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就這樣,走著走著,哪想腳下一打滑,竟不知不覺走到長滿蘆葦?shù)哪嗾优?,差點摔進沼澤里去,幸而有一雙手,來得及時,拉住了她。 “你沒事兒吧,四嫂?” 徐萬琴抬眼一看,居然是顧崢。 ※※※ “剛才真是謝謝你了!”徐萬琴一笑。 秋風拂面,兩妯娌便找了處地方坐下來閑談鬧磕。如此心平氣和靜下心來,連顧錚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是不是時間會化淡女人之間那些怨恨,顧錚注意到徐萬琴的臉有一種比之出閣前的憔悴。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裝著很淡定地聊了一會兒。 四周佳木蔥蘢,風越吹越大,園內(nèi)甬路均以不同色彩的水晶卵石鋪成,甬道兩旁,到處開滿了各色的菊花。空氣中,菊花的香味仿佛充斥了整個皇宮。 顧崢說:“你怎么一個人呢?你的婢女呢?怎么沒有一個伺候?” 徐萬琴把顧崢上下打量一眼,笑:“你也不和我一樣?怎么也是一個人?” 話音剛落,一小宮女穿過假山急匆匆過來,“晉王妃,晉王妃,您可真叫奴婢好找啊……” 徐萬琴和顧崢同時望去,原來,小宮婢身上手拿著一件玫瑰團錦琢花披風,忙忙地跑過來說,這是晉王殿下的吩咐囑托,這天氣涼了,氣候反差大,一不小心留神就會風寒…… 徐萬琴挑挑眉:“所以,是晉王殿下特意囑咐你來的?擔心他府上的王妃冷了沒添衣?會著涼是嗎?” 小宮女這時哪里聽得懂徐萬琴的醋意酸味、妒火狂燒,她本是皇帝寢宮中一小婢女,因此時皇帝正單獨召見晉王有政務(wù)要談,晉王忽然想到什么,看看外面天氣,便托付她將一披風拿來給顧崢穿上,并又囑托好好跟著。 小宮女邊給晉王妃系披風的帶子,一邊對徐萬琴道:“可不是,回劉王妃的話,奴婢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系好了,又幫顧崢理理,打理妥帖了,方才福身說要告退。 徐萬琴簡直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雪上加霜是嗎?她的眼睛仿佛一下子被濺了石灰水進去。 顧崢偏不知死活朝她微微一笑:“你看,這男人,還真是多事!” 徐萬琴胸口堵了半天?!啊檷槪??” 她輕瞇起眼睛,冷冷盯著她身上所披的那件、恨不得將她扯下來的玫瑰團錦琢花披風?!澳闶枪室獾氖遣皇??” 顧崢愣住,不解。 徐萬琴自嘲地彎了彎嘴角,決定不去丟這個臉面,只得把所有的嫉妒、不甘、委屈、郁悶,統(tǒng)統(tǒng)咽下了肚子。 因為,就在昨天夜里時候,她夫婿劉王才扇了她一大耳刮子。 她和那男人成親才不過月余!尚且在新婚之中! 徐萬琴哪里受過這樣的氣啊…… 自小,像捧明珠寶貝似地,被父母雙親捧在手心里,然而,那個劉王居然…… 起因也很是簡單的。 河北制置使統(tǒng)帥,不是需要有一位皇子明年前往親自勝任嗎?劉王野心勃勃,自不必說,她也幾乎動用了家族所有背景人脈、勢必要讓那河北軍權(quán)最終落于劉王手中,之后,讓劉王順利登上大位,當上皇帝,接著她才好終有一日鳳冠寶座,將這顧崢和周牧禹…… 可是,然而,皇帝竟然早就做了內(nèi)部選定,選定的結(jié)果,居然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晉王!是顧崢的夫婿! 這口氣,徐萬琴如何咽得下去。 劉王昨兒夜里一回到王府,她劈頭蓋臉就一陣指責:“你給我說說,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多次告訴我了,你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嗎?!” 劉王喝了些酒,心情煩躁,一點兒也不想搭理這娘們。 徐萬琴追著又不放:“為了你的事兒,我去求了我父親,連我伯父都去求了!結(jié)果你,你,你卻偏偏……” . 劉王趙懷謖就是這樣甩了徐萬琴好幾個大耳刮子。 在那個晚上,劉王面目猙獰,終于暴露了所有之前的戾性陰狠傳聞。 徐萬琴那嘴,像螃蟹在吐白唾沫,一責怪起男人,就沒完沒了,左一口你是不中用,右一口你是廢物窩囊。 劉王趙懷謖暴凸著一雙白目眼珠子,罵了聲:“臭娘們!你居然敢侮辱本王!” 上前扼住女人的脖子,就恨不能給她活活掐死。 徐萬琴掐得快要透不過氣來,臉和脖子通紅,也不知被掐了多久,男人兩手,左右開弓,啪啪啪,對準女人那張如花似玉臉、就毫不憐香惜玉地扇過去。 徐萬琴被扇得口角流血,第二天早上,虧得這男人還面皮超厚地過來哄她,給她道歉認錯賠不是?!皩Σ黄?,琴兒,是我不好……都怪我昨兒夜里喝多了酒!真是對不起!” 徐萬琴知道,她的國公府千金貴女身份,讓這男人曾經(jīng)明里暗里多次垂涎,男人想盡辦法去賭她的嘴,就怕她一狀會告到陳國公夫婦那里去…… 徐萬琴最后慢悠悠站起身,對顧崢冷道:“剛才是你拉了我一把,你救了我,要不然我今天可真是狼狽——” 忽然,她又一想:“不對,不對……” “我記得你我相遇的那一年,你和你那表妹徐茜梅去萬壽山參加廟會,我的轎子路過一個地方,你也正好差點落水,最后是我救的你!” “如此說來,你救過我,我也救過你,咱們算是兩清了,誰也不欠誰,嗯?” 她撫撫頭上的珠翠發(fā)釵,嗤地一聲,挑著眉,冷笑著走了。 顧崢:“……” 第68章 團聚融洽 周牧禹有天居然學(xué)會了噓寒問暖,一個在過去從不會做如此雞婆狀、冷傲淡漠的男人,他竟會囑咐宮女給顧崢添衣,甚至不僅如此,自從知道顧崢胃不好,每日都要派兩三個宮女監(jiān)視著、有無好生喝藥,有沒亂吃東西?……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顧崢記得,他以前不僅大男子氣重,窮清高自尊,甚至,都不屑于去做某些事的——比如大庭廣眾之下和她親親熱熱,摟摟抱抱,現(xiàn)在,他竟什么也都不避嫌了?他甚至幫她沐浴洗澡搓背,每次洗完澡又為她擦干頭發(fā),有次走葵水,他竟然還給她搓起了染血的褻褲——那是個深秋的晚上,銀杏樹的葉子像蝴蝶似地在夜風中翩翩飛舞著。 顧崢不習(xí)慣自己貼身隱私的東西拿給旁人搓洗,即使養(yǎng)尊處優(yōu),現(xiàn)如今是皇子妃的身份。 她在凈室水池邊,正洗得手疼腰酸,宮女們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地求她:“王妃,好主子,還是奴婢們來吧,求求您了……” 顧崢淡淡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有手……” 周牧禹這時正好走進來,二話不說,蹲下腰桿子便一把搶過她手頭的東西,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就給搓起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顧崢目瞪口呆半天更是說不出一句,宮女們?nèi)忌盗搜郏路鹂匆娺@世間上最最奇特怪異的事——當然,自從那以后,堂堂王爺,給王妃搓起了褻衣褻褲,自然在整個晉王府傳開,甚至,傳到了劉王府徐萬琴的耳朵里——當時的徐萬琴,又偏偏不巧正忍受著各種糟心難受的折磨,有人給劉王趙懷謖新送了一個舞娘入府,徐萬琴看著劉王府的偏殿夜夜笙歌,心里的恨,如同深秋的夜,黑暗,而不見一絲太陽。 他給她送首飾,送珠寶,只要是顧崢有意無意在汴京城某齋寶鋪逛時,隨隨便便相中一眼的,第二天,她的妝臺柜子上,便有精美無比的各式匣子,要么里面裝著發(fā)釵,要么耳環(huán)手鐲金步搖……亮閃閃擱那里。 萱草高興又激動,一樣一樣撿著挑著選著地讓顧崢對著鏡子試戴,顧崢銅鏡中清韻小臉美艷無匹,有時看著看著銅鏡中自己,腦子就不免回憶起周牧禹在四合院給她說的那句話—— “我會改,只要你喜歡什么樣的夫婿……” 顧崢又是心尖兒一陣瑟縮顫栗,趕緊卸下頭上那些首飾發(fā)釵,仿佛會把她收買了一樣。 萱草道:“小姐,您怎么了?你怎么不戴了?這戴在你頭上,多好看!你瞧,還有這對珍珠瑪瑙耳墜子,除了你,別的女人是戴不出這樣效果的……” 顧崢有些喪氣頹然地坐在床沿邊,“萱草,我不想戴了,你喜歡這些東西,看著好的就撿了去吧……” 萱草:“小姐,我是個什么人吶!也配戴這些首飾物件兒?再說,這是王爺專門巴巴送來討你喜歡的,我有什么臉面受用??!” 她是一個拎得清的丫頭,萱草自知,雖有時候反應(yīng)慢,笨了些,但某些事,她還是有自知之明。 主子就是主子,再好的關(guān)系,哪怕一起同甘共苦,受過難,可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能忘了初心。 ※※※ 入冬了,顧崢依舊時不時去四合小院看望自己的父親,一回到王府,她就心有不忍、又很埋怨地說:“我爹到底怎么一回事嘛,千求萬請讓他搬過來一起住,可他那犟脾氣,就是死活不肯,真是氣死個人了!……” 萱草道:“我想,老爺?shù)钠庑宰樱菍ν鯛斶€有不放心或者成見吧?人越老,越好面子,以前,本來他和姑爺就有過節(jié)……” 顧崢道:“他要面子?可也不想想,當初拿著鞭子抽人家,強逼著人家做上面婿的時候,為什么就不考慮,人家也是要尊嚴臉面的?” 不知不覺中,顧崢也沒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在更多的事情上、最終站在了周牧禹身邊。 這是一種經(jīng)歲月沉淀積攢而來的寬容與理解。 萱草想了想,笑:“或許,只有王爺才請得動他了?” 萱草果真說得沒錯,又是一個冬陽煦暖的下午,周牧禹果真三顧茅廬,再次登門,就是捆,也要把丈人捆到女兒的身邊。 四合院的大門停了好幾輛馬車轎子,周牧禹在里面很是鄭重地岳父顧劍舟拱手說:“岳父大人,您今兒非跟小婿走不可,這四合院,你不能再住下去了!” 老泰山還真是老泰山,坐在床沿邊紋絲不動。 “——那好!”周牧禹非常耐心,把手一招,頓時,幾個身形高大壯實的太監(jiān)進來。 周牧禹吩咐那幾個太監(jiān)道:“你們把我岳父好生背回王府去!不得傷他!” 顧劍舟氣得鼻子冒煙。他哪里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好啊,臭小子!你現(xiàn)在了不起啊!你是個皇子殿下了!你仗勢欺民,是不是?” 那場景畫面,就像當初他威脅周牧禹做贅婿時的一模一樣,只不過是顛倒過來…… 顧崢最后見著了他父親顧劍舟,居然是被好幾個太監(jiān)、用人rou作轎抬著入的王府,先是驚訝,然后不可置信,問清了緣由,立即轉(zhuǎn)身看向周牧禹怒聲責怪道:“你怎么能這樣?我爹他氣不得的!他年紀那么大,你這樣子逼他,他那張老臉你讓他哪兒放?” 周牧禹面無表情,半晌才負手冷聲說道:“那你說說,你有什么好注意辦法?說出來,告訴我?” 顧崢不說話了。忽然噗呲地一下,笑了:“得!這死招也是招,活招也是招,禿子不要笑和尚,脫了帽子都一樣!你這個辦法……” 很好! . 顧劍舟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尤其到了暮年晚景,眼下的潦倒落魄之境。 他剛來王府頭三天,處處給顧崢和周牧禹臉色,死活要搬出去,確實住不慣,可鬧著鬧著,安靜下來了,心平氣和,索性也不折騰了。 周氏每日里和他鬧上幾句,吵上兩句,尤其是周氏將一副葉子牌等拿出來,他的賭癮犯了,漸漸地,接受了現(xiàn)狀。 周氏一口一句“老烏龜”、“老王八”罵他,他越是被罵得兇就越暢快。 有時候被罵著罵著,他都開始懷疑人生,是不是人老了,骨頭也變得賤了…… 姓周那老女人一張厲害嘴,就像叭拉狗掀了門簾,一日不見那門簾子動、不聽那狗吠叫,他就渾身不自在。 成天盼望著周氏來找他鬧磕或打葉子牌,即使有時候人來了,除了一張嘴什么也沒帶,牌也沒有打,光兩個人王府各花園曬曬太陽散散步,互相懟上兩句都是舒服的。 顧崢自然歡喜,見老爹安頓下來了,也不作妖了,和婆婆相處也是越來越和樂融洽,雖然還是常常吵嘴,可卻越吵越精神。 夜里,燈下,她打算給父親和婆婆周氏各做一雙貂皮手套子。 銅鶴蠟燭臺上風兒挑起尖尖的火苗子,照得滿桌子澄亮。剪刀,貂毛皮,針線籃子,零零星星擺放了一桌。周牧禹那廝剛洗了澡,換了綢衣袍子,渾身淡淡的皂胰子和龍腦香。從身后緊擁抱住她:“感謝我,嗯?” —— 他的臉,在她的耳鬢不停廝磨著,閉著眼睛,像是感受她身上所帶的淡淡女人幽香。 顧崢把他的手一打:“去!你走開些,我正縫東西呢!小心針扎到你的手!” 男人讓她“以禮還禮”感謝,要不是他那一番強硬手段,岳丈也不可能像今兒這樣,他們父女也不會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