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 原來還真是只咕咕day。 “那阿福哥他們也知道嗎?” “低等妖物,指望他們知道個什么?” “……” 謝翡一面想著這些妖未免太接地氣了,一面被郁離扯著袖子拽進(jìn)浴室。 水龍頭一開,自來水汩汩涌出。 郁離抓住謝翡的右手放到水下沖洗,拇指用力揉搓著對方手背,直到嫩白的皮膚泛紅,他才緩了力道。 壓了幾滴洗手液后,郁離再次覆上謝翡的手,一圈一圈、輕輕打出泡沫。 從手心到手背,再到修長的五指,里里外外,無一錯漏。 謝翡微微有些臉熱,他偷瞄了郁離一眼,見對方垂著眼,認(rèn)真得好像在實驗室做研究,心中更覺異樣。 但他什么都沒說。 浴室里浮動著濃郁的檸檬香,還有涓涓流水聲。 等到聲音停下,郁離扯了張粉紅色的毛巾幫謝翡擦手,抬眼命令:“另一只手給我?!?/br> 謝翡只掙扎了一秒,默默遞出左手。 雙手洗凈,郁離從柜子上找到管護(hù)手霜扔給謝翡。 雖說謝翡沒有這個習(xí)慣,卻也不會拒絕對方的好意,他擠出一點乳液抹在手上,好奇地問:“雞妖有什么特異功能嗎?他早上會打鳴嗎?” 郁離嗤笑:“你怎么不問他能不能下蛋?” 謝翡振振有詞:“他是公雞啊?!?/br> “……” 郁離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你看外面有什么?” 謝翡狐疑地走過去,不確定地說:“花、草,月亮?” “他所見的和你不一樣?!庇綦x雙手撐著窗臺,微閉著眼睛感受撲面吹來的夜風(fēng):“雞妖保留了遷徙鳥類的本能,可以感應(yīng)到特殊的磁場,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物?!?/br> “……鬼?” “不是?!?/br> “那是什么?” “都說是磁場了?!币娭x翡實在不懂,郁離不耐地“嘖”了聲,“比如十年前有一對情侶在院子里重逢,他或許能見到當(dāng)時殘留的景象,如果理解不了,你可以當(dāng)做時光回溯,歷史重演。” 謝翡似懂非懂地點頭。 “不過以他的能力,頂多只能見到百年上下的,而且……”郁離噙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除非在靈氣充盈的地方,否則他的身體會很難受,要是一直沒人幫他疏導(dǎo)血脈,他甚至?xí)惺鞯娘L(fēng)險?!?/br> “那你會幫他嗎?” 郁離冷冷瞥來一眼。 謝翡無所畏懼:“你們不是同類嗎?” 郁離的臉色總是說變就變:“怎么,你又當(dāng)我是雞妖了?” “哪兒能啊?!敝x翡手一撐坐上窗臺,哄著對方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原形是什么,但一定很厲害?!?/br> 郁離冷哼一聲,隔了會兒才回答他上一個問題:“看心情?!?/br> 兩人之間安靜片刻,謝翡又問起一件事:“郁先生,那世上到底有沒有鬼?” 郁離扯著嘴角笑了:“當(dāng)然有,你身后不是嗎?” 謝翡頭皮一麻,下意識向后看,當(dāng)然什么都沒見到。 他回過頭,就對上郁離探究的視線,對方似笑非笑地問:“你怕鬼啊?” 謝翡以前不怕,因為不相信,“如果它們真實存在,正常人多少會有一點害怕吧?不過也還好,反正我看不見。” “人界和冥界并無交集,但有人天生陰陽眼,他們就能見鬼。”郁離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你想看嗎?我可以幫你開眼?!?/br> “不想,謝謝。” 郁離半瞇起眼,“你果然害怕?!?/br> 謝翡懶得反駁,悠哉哉地晃著小腿:“這么說,你能見鬼了?” 郁離矜持中帶著得意,“只要我想,就能看見。” “鬼和過去的景像應(yīng)該怎么區(qū)分?燕先生肯定以為他見鬼了?!敝x翡突然想到燕來似乎很害怕湘妃,或許并不只是因為墻上的照片,而是對方見過很久以前的湘妃,并被他誤認(rèn)為是鬼。 “警告你離他遠(yuǎn)點兒?!庇綦x神情不快:“我不喜歡從你身上聞到陌生妖的味道?!?/br> “那我現(xiàn)在是什么味道,阿福哥的?湘姐的?”謝翡回憶起剛剛在浴室里的一幕,自言自語:“應(yīng)該都是你的味道吧?” 郁離表情瞬凝,從脖子到耳朵都染上了薄粉。 他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能憋出一個字,只將謝翡扯下地,直接推出了門外,并重重關(guān)上門。 次日快到中午,謝翡為兩位女住客辦好了退房手續(xù),就見到了背著雙肩包的燕來。他當(dāng)即就想,難道公雞也會睡懶覺嗎? 燕來哪兒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尷尬地“hi”了聲,“昨晚……我會保密的。” 謝翡霎時領(lǐng)悟?qū)Ψ降陌凳?,燦爛一笑:“謝謝。” 燕來踟躇片刻,還是沒按捺住好奇心,“他真的住這里嗎?” “偶爾。”謝翡無意繼續(xù)這個危險的話題,反客為主:“燕先生要出去嗎?” “對,我要去紹陽鎮(zhèn),下午回來?!?/br> “那祝你行程順利?!敝x翡指了指大堂角落的雨傘架,“天氣預(yù)報說今天可能會有陣雨,燕先生帶把傘吧?” 燕來嫌麻煩,又不太好拒絕謝翡。 他的為難被謝翡看在眼里,于是體貼地改口:“不過帶傘不方便,要是遇上下雨,在鎮(zhèn)上買把傘也行的?!?/br> 燕來心下微松,聽謝翡問要不要送他去村口,忙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太麻煩你了,我自己去就行,也不遠(yuǎn)。” 謝翡一笑:“那好吧,下午見?!?/br> 燕來腳步輕快地出了門,其實昨晚上他還熬夜了,凌晨四點才睡,可今天起床后并沒有以往的倦怠感,反倒神清氣爽。 他隱隱察覺應(yīng)該和這間客棧有點關(guān)系,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或許,他可以多住一段時間? 燕來走到村口的車站,上了輛通往邵陽鎮(zhèn)的大巴,一路上聽著音樂,轉(zhuǎn)眼就抵達(dá)目的地。 作為南山市本地人,燕來還是頭一回來紹陽鎮(zhèn),他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商業(yè)氣息濃厚的街道,忽然就有些興致索然。 燕來找了家飯館,填飽肚子后便漫無目的地逛起了鎮(zhèn)子。 鎮(zhèn)上有諸多老建筑,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風(fēng)雨,依舊矗立在時光中。 他換著角度拍了幾組照片,同步更新微博,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內(nèi)城河畔。 千年前,這里曾是一條古運河,但隨著時代變遷,古運河也淪落成一方景點。 有戴著草帽的鎮(zhèn)民坐在烏篷船上問他要不要搭船,燕來剛想問價,船夫就像被橡皮擦抹掉一般,瞬間消失。 明明前一秒還艷陽高照,這一秒已是日頭沉落。 夕陽下,碧綠的河水被染成了鮮血的紅,河面漂浮著一具具尸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堆疊間幾乎沒有一點空隙。 燕來這一個月來見過了太多詭秘,它們不同人物、不同情節(jié),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血腥。他僵立當(dāng)場,只覺得一只只白骨爪從地底鉆出,冰涼堅硬的骨指牢牢攥著他腳踝,試圖將他拖入無間深淵。 冷汗布滿額頭,燕來抑制不住地顫抖,他的右眼針扎般疼痛,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凝聚在一具女尸上,女尸仰面朝天,有一張燕來曾見過的臉——是那個女學(xué)生,那個昨天晚上出現(xiàn)在他房里的民國女學(xué)生。 “嘔——” 燕來開始干嘔,盡管什么都吐不出來,可他的胃部一直在劇烈抽搐。 這時,他聽見了一道稚嫩的聲音:“叔叔,你生病了嗎?” 燕來怔了怔,蒙了層霧氣的右眼漸漸清晰,周圍人聲鼎沸,日光依舊。 回歸現(xiàn)實,燕來這才注意到面前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鵝黃色的裙子,頭上扎了個蝴蝶結(jié),清澈的眼眸中倒影著他的狼狽。 他盡力讓自己別笑得太難看,“謝謝,我沒事?!?/br> 小女孩仰頭看了他一會兒,從兜里摸出塊糖塞給他,轉(zhuǎn)身跑了。 燕來愣愣盯著掌心里的糖,又抬眼望向小女孩所在的方向,那里有很多與她一樣的同齡人,正團(tuán)團(tuán)圍著一座石碑。 石碑不足一米高,碑上無字,碑前擺放著一束束菊花。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小朋友們身邊,拿著小喇叭講解:“1937年日寇大舉入侵,他們占領(lǐng)了南山市,并以南山市為根據(jù)地向周邊擴(kuò)張,卻遭到了邵陽鎮(zhèn)軍民的激烈反撲。戰(zhàn)役打了十天十夜,犧牲者不計其數(shù)。后來,活下來的鎮(zhèn)民為了紀(jì)念那些在戰(zhàn)役中死去的英雄,就在內(nèi)河畔立了一座無字墓碑,盼望有朝一日,英雄們能夠魂歸故里。” 燕來并不是頭回聽說這段歷史,但卻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想到了自己已過世的外婆。 當(dāng)年南山市被入侵時,外曾祖父為了保護(hù)妻女一個人引走了日寇,從此杳無音訊,而外婆直到死前都堅持每天看報紙,就是希望能從中尋獲她父親的消息。 “轟隆——” 一聲驚雷炸響,將燕來拉出回憶。 他聽見有小孩子問:“李老師,那最后是我們勝利了嗎?” “當(dāng)然,所以你們今天才能站在這里,聽老師講故事。”年輕女人微笑著說:“快下雨了,我們先去躲雨,大家手拉手,跟著老師走,不要亂跑?!?/br> 一場雨下了半小時,雨停后,燕來也沒有繼續(xù)閑逛的心情。 他默默走到無字碑旁,碑前的鮮花已在風(fēng)雨中凋零散落,卻無人看顧。 燕來深深鞠了一躬,又去旁邊的花店買了十幾束白菊,一一擺放在墓碑前,這才轉(zhuǎn)身朝鎮(zhèn)口走去。 回程的大巴越靠近夕寧村天色越暗,似乎紹陽鎮(zhèn)的烏云也隨之跟了過來。 下車后,果然飄起了小雨,燕來冒雨沖回客棧,剛進(jìn)前院就撞見正往外走的謝翡。 少年撐一把紅紙傘,倏然一笑:“燕先生,你怎么還是淋雨了?” 燕來站在原地沒動,任憑雨點打在他身上。 他的眼中沒有了院子,也不見客棧,而是一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