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接手時家爛攤子，時家就是個擋箭牌，這地本來就是我們小孟總的！”

    “我小舅子剛出事兒那會，我也是個愣的，覺得這事兒比竇娥還冤枉，就差沒六月飄雪了。正好我也是個開出租的，我那陣子就總在工地那邊轉(zhuǎn)悠，假裝拉活，實際上就是想打聽?！?/br>
    “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后還是被我抓到把柄了。這哥們是工地一個小頭，那天喝大了斷片，說露餡了。”

    “那后來呢？”穆辭宿本能覺得這后面的情節(jié)恐怕不會很美好。

    果不其然，司機的眼里閃過一絲恐懼，“我錄了他說的話，當然想順著查下去，結(jié)果后面連續(xù)倆月我都沒在碰見那個人?！?/br>
    “也是下雨的晚上，我在工地門口接了一個穿著雨衣的男的。也是喝了酒了。我就故技重施，想套幾句話。結(jié)果他說的第一句是，之前坐我車的那個人，死了。”

    “怎么死的？”

    “糖尿病并發(fā)癥引發(fā)的急性腎衰竭。搶救無效就死了?！彼緳C看著穆辭宿，眼里的恐懼也越發(fā)加深，“穆律師，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穆辭宿無法回答，因為他按照司機的說法托人查了一下。

    五分鐘之后，對面?zhèn)鱽硇畔?，那個工地的小主管的確是因病走的。醫(yī)生的檢查報告寫的極其清楚。而且那位不是說得了病就立刻走了，是搶救了好幾天，什么辦法都用了，什么都不行，這才走了。

    “穆律師，我知道這事兒聽起來挺蹊蹺，但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聽說那哥們的死信兒之后一直不敢再深問。直到那天遇見您?！?/br>
    “東西我們交給您了。剩下的，我們也不知道了。但是我能保證，那個剛進去的兄弟一定是被冤枉的！”

    “你怎么這么肯定？”

    “因為當初我家被冤枉碰瓷的時候也發(fā)生了類似的事兒。我家床底下多了六萬塊錢，每一張都沾著我媽的唾液和指紋，和這事兒一模一樣?！迸⒌哪樕下冻鲆唤z與年齡不符的譏諷，“都不用說我媽，只說我，就恨不得生吃了那幫混蛋！怎么可能收錢？您知道為什么后來官司敗了我們能那么快賣掉房子嗎？”

    “因為早在那事兒開始之前，我媽就做好了要和對方死磕到底的準備。我們問過律師的價格，當時律師開價四萬，我們身上沒有那么多錢，所以我母親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jīng)著手賣房了！”

    “我們一共買了六十七萬，賠了二十萬，剩下四十幾萬夠我們生活。給我們一個天大的教訓，卻不讓我們死透了和他拼命，而且還要因為我小姑一家投鼠忌器。穆律師，您覺得這姓孟的一家是不是很聰明？”

    穆辭宿沉默了半晌，最終也沒能給出答案。

    而那小姑娘卻慢慢紅了眼睛。

    “如果，如果沒有那幫人，我和我mama，一定會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您不知道，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br>
    細枝末節(jié)的描述總是很難讓人真正刻畫出一個男人完整的形象?？膳畠撼錆M懷念的眼神卻能立刻讓人明白，這位父親在閨女的眼中是多么重要，多么完美又強大。

    “很多個晚上我都看見我媽抱著我爸爸的照片哭，我家里也沒有我爸的遺像，大多都是他活著時候的照片。我媽說，他怕黑白的遺像看多了，就忘了我爸活著時候的模樣?！?/br>
    “其實我也很怕的。我怕我太怨恨孟家人，恨到最后，連和我爸僅剩的那么幾年回憶都變得模糊不清了?！?/br>
    “穆律師，我知道我是在強人所難，但是一切拜托了?！迸⒄酒饋砗统鲎廛囁緳C一起向穆辭宿鞠躬，在這樣的小飯館里未免太過顯眼。

    穆辭宿心里本能閃過一絲不妥，然后就趕緊讓兩人坐下。

    而這一幕也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遺忘了。后面，穆辭宿和女孩還有司機又聊了些關于案子細節(jié)上的內(nèi)容。之后就各自散了。

    這一片也算是老街區(qū)，晚上八點之后就會變得安靜許多。穆辭宿走在路上，忍不住拿出女孩給他的煙盒翻看了一遍。

    實在是最普通的東西，根本沒有任何疑點。穆辭宿甚至還把條形碼都背下來按著坐標琢磨了好幾遍。

    可根本哪里都不挨著哪里。

    所以當初女孩的父親為什么要冒雨回來藏這個煙盒？如果真的是孟家人出手，他們又為什么這么做？

    穆辭宿清楚那個圈子里的游戲規(guī)則。一旦見血必定是要斬草除根，可孟家人對司機一家卻并沒有這么做，甚至有點貓抓耗子的意味。

    不，或者應該說，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從司機一家手里得到什么能夠要他們命的東西！

    那么說到底，還是這個煙盒。穆辭宿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些案子都是能夠串聯(lián)起來的，可偏偏少了一根把他們連起來的線。

    然而就在這時，穆辭宿的手機響了，是師兄。

    “怎么了？”

    “411路的監(jiān)控我調(diào)出來了，壞消息，你可能找不到關于孟家工地的疑點了?！?/br>
    什么意思？穆辭宿今天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導致他一時間思維有些遲鈍，不能根上師兄的思路。

    “你現(xiàn)在打開那些視頻看看?！?/br>
    穆辭宿照做，都是同樣的上車地點。

    “這個位置是距離工地最近的公交站？”穆辭宿自己就住在老城區(qū)，大概可以判斷出來。

    然而師兄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渾身發(fā)冷，“可這個公交站范圍內(nèi)不僅有工地，還有一個民工旅館。穆穆，之前楊日昌說的那些人都找到了。的確和他住在同一個房間?！?/br>
    “只是這同一個房間并不是工地的同一個房間，而是民工旅館的同一個房間?！?/br>
    “有證據(jù)？”

    “有！楊日昌的行李，還有他妻女的照片，都在那邊。片警去看過了，絕對不是臨時布置，是真的有人在哪里常住過?；蛘哒f，楊日昌本人就在哪里常住過?！?/br>
    “穆穆有沒有可能是這個楊日昌在胡說？”

    “不?！蹦罗o宿搖頭，雖然一切證據(jù)都表明楊日昌就是誣陷，可穆辭宿卻還記得他在便利店買刀，想要和工地老總同歸于盡的那一幕。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這樣的老實人即便是演戲也做不到那么精準的情緒表達。所以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師兄，你把具體旅館位置給我。我要過去在看一遍?！?/br>
    “好，我這就發(fā)給你?！?/br>
    穆辭宿打開手機打算叫車，立刻往那邊趕去。

    可說來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位置太偏僻的緣故，穆辭宿叫車叫的很慢。

    風很大，穆辭宿下意識往墻根處靠了靠。

    頭頂?shù)膹V告牌被風吹得呼啦呼啦的響，穆辭宿心里藏著事，就沒放在心上。

    可偏也就這么寸，又是一陣大風吹過，那原本還綁得牢固的廣告牌不知怎么就突然松了。直直的朝著穆辭宿掉了下來。

    什么東西？穆辭宿趕緊頭頂不對，下意識抬頭，再想躲開卻是來不及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旁邊竄出一個人來，狠狠地撲倒了穆辭宿。掉落下來的廣告牌幾乎是貼著兩人的身體掉落下來。穆辭宿是沒有事兒，可抱著他的那個人卻忍不住痛哼了一聲。

    穆辭宿抬頭看他的臉，是傅昭華。再轉(zhuǎn)頭看過去，傅昭華從胳膊往下，大半個身體都被廣告牌刮到了。那種高度，那種力道，再加上廣告牌鋒利的邊緣，傅昭華上身穿著大衣還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大衣衣袖被刮開后露出的鴨絨，可藏在大衣下的小腿就明顯沒有這么利落。

    穆辭宿看得清清楚楚，傅昭華半條褲子都被血染紅了。頓時他抱著傅昭華的手就控制不住的顫抖了一下。

    第98章 別著急

    可傅昭華的反應卻遠比穆辭宿要快, 他就像是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那樣，借著穆辭宿的攙扶站起來，拉著穆辭宿就往外面跑?？膳芰藳]兩步, 就是一個踉蹌。

    “你別動！”穆辭宿趕緊把人抓住。

    傅昭華臉色白的厲害，喘了兩口氣才咳嗽著對穆辭宿說, “哥哥, 跟我走，有人……要害你?！?/br>
    穆辭宿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方才小飯館里, 穆辭宿就一直覺得不對勁, 再加上方才突如其來的危險, 他當然明白自己遇見了什么。

    律師這一行并非一點危險都沒有。游走在黑白之間舞蹈，稍微沾上一點要命的，可能就沒氣了。

    低頭看著站都站不利落的傅昭華, 穆辭宿沒說話，只是扶著他按照他說的方向走。沒多遠，剛一轉(zhuǎn)彎就看見那里挺著一輛熟悉的黑色私家車。

    正是當初在省城他第一次見到傅昭華時, 傅昭華坐的那輛。

    看這個距離，傅昭華怕是也剛剛趕到, 只是車子開不進來, 所以他孤身進來找自己。

    穆辭宿沒有耽誤，立刻把傅昭華送上車。然后自己也跟著上去。

    車門關上之后, 迅速從老街區(qū)離開。而傅昭華原本緊繃的身體，在離開老街區(qū)之后也終于松懈起來。

    像是松了口氣，他軟軟的靠在穆辭宿身上，可憐兮兮的對穆辭宿喊了一句“疼?！?/br>
    穆辭宿不知道要說什么。傅昭華用能動彈的那只手拉著他的衣袖晃了晃。

    “傅昭華！你干脆……”穆辭宿很想說, 你干脆要了我的命算了?？稍捳f到一半，對上他執(zhí)著的眼, 到底說不下去了。

    最后只能伸手把他抱在懷里，“忍著點，我?guī)闳メt(yī)院。”

    說是這么說，可傅昭華身上的傷卻是實打?qū)嵉?。等到醫(yī)院的時候，車里已經(jīng)全是血腥味。

    穆辭宿先下車，想要把傅昭華抱出來，可手軟的沒勁兒。

    “哥哥，別擔心，我沒事兒?！备嫡讶A看他神色不好，趕緊開口安慰。

    穆辭宿卻像是聽不見一樣，他站著緩了口氣，直接把人背起來，然后就往醫(yī)院急診跑。

    這段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隔著衣服，穆辭宿沒法看傅昭華身上到底傷口在哪，“只能問他，你自己知道傷在哪嗎？要是疼了你告訴我。”

    傅昭華趕緊搖頭，“沒多重，哥哥你冷靜點?！?/br>
    穆辭宿卻是真的亂了方寸，到了急診室，大夫問了好多問題，都是傅昭華自己回答的。

    穆辭宿幫著大夫把傅昭華的褲腿和衣袖都剪開，就看傅昭華的大腿上直接擦掉了一層皮，要不也不會流了那么多血。至于胳膊上，更是劃開一道十幾厘米長的口子。

    “哥哥你出去等我吧，就縫幾針的事兒?！备嫡讶A真沒當回事兒。

    可穆辭宿搖頭，看著傅昭華，似乎在想什么。

    直到傅昭華躺在病床上輸液，護士大夫都出去了，穆辭宿才終于在他病床邊坐下。

    “哥哥……”傅昭華小心翼翼。

    他是有些害怕的。之前他和穆辭宿不歡而散，緊接著，穆辭宿連續(xù)查了兩天案子，一直在外面跑，就沒有和他見過面，甚至連信息都沒有發(fā)過一條。

    之前傅昭華剛跟著穆辭宿的時候，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是這樣的?？赡菚r候穆辭宿還不認識他，自然不會主動聯(lián)系?？涩F(xiàn)在不一樣。

    習慣了每天和穆辭宿在一起，傅昭華離開他一會都受不了，更別提是幾天。

    可即便如此，他卻并不敢要求什么。他怕把穆辭宿越推越遠。

    人往往就是這樣，越小心，越仔細，越有隔閡。

    得不到回應，傅昭華漸漸安靜下來。而已經(jīng)冷靜下來穆辭宿也終于找回理智，能夠順利的面對傅昭華。

    幾天沒見，小孩比之前瘦了點。臉色也不好，哪里還有剛見面時那種矜貴漂亮？甚至還有點灰頭土臉。

    到底是放在心尖上寵過的，穆辭宿也不忍心，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開了口，對他說，“別再有下次了?！?/br>
    穆辭宿這輩子最怕的是兩件事，一件是守不住本心，另外一件是護不住身邊的人?？善嫡讶A踩著他的底線，一次又一次。

    “哥哥我沒事兒?！备嫡讶A一開口就帶了哭腔。穆辭宿的話，生疏得讓他害怕，他下意識拉住穆辭宿的手腕，像是在擔心他突然走掉。

    穆辭宿明白他的想法，又嘆了口氣。

    “別說了，歇會?！彼嗣嫡讶A的頭，分明受傷的是傅昭華，可穆辭宿看起來卻比他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