上月里,也是沒cao什么心,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就過來了。 紗帳輕蕩,陳鸞眼皮子耷拉下來,頭軟軟的一歪,幾縷青絲散落鬢邊,竟是面色蒼白,不省人事了。 一時間,明蘭宮里亂做一團,還是蘇嬤嬤鎮(zhèn)靜些,先吩咐人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接著又抓住流月讓她太和殿告知胡元。 這個時辰,早朝也該結(jié)束了。 龍椅上,天子冕旒珠玉微動,近日里沒出別的亂子,所以令這幫大臣們口誅筆伐的,皆是那作亂國公府的歹人,但更多的卻是在觀望。 他們都沒見過那木盒,自然無法把這樁事件同十幾年前謀逆案的漏網(wǎng)之魚聯(lián)系到一起,但是皇帝一早派人封了郡主府卻隱現(xiàn)端倪。 難不成是錦繡郡主干的? 一個和離了一次的女人,苦等陳申十?dāng)?shù)載,在其原配死后也不乘人之危,后終于等來先帝賜婚圣旨,眼看著快要進門了,突然發(fā)瘋把鎮(zhèn)國公府滿門滅了? 不說她出于什么心理,錦繡郡主府有那個實力嗎? 相比于這種不切實際的猜想,他們更愿意相信是賊人背后作祟,血洗了國公府不說,還劫了郡主,順便還不忘潑一盆臟水混淆視聽。 心里猜測有很多,大家眾說紛紜,可龍椅上那個卻始終不開口,由著他們各抒己見,一來二去的,安靜了許久的朝堂又亂成了一鍋粥。 正在這時,掌扇的宮女身后探出了半個人影,胡元斜眼一瞥,才要下意識皺眉走過去呵斥教訓(xùn)一番,就瞧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可不正是在皇后身邊伺候的大宮女流月嗎? 在主子爺還是皇子,皇后還是國公府嫡女的時候,他們也是三天兩頭碰面的老相識。 流月不比葡萄,她心思細(xì)膩,懂規(guī)矩,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若不是皇后娘娘那邊真出了什么事,自然不會貿(mào)貿(mào)然跑來。 思及此,胡元默默地瞥了一眼龍椅上穩(wěn)坐的男人,卻見后者側(cè)首往流月的方向掃了一眼,意思十分明顯。 流月等在外頭沒多久,便見胡元偷溜了出來,手里的浮塵也隨著動作晃動。 “可是皇后娘娘出什么事了?” 流月點頭,面色凝重:“娘娘早上起來身子就不舒坦,方才實在受不住暈過去了,蘇嬤嬤要奴婢來告知皇上一聲?!?/br> 胡元聽完,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又隱晦地看了看上頭的方向,壓低了聲音道:“我這就稟告給皇上,只是這早朝還未結(jié)束,可能要勞娘娘多等一會了?!?/br> “應(yīng)該的,勞煩公公了?!?/br> 流月?lián)年慃[的身子,說完了話便轉(zhuǎn)身急急地出了金鑾殿,玉色的宮裝在暖光下留下一角粼粼的光,胡元頓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又貓著身回了殿前。 龍椅之上,男人居高臨下,冕旒珠玉遮擋下神情莫辨,可饒是這樣,下頭的那些官/員也能猜想到他的表情,定然是與平素如出一轍的淡漠陰鷙和不耐煩。 胡元彎著身在紀(jì)煥跟前低低耳語:“皇上,明蘭宮那邊來人,說是娘娘身子不適暈過去了。” 紀(jì)煥猛的抬眸,似是沒有聽清般,聲音寒冽如冬日里的冰棱子,聽得胡元心頭顫了顫,“暈過去了?” “回皇上,是娘娘身邊的大宮女來稟報的?!?/br> 萬歲爺也是認(rèn)識流月的。 紀(jì)煥食指落在扶手上的碩大夜明珠上輕點兩下,胡元便識趣地退了幾步,繼續(xù)在一旁充當(dāng)木頭人。 也對,皇后娘娘再怎么得寵,那也只是一個女人,必然是沒有朝政重要的。 心中的念想一閃而過,底下大理寺卿正在慷慨陳詞,昨夜那么多郡主府的人收押大理寺,他整整一夜沒有合上眼,這會眼下還是烏青一片。 “……昨夜微臣再三審問了幾位伺候郡主日常的大丫鬟,什么法子都用透了還是沒吐出什么有用的線索,這是否還要繼續(xù)審下去,請皇上明示!” 話音才落,龍椅上的天子已起了身,明黃的龍袍滲著凜然寒光,再配上那張極好的容顏,當(dāng)真是無雙之姿,大理寺卿垂下眼,又重復(fù)著道:“請皇上明……” 那個示字還未出口,紀(jì)煥就冷然皺眉打斷,聲音低沉:“今日到此為止,退朝。” 皇帝的儀仗浩浩蕩蕩而去,大理寺卿在原地足足愣了片刻,而后禁不住問司馬南:“相爺,我可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 明蘭宮,宮女來往皆小心翼翼,兩位太醫(yī)跪在內(nèi)殿的屏風(fēng)前,才寫下方子交給蘇嬤嬤,就見紀(jì)煥疾步進了來,眉峰緊皺,聲音沁冷:“可給皇后診過脈了?到底是何原因?qū)е碌幕杳???/br> 那太醫(yī)急忙把方子又遞到紀(jì)煥手里,道:“皇后娘娘小日子來了,微臣方才問過伺候的人,得知娘娘幼時被人推到水里過,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身子羸弱,濕氣太重,這才會疼得受不住?!彼屏饲颇腥说哪樕?,接著道:“皇上放心,臣已為娘娘開了藥,喝下去等一段時間娘娘就無礙了。” “可有根治的法子?” “臣無能,尚未找到法子根治,只能每日進補,以中藥滋養(yǎng),時間長了,許會有所好轉(zhuǎn)?!蹦翘t(yī)說完,也是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這皇后娘娘也是遭罪,雖說是女人家最常見的病癥,但能疼成這樣的,卻是少見。 和風(fēng)細(xì)軟,帷帳撩動,陳鸞眼皮子十分沉重,才睜開一條縫,便見著了坐在床沿上的男人,許是累了,他的脊背有些微的彎,閉目倚在床側(cè)的柱子上,不知是在想事情還是睡著了。 陳鸞眨了眨眼,小/腹處的疼痛緩了下去,她動了動嘴角,發(fā)現(xiàn)唇舌干裂,嗓子啞得發(fā)不出聲來,搭在床側(cè)的左手微動,男人也隨之睜開了眼。 “肚子還疼?”紀(jì)煥皺著眉湊上來,聲音輕緩溫和,大掌仍將她的左手包裹著。 陳鸞抬眸,細(xì)細(xì)看眼前這人,他仍是那般俊朗,只是面上的疲憊之色怎么都遮掩不住,她先是搖搖頭,而后挪了挪身子,忍不住問:“皇上怎么守在這? 外頭天熱起來,伺候的人原要將冰盆放進來,被紀(jì)煥喝退了,太醫(yī)臨走前囑咐過,小姑娘這段時日碰不得冰的冷的。 小姑娘手腳冰涼,他光是感受著那樣的溫度,就下意識的想起前世那個雪夜里,皚皚的雪在皇宮撲了一層又一層,等到天氣泛暖冰雪消融,在他懷中閉眼的人也長埋于此。 誰也無法與他感同身受,那般的驚懼倉惶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能懂。 陳鸞對他的心理無知無覺,只是心頭一動,離他稍稍近了些,冰涼的手指頭撫上男人的眉峰,輕聲問:“怎么不去歇會?” 她瞧了瞧外頭的天色,已然不早了,這人莫不是就這樣在她榻前坐了這樣久? 紀(jì)煥摁住她的手放到錦被里頭暖著,眼皮微掀,到底有些無奈地開口:“怕你醒了見不著我哭鼻子。” 實則是不放心,昨夜他才抱著人睡下的,今日去上了個早朝,小姑娘就成這幅模樣了。 陳鸞一怔,旋即抿唇低低發(fā)笑,眼底盈著光,道:“皇上還當(dāng)臣妾是那個長不大的小丫頭呢?” 男人突然傾身將她攬到懷里,聲音如同沉了許多年的老酒,一字一句都勾得人心頭一蕩:“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當(dāng)初那個摔倒了需得他扶著起來,一邊走一邊哭的奶團子,也是他的小姑娘,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沒有變過。 外頭的日光洋洋灑灑落了一些在陳鸞的臉頰上,她突然覺得喉嚨口堵了些東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許久之后,才從嗓子里擠出一聲細(xì)微的哽咽出來。 “嗓子干,要水?!?/br> 男人起身,當(dāng)真想去給她倒水潤喉,全然沒有一丁點兒帝王的架子和姿態(tài),陳鸞看了更不是滋味,長指繞在他腰間的系帶上,一圈圈的也不松開。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真愛我們鸞鸞,痛經(jīng)的姑娘照顧好自己昂,實在不行還是要去中醫(yī)看看的,雖然中藥真的很苦很難喝(狗頭) 第58章 天色一點點黯淡下來, 揉雜著細(xì)風(fēng),熱意退散,明蘭宮里藥香浮動, 在空氣中漫無目的的游離,幾片細(xì)葉從南邊敞開的窗子伸到殿里來探了個頭, 像是承受不住外頭的熱氣般。 陳鸞捧著描花玉杯小口小口地抿, 喉嚨里的灼熱沙啞之意漸漸消退,清水溫?zé)? 小腹的疼痛之感遠(yuǎn)沒有早晨那般劇烈。 她將玉杯放在床側(cè)的小幾上, 覺出些熱意來,原本就是正熱的天,又喝了那么些熱水,此刻額上都沁出些細(xì)密的汗珠來。 “流月?!彼p聲喚人。 下一刻,流月便撩了珠簾進來,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一直守在外邊,聽候主子差遣吩咐。 “奴婢在, 娘娘有何吩咐?” 陳鸞目光瞥過長身玉立斜靠在床頭一側(cè)的男人, 而后頓在他同樣綴著細(xì)汗的鬢發(fā)上, 頓時心頭一凜,如被生了銹的鈍刀劃過, 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她不動聲色挪開視線,眼瞼微垂,皺著眉問:“這樣熱的天,怎么殿里也不知道擺個冰盆? “你們?nèi)缃竦故窃桨l(fā)會做事了?!?/br> 聲音清冷, 隱藏慍怒之意,她眉目儂麗,生氣起來容顏更勝。 眼瞧著流月猛的跪在床榻前,陳鸞眉頭皺得越發(fā)緊了,旁人不說,流月和葡萄定是顧忌著她的身子碰了寒氣發(fā)作得會更厲害,但既然紀(jì)煥還在這殿里,最先考慮的就不該是她。 在這宮里,一切以帝王心意為依歸。 流月以頭觸地,聲音極低:“奴婢知錯,請皇上和娘娘恕罪?!?/br> 陳鸞這才眉目稍緩,才要說話,便被男人略懶散的聲音打斷了去,“是朕命人撤下去的?!?/br> “身子不好還貪涼,早間疼成那個樣子也不知道喚一下太醫(yī)?!奔o(jì)煥眉峰蹙起,也不顧還有其他人在場,骨節(jié)分明的食指微彎,勾了勾小姑娘白嫩的小指,半晌后有些無奈地喟嘆:“當(dāng)真是個長不大的?!?/br> 這話中的無奈之意占了三分,更多的卻是毫不掩飾的溺寵意味,落在陳鸞的心里,不自覺又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她食指掩在錦被下,撥弄著身/下的墊褥,原蒼白著的小臉泛出些許紅潤來。 本就是一年中最熱的天兒,外頭吹進來的風(fēng)都是guntang的,像是一柄柄被火烤熱的刀片,毫不留情刮在人的臉上,不消多少時間整個人便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若不擺上冰盆,在這樣悶熱的環(huán)境下待足半日,任誰都要生出些火氣來。 紀(jì)煥手掌朝外掃了掃,流月便彎著腰退了下來,身影沒在屏風(fēng)之后。 陳鸞抬眸望著他,烏溜溜的杏眸中曳起粼粼的水光,像是勾人的迷魂香,男人只消看一眼便要沉溺進去,紀(jì)煥的手指微動,眸光暗了不少。 她卻恍若未覺,迷迷瞪瞪看了許久,最后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復(fù)雜的話語來:“皇上不必如此的?!?/br> 她其實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愧疚。 因為那種東西無用又無力,積埋在心,徒遭傷悲,再說她前世之死,與他扯不上多少的干系,是她自己蠢笨癡傻,也是她自己選的路,從踏出第一步開始,結(jié)局就已經(jīng)定了下來。 這話其實她一早就想與他明說,可自他們成親以來,除了那次突然爆發(fā)的爭吵,他對她的好,當(dāng)真是沒話可說的。 潛意識里,她也知曉是怎么回事,出生皇家的男人,骨子里天生就流淌積蓄著冷漠,人情冷暖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惹人嗤笑的東西,無用得很。 這樣一想,她又覺著他是全然沒有那等愧疚的情緒的,其實世上的女人都是敏感的,別人的喜歡與愛,饒是再遲鈍也會有零星半點的感知觸動。 男人身軀高大,脊背挺直,明黃色軟靴輕挪,就這樣站在她的床榻前,遮擋住了半數(shù)天光。 “不必怎樣?”他收斂笑意,儼然便是對付那群朝臣的淡漠面孔,他生得極俊朗,白衣翩然若仙,黑衣沉穩(wěn)有余,獨獨穿上這身明黃龍袍,倒叫人第一眼瞧著就覺膽寒心顫。 陳鸞終還是吶吶出聲:“皇上大可不必委屈自個,這樣熱的天兒,若沒有冰盆散熱,中了暑臣妾是萬萬擔(dān)待不起的。” 她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最后話音落下,男人才瞇眼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將她下顎抬起,“原還以為你開了竅良心發(fā)現(xiàn)知曉心疼一下夫君了?!?/br> 卻不料人家只是怕他在明蘭宮中了暑逃脫不去責(zé)任。 小沒良心的,越養(yǎng)越?jīng)]心沒肺。 “罷了,你若是不想,朕以后便不再來了?!彼C著臉說得煞有其事,眼底蘊著濃深不見底的黑,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道:“以后莫再任性,將自己身子不當(dāng)一回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