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建明喝完奶立即安靜了下來,他的大眼睛不像之前那么有亮光了,眼睫毛一動一動的,很快就閉上了。 趙珍珍輕手輕腳的把四寶放到臥室的小床上。 此時張媽已經做好了晚飯,走過來問她,“珍珍,現(xiàn)在開飯嗎?” 趙珍珍抬頭往外看了看,院子里黑漆漆的,在屋子里就能聽到外面的風聲,廣播電臺預報,也就今明兩天,平城市將會迎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她猶豫了一下,看看墻上的掛鐘,已經快七點鐘了,再不吃飯孩子們都要餓壞了,就說道,“好,文廣早上沒說晚上不回來,大概有什么事兒耽誤了,你單獨留出來一些吧!” 因為天冷,客廳又大,點了爐子也不算暖和,所以張媽就做了兩個砂鍋,一個是白菜粉絲豆腐,另一個是臘腸蘑菇和干豆角,熱乎乎的給孩子們盛上一碗,是冬天最適宜的飯菜了。 建民和建國還有建昌都是一連吃了兩碗。 快吃完的時候,王文廣才匆匆從外面回來了,他今天在學校遇到了一點麻煩,其實也不算是麻煩,就是一點點爭執(zhí),今天化學系的劉主任突然找上他,要求提高系里的實驗經費。 的確,王文廣做化學系主任的時候,就一直為經費的問題傷腦筋,每次給何校長打申請都要經過很長時間的討論才能有回復,以前他和劉主任是搭檔的時候,也曾經為這事兒交流過。 但是如今位子不一樣了,他才當了一個多月的校長,就深刻體會到學校里要花錢的地方簡直是太多太多了!上頭撥下來的咋一聽特別多,但一項一項拆分,其實也沒有多少了。 分配給每個系的錢就是那么多,若是化學系多了,那勢必別的系就會少了,這種情況是萬萬不能發(fā)生的。因此,劉主任一說,他就斷然拒絕了,當然了,拒絕的理由也是現(xiàn)成的,每個系都是學校統(tǒng)一分配,而且這個事兒是正校長管的,他一個剛上來的副校長,不好意見太多的。 劉主任仗著資格老,當場就不高興了,他竟然把王文廣和也是剛上臺的梁校長比較了一下,說梁校長以前是機械工程系的主任,當上了校長之后,他們系的實驗室立馬擴充了一半,而且實驗器材也新來了一大批,這種情況要不是梁校長爭取的,難道還能是學校安排的?學校為什么不給他們化學系安排安排? 王文廣苦笑不得,其實劉主任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機械工程系的事情,還真不是學校安排的,而是政府那邊單獨給了款子,實驗室也是另有作用的,只是,這些暫時不能跟劉主任講。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爭論了一番,誰也沒說服誰,劉主任最后氣呼呼的走了,王文廣本來還想把寫了一半的論文寫完,被劉主任搞得也沒心思了,準備收拾東西早早回家的時候,后勤那邊的主任來匯報工作,因為月底了,各個賬目都要理清。 就一直忙到現(xiàn)在。 王文廣一開始當上校長是很興奮的,不過隨著時間的延長,逐漸覺得肩上的責任是很重的,而且具體分管的事情也太多,王文廣并不怕工作多事情累,本來他才三十九歲,正是屬于年富力強的時候,但遇到劉主任這種胡攪蠻纏的,也真是的很影響心情。 趙珍珍放下筷子給丈夫盛了慢慢一碗湯,說道,“今天怎么這么晚???” 王文廣搓搓手接過碗喝了一大口,含糊答道,“學校亂七八糟的事兒太多了!” 趙珍珍仔細看了一下丈夫的臉,總覺得最近一個月王文廣瘦了不少,有點心疼的說道,“你們學?,F(xiàn)在不是有四個校長了嗎,只要不是明確分在你名下的工作,你就往外推,誰也不好說什么的!” 王文廣點點頭,覺得這個方法不錯。 他快速吃完一碗飯,說道,“明天你還要去爸媽家里?明天我沒事情,要不,咱們帶幾個孩子去逛逛吧!” 的確,他們一家人已經很久沒一起出去了。 趙珍珍雖然覺得不去上婆婆的課有點可惜,但還是點點頭,說道,“好的呀,文廣,你去沒去你們學校工會?” 王文廣搖搖頭,說道,“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你為什么總問這個問題?” 趙珍珍抿嘴一笑,說道,“就隨便問問!”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陳市長是個純粹的政客,他做事情只考慮后果,從來都不會重視過程,因此,當他把自己屋子里所有唐表叔寄來的東西都找出來,連同那個他很喜歡的腕表,一起裝進了垃圾袋并在晚上偷偷扔到海水里的時候,雖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卻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人就是這樣,當你變得無懈可擊的時候,這本身就是一種無窮的力量。 在這個世界上,陳市長已經沒有了任何親人,但他有理想,理想還比較遠大,那就是要當大官兒,市長還不夠,最起碼是要省長才行,也許到那時,別人對他的介紹,就不再是陳方南的兒子了吧。 盧志偉上海一行收獲很大,他和同學姚盛強把上海北京兩地的報紙都仔細研究透了,最后得出了一個驚天的結論,因此,一來到平城,就迫不及待的跟陳市長匯報來了。 他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要求陳市長單獨成立一個革命小組,主要的職能就是宣傳和發(fā)揚最新的領導政策和領導方針,從而起到一個領隊的作用。 這種關口,這種敏感的要求,若是陳市長答應了,出的風頭都是盧志偉的,但如果出了事兒,那肯定是要他陳友松擔著的!陳市長自然不會做這么賠本的買賣,他不但拒絕了盧志偉,還親自打電話給盧成昆,兩個人的電話講了多半個鐘頭,隔了沒幾天,盧志偉就被盧司令員調走了。 盧志偉在平城時間不長,官職不高,也沒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兒,所以即便他調走了,也沒人關注。 趙珍珍是在半個月后,劉秘書真的來工會指導工作時才知道的。 她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但面上還不敢表現(xiàn)出來,還要問一句,“那盧處長這是去哪里高就了呀?” 劉秘書覺得有些奇怪,之前趙珍珍好像不怎么搭理盧志偉,怎么這次問來問去的,不過,他還是很好脾氣的說道,“盧處長本來就屬于借調,這次是回京了!” 趙珍珍由衷的笑了,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劉秘書喝了兩杯郭大姐泡得好茶,把工會的工作都了解了一個遍,覺得沒什么好問得了,就站起來準備走了。 趙珍珍自然是送到門外。 劉秘書看到沒有別人跟來,低聲說道,“趙珍珍同志,我今天是代表陳市長來的,陳市長讓我問你,在工作或者生活上有沒有什么難題,如果有,組織上一定替你出面解決!” 陳市長用人不拘一格,本來他是想把趙珍珍直接從國棉廠調到市政府的,至于職位嘛,就留在他身邊做個秘書就行。 趙珍珍聰明靈活,遇事兒一點就通,而且年輕漂亮,看著也養(yǎng)眼不是嗎? 但陳市長后來又自己給否了,這趙珍珍什么都好,恰恰是太漂亮了反而是弱點,他一個四十歲未婚的市長,身邊跟著一個漂亮的女秘書,當然不可能有什么特殊的關系,但時間一長,難免有人會從這上面做文章! 因此,陳市長就讓劉秘書跑了這一趟。 趙珍珍立馬笑著說道,“多謝陳市長的關心!我在生活和工作上的確都有困難,劉秘書,我有四個孩子你知道嗎?大的才七歲,小的還不到一歲,咱們平城國棉廠有點偏,我從大學家屬院來這里上班,騎自行車就要二十分鐘,要是下雨下雪天兒,不能騎車子,走著得一個小時!所以,要是可能的話,領導能不能給我調換一個工作?” 換工作也不算什么大事兒,劉秘書點點頭,說道,“可以,你想去哪個單位?” 趙珍珍立即回答道,“我想去平城大學的工會,那樣離家近,既不耽誤工作也方便照顧孩子!” 劉秘書看著她一臉期待的神情,不敢貿然答應,因為平城大學屬于省級單位,有正式的編制,因此進人是很難的。 趙珍珍履歷表上是小學文化,僅這一點,平城大學都不會接收! 不過,任何事情都有特例。 劉秘書笑著說道,“趙主席,我會把你的要求如實報給陳市長的,若是有了結論會盡快通知你的!” 趙珍珍也沒有等很長時間,也就二十來天左右吧,她正在工會辦公室?guī)ьI大家念語錄,廠辦的小黃干事跑進來了,手里拿著一份工作調動通知! 郭大姐很好奇,拿過來先掃了一眼,等看明白是趙珍珍要調走了,還不敢相信呢,大著嗓門說道,“趙主席,這是不是弄錯了?” 第32章 (修改) 馬上就是年底了,各個車間都在加班加點,甚至最忙的兩個車間的工人一上班就是連續(xù)十四個小時,這么大的勞動量,年輕的工人能熬得住,年老的難免會有怨氣。 國棉廠的工資不低,熟練工一個月怎么也有四五十元了,若是加上車間的獎金就更多了,但按照規(guī)定,加班費卻是不高的,一個小時只有兩毛錢。 年輕的工人愿意掙這個加班費,每天上滿十二個小時,一個月加班費也有二十多塊了,但老工人是不愿意出這個苦力的,年前也就這么一個來月,為了二十塊的加班費累出病來,那還賠本了! 但生產任務這么重,各地的訂單驟然比平時多了兩三倍,你想不加班,不掙加班費,那還真由不得你!搞特殊化肯定是不行的! 各個車間為了激勵工人們的積極性,都制定了明確的獎罰措施,但即便如此,安撫好工人的情緒,依然是廠里的頭等大事。 這就屬于他們工會的工作了。 在這一方面,趙珍珍做的很細致。早上工人一進工廠,在大門口就能分到一缸子熱騰騰的姜糖水,生姜和麥芽糖都是曹大姐去市郊的生產隊買的,比去副食店要省不少錢,另一方面,將廠里的主要甬道上都掛上鼓勵人心的標語,黑板報也是每天都更換內容,其中有一欄專門留給各個車間的勞動模范。 聽起來似乎不太復雜,但光是一排八個欄的黑板報就夠累人的了! 也不光是這些,等年前忙完,年后廠里初九就上班了,那時候工人不會太忙了,但他們工會還得抓緊籌辦元宵晚會呢! 比起一般的工廠,他們國棉廠組織的文藝晚會顯然有點多,但這個也是沒辦法,他們謝廠長是部隊出身,天生喜歡熱鬧,每次晚會都早早的到場了,而且對他們工會的工作多次提出了表揚,不辦是不可能的! 在這種情況下,工會的十來個職工,自然不希望趙珍珍調走。 不過,調動通知都下來了,不走顯然也是不現(xiàn)實的! 郭大姐認識到了這個現(xiàn)實后,表現(xiàn)的特別郁悶,她有點生氣的說道,“趙主席,你就這么扔下我們不管了?你走了咱們沒了主心骨,好多事兒都沒譜了!” 小李干事在旁邊也點了點頭。 倒是曹大姐不太覺得意外,其實趙珍珍要調走,可能早就有預兆了,前些天下了好幾場大雪,趙珍珍幾乎每次都上班遲到了,她不止一次說過,要是能調換個離家近的單位就好了,但大家當時都以為只是隨口抱怨。 曹大姐笑著說道,“大家這是干什么?趙主席調到了好單位,咱們得高興才對???大學那邊多好,打交道的都是文化人,離趙主席家又近,接送孩子都方便,你們這些人啊,就是理解不了已婚工作婦女的難處!” 郭大姐除了在自己的個人問題上比較軸,未婚夫去世這么多年了也不肯再找,其他問題上還是很靈活的,她立馬笑著說道,“是我想岔了,光想著不舍得趙主席了,是的呀,小孩子照顧起來的確很麻煩,我那弟媳婦才生了兩個,成天忙得不得了呢!” 也不光是他們工會,國棉廠很多人對趙珍珍的調走也感到很突然。 當天下午,謝廠長讓隋主任親自跑了一趟,表達了廠里對趙珍珍工作的認可和表揚,并提出了很真誠的挽留,雖然明知沒有用,但廠里該拿出來的態(tài)度還是要有的。 客觀的講,他們工會現(xiàn)在承擔了不少本來是廠辦的工作,所以只是從工作角度來說,趙珍珍也是個不錯的搭檔,隋主任也不舍得她調走。 何況,兩家還有私交,沈莉莉自從懷孕后,變得特別愛交際了,即便現(xiàn)在已經顯了懷,只要是休班的時候沒太重要的事情,必然是要去別人家做客的。她隔上兩星期就去曹醫(yī)生家里,上次就跟趙珍珍碰上了。甚至沈莉莉還和他商量,準備下周去趙珍珍家里拜訪呢。 隋主任剛走,周桂芝和徐振山結伴來了,徐振山女兒上高中的事兒算是湊巧了,但明年九月里周廠長的女兒要進平城大學,的確是打算走王文廣的路子,因此周廠長就特別的不舍,道別的話也特別多。 一整個下午,廠子里主要部門差不多都來人了。 雖然調動通知上沒有規(guī)定時間,但趙珍珍其實早有準備,她把近期的工作計劃給大家過了一遍,又把事情拆分開分到每個人頭上,這樣即便是她不在,事情也不會亂。 而且估計廠里很快就會安排新的主席了。 對于自己的下一任,趙珍珍自己雖然比較屬意郭大姐,她對待工作細致認真,干勁兒十足,但缺點也是十分明顯的,遇到事兒沉不住氣,這一點就不如曹大姐了。 把工作交代好,趙珍珍把辦公室里的個人私物收拾了一下,其實沒有別的,就是一摞厚厚的工作筆記。 她忍不住翻開了其中一本看了看,驚訝的發(fā)現(xiàn)還是十五歲時,她剛進工會時候的記錄,稚嫩又很丑的筆跡現(xiàn)在看起來有點可愛,但那時卻是最大的煩惱。 趙珍珍合上筆記,背著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國棉廠的大門。 平城大學的工會辦公室同樣不大,四間辦公室一共有八個職工,比起來他們國棉廠的職工還要少上幾個,但好處就是,大學工會基本沒什么事兒,上班完全就是看報喝茶說閑話,趙珍珍初來乍到,不敢表現(xiàn)得和別人不一樣,就這么混了好幾天。 大學工會的主席叫李穗花,年約四十來歲,高中文化,丈夫是歷史系的教授,也住在大學家屬院,和周淑萍家僅有一墻之隔,因此,她和趙珍珍打過幾次照面,對趙珍珍的到來表現(xiàn)的還算熱情。 當然了,這里面也有王文廣的原因,副校長的嬌妻,總要給幾分面子的。 這天上午趙珍珍將幾個孩子送到學校,趕到工會的時候時間還很早,她哼著歌兒把辦公室仔細打掃了一遍,為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從挎包里掏出初中一年級的數(shù)學課本仔細看起來。 她前些天終于把小學課程全都學完了,曹麗娟給她出了兩套試卷,雖然沒能答滿分,都是九十八分,也算是很不錯了。 趙珍珍其實早就想把初中課本帶來單位看了,已經連著閑了好幾天,想想都覺得太浪費,因此此刻看得十分專注認真,以至于同事馬愛紅突然進來,又突然站到她身后都沒警覺。 “哎呦,這不是初中的課本嗎?你怎么看這個呀?” 馬愛紅是他們工會學歷最高的職工,是正經師專畢業(yè)的,但她肚子里有墨水,授課水平卻不怎么樣,而且還很愛說教學生,后來因為和歷史系的其他老師鬧矛盾,她運氣不好,那一個老師是很有背景的,讓學校把她從一線教學崗位調到了工會。 說起來這事兒都過去很多年了,但馬愛紅提起來還是恨得牙癢癢,按照她自己的說法,自從被調到工會后,她的人生大事兒都受到了影響,首先,找的對象檔次降低了,她現(xiàn)在的老公在學校的后勤上,雖然油水很足,但比起大學教師來不算體面,再就是她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個個都不算聰明,在附屬學校上學成績屬于倒數(shù)的。 要不是找了一個不聰明的老公,也就不會有不聰明的孩子,而這一切的根源,還在于她被調到了工會,否則壓根不會找不聰明的老公! 趙珍珍當時聽了就覺得有點可笑,這人只會抱怨別人,難道有人硬捆著她嫁人了? 說白了還是自己無能。 當然這話她可不敢當面說。 趙珍珍沖馬愛紅笑笑,說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看看書覺得挺有意思的!” 馬愛紅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撇了撇嘴,其實,她是工會的副主席,只不過因為李穗花在,她這個副主席就是個擺設!而且趙珍珍的底細她也知道的,雖然這次過來的履歷表她看了是初中畢業(yè),但其實,她就是個小學畢業(y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