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鐵面人爆發(fā)出一聲慘叫,許是沒有料到身后的女孩兒會突然發(fā)難,他足下一頓,冷不防摔倒在地,而宛遙也隨之被甩出一丈開外。 突如其來的刺疼好似遍布周身,一口氣沉甸甸的堵在胸膛,噎得五臟六腑難受。 他甚至來不及去看自己傷到了何處,便十分慌張地掙扎起來想要去尋那個被他弄丟的姑娘。 然而甫一抬眼。 樹皮蒼老的古木下,女孩兒半跪在那里,一手擋在身前,一手以發(fā)簪抵于咽喉,表情冷漠而堅決,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數(shù)年春秋時光,望著他時,就像望著一個危險兇狠的蠻人,充滿敵意。 這一刻,他在原地恍惚了一下,垂眸看向自己粗糙寬大的手掌,掌心里布滿了老繭與傷痕,上面聞不到舊日的藥草味,只有濃郁的血腥,肅殺非常。 至此,他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原來我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千呼萬喚始出來——你們要的……大桑葉!【。 后面一段劇情需要仔細寫所以今天就更這么一點了。 第110章 宛遙戒備地捏緊那支發(fā)簪, 手腳卻已不自覺地開始發(fā)冷,只能勉力讓心緒冷靜下來。 因為對方一直奔跑, 要找準xue位并不容易, 她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扎到了死xue,而鐵面軍素來身強體健, 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夜風蕭索的從兩人中間穿過,荒郊野外噤若寒蟬。有好長一段時間, 他們二人誰都沒有說話, 也沒有動作,畫面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靜止著。 宛遙微微喘了喘氣, 目光一轉不轉地留意著對方的舉動, 說不清為什么, 當她對視那雙眼睛的時候, 總覺得從里面讀出了一絲令人費解的感情。 正在雙方僵持之際,林間小路上忽然竄出兩個神色張皇的鐵面軍。 四人毫無征兆地打了個照面,各自都有些發(fā)蒙。 那二人怔忡地看了看樹下嚴陣以待的女子, 又看了看不遠處肩背受傷的魏國士兵,雖不太明白狀況,但自然而然是想著要幫自己人。 “兄弟,出什么事情了……” 兩人緩緩靠近, 警惕地注視宛遙, 不著痕跡地以大樹為中心將她團團包圍,看情形興許是把她當成了一個十分難纏的角色。 這時,已有人悄然自背后抽出一柄匕首, 低低問道:“一會兒我打個手勢,咱們一起上……是要捉活的,還是要捉死的?若弄傷弄殘了,要緊不?” 即便是宛遙,此刻也覺察到空氣里一觸即發(fā)的危險,她抵在咽喉的發(fā)簪抑制不住地有些顫抖。 如果他們沖上來——她心里想,如果他們沖上來,自己也就只好交代在這里了…… 忽然,那個趴在地上的鐵面軍踉蹌地爬起身,急促的喘息透過面具壓抑的傳了出來。 她緊張地收攏五指,尖銳的簪子無計可施的往前推進半寸,幾乎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 然而下一瞬,宛遙卻聽到一陣惡鬼般的咆哮,那人竟毫無征兆地掄起拳頭,沖著旁邊的同伴揮過去—— 正集中精神的鐵面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顯然沒料到同袍會突然反水,驚慌地怒吼道:“你干什么!瘋了你?!” 然而后者卻不依不饒,強有力的手摁住他胳膊,飛快拔出腰間的短刃用力刺進其腹部,一連捅了數(shù)刀。 劇烈的疼痛讓鐵面軍忍不住撕心裂肺的慘叫,同樣也爆發(fā)出求生本能的力量,騰出手來拼命捶打著對方的身軀。 “發(fā)病了,他一定是發(fā)病了!救我,快救我!” 愣在一邊的同伴此時才回神,都知曉藥物的后遺癥非同小可,這樣的意外大概也沒少見,當即拔出佩刀上前幫戰(zhàn)。 三個人扭打在一塊兒,皆是磕過大力丸的威武軍勇士,手上的勁道不容小覷,倘若火力全開,沒人能討到一點好處,但那個鐵面軍似乎格外地不要命,頂著一身傷口還依然橫沖直撞,力大無窮,仿佛全然不知疲憊不覺疼痛。 宛遙呆呆地坐在原處看這場變故,握著發(fā)簪的手早已松開,按理說趁他們現(xiàn)在狗咬狗,自己就應該借機逃跑,但不知為何,眼前的畫面總給她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或者說,是內(nèi)心里有一個聲音,告訴她現(xiàn)在還不能走,好像她要是走了,會錯過一件很要緊的事一樣。 三個已非常人的強壯武士打得你死我活,最初的那個因為挨了一記偷襲,很快便傷重倒地。但畢竟是一對二的局面,鐵面人自己的傷勢也未能好到哪里去,可他偏有不同尋常的執(zhí)著,是無論如何也要將對方殺死的堅決。 一番較量下來,剩下的那一人終于開始害怕,轉身想要跑,可他卻如鬼魅般從后面纏上,雙臂血流如注使不上勁,便索性一口咬住對方脖頸,活生生咬破了頸項的血脈。 凄厲的大叫登時激起山林中沉睡的鳥雀,一大片呼啦啦驚慌失措地四散飛開。 而這聲音并未持續(xù)太久,便漸次弱了下去,直到被滿世界展翅的動靜徹底覆蓋。 等一切歸于沉寂之后,那個高大如山的身軀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塵埃遍起,萬籟俱靜。 附近鮮少有人,遠處的戰(zhàn)火硝煙在此時顯得如此縹緲而不真實。 三座龐然大物橫七豎八地擋住了本就不寬闊的林間小道,待宛遙靠近了一些,才發(fā)現(xiàn)那人還活著。 他正仰面朝天,吐息微弱地輕輕喘氣。 說不清是什么使她的記憶忽然回溯,只是有那么一瞬,眼前的冷月,荒野與倒地喘息的人,讓宛遙隱隱約約想起了什么。 朦朧的往昔,在人潮如海,繁華似錦的長安城醫(yī)館里,曾經(jīng)有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小少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然而此時此刻回想,竟覺得故人的五官已如此模糊不清…… 她數(shù)年前隨項桓背井離鄉(xiāng),經(jīng)歷了白手起家,惡人橫行,見識了圣主多疑,都城易主……太多的事轟轟烈烈,占據(jù)了每日的心神,根本無暇去顧及那些遠在他方的舊友。 如今的亂世太過動蕩,所有人都好似被驚起的林中鳥,各奔東西,一朝離別便再無音訊。 宛遙挪到鐵面人的旁邊,搖搖欲墜的面具下仿佛露出一道熟悉的裂痕。 她試探性的伸出手,指尖緩之又緩地朝他臉頰靠去,正在這時,鐵面人雙目猛然圓瞪,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大吼一聲揮開她,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跑進了密林之中。 “?!?/br> 她后半個字堵在嗓子眼,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宛遙呆了片刻,隨即追上前。 蒼青色的山脈在夜空下連綿起伏。 等她追入那片郁郁蔥蔥的松樹林時,周遭已沒有了對方的蹤跡,清輝照耀的大石塊前只有一灘濃稠的鮮血,腥紅如火。 宛遙在林子里焦急地四顧,企圖從沿途留下的血跡尋找對方的身影,可她畢竟毫無經(jīng)驗,也未曾習武,漫漫深山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只能茫然地在周圍打轉。 不知過去多久。 數(shù)丈開外的草叢中。 桑葉靜靜抱著膝蓋倚樹而坐,等到那串細碎的腳步行遠,他才敢悄悄從樹后探頭看上一眼。 這世上總有太多的造化弄人和事與愿違。 戰(zhàn)亂當頭,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藥童,要在其中安身立命并不容易。最開始,也許是不服項桓的嘲諷,不服命運的不公,不甘心自己的懦弱與一無是處,于是機緣巧合從了軍。 可后來又想干出一番成就,讓那一點好勝心驅(qū)使,當藥物帶來的利益擺在眼前,便無法抑制地沉淪了進去。 待最后知曉其中利害時,他已經(jīng)沒有后路可退了。 桑葉重新靠回樹干上,在沉重的夜風中悠長的吐出一口氣。 佛說有八苦,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年少時那些許微不足道的情意,而今或許早就掩埋在了沙場無盡的戰(zhàn)火和滾滾的烽煙里。 遠方。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仍在一波接著一波的燃起。 戰(zhàn)馬和人的尸體一并堆疊在熊熊烈火當中,被奔襲而過的同袍或是敵軍踩踏成爛泥,無數(shù)騎兵的影子在黑暗中浴血拼殺。 宇文鈞領著一隊人馬沖出了赤潮一樣戰(zhàn)圈,馬尾上好似還帶著一溜未散的濃煙,在黎明前的暗夜下發(fā)了瘋似的狂奔。 不遠的前方,是楊豈倉皇跑路的身影。興許知道大勢已去,他甚至連余下的士兵也不再顧及,只保命般的帶上最后的心腹往北逃竄。 楊豈太怕死了,如他這樣腰纏萬貫的人從來都是怕死的,甫一回頭瞧見背后窮追不舍的宇文鈞,便急忙招呼左右準備流矢。 劍鋒與金屬相撞出清脆的聲響,斷箭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去,疾馳過程的狂風凜冽得如同刀刃。 宇文鈞找準縫隙彎弓朝前反擊,饒是如此,身后的士兵仍舊接二連三的中箭倒下。 “將軍!” 淮生在旁輕輕喚他。 但意外的是,宇文鈞的神情竟出乎意料的冷凝,只一言不發(fā)地策馬疾馳。 縱然敵方的人數(shù)也在跟著減少,然而暗箭還是防不勝防地逼近他身側。 淮生正眼疾手快替他斬斷一支長箭,忍不住勸道:“將軍,別再追了!我們?nèi)耸植粔蛄?!?/br> 宇文鈞揮劍的動作卻絲毫不見猶豫,他緊咬著牙關,眼光如炬地盯著僅僅數(shù)丈之遙的楊豈,對方的手中拎著一柄長刀——是那把傳說中削鐵如泥,可以斬斷精鐵的武器。 “不行……他今日大敗,損兵折將,必然不會再回去替咸安皇帝賣命了?!?/br> 如果現(xiàn)在放楊豈走,便似水入大海,今世今生可能很難再找到此人的下落,而眼下是唯一的機會…… “將軍!” 耳畔一聲急呼。 不過片刻遲疑,他未能躲開的利箭攜帶勁風,斜里穿過了肩頭的肌rou。慣性與痛感迫得他幾乎栽下馬去,宇文鈞在落地時狠命拽緊韁繩,險而又險地將馬匹停住。 好在箭矢沒有傷到要害與筋骨,他略一用力,拔出箭鋒信手扔掉,隨意用布條止住血。 淮生慌忙丟開馬,跌跌撞撞地跑來,一并從懷中摸出金創(chuàng)藥,灑在他傷口處。 “將軍,回去吧,抓不到楊豈也沒有關系,我們……” 宇文鈞的目光落在她臉頰、脖頸間的血痕上。那只纖細的手腕,原本纏著厚厚的錦布用以減少與鐵環(huán)的摩擦,而現(xiàn)在,歷經(jīng)一夜的廝殺,布條早已不知所蹤,露出下面?zhèn)劾劾鄣钠つw。 他嘴唇微抿,心里沒由來得一緊,低聲打斷:“你留在這里?!?/br> 淮生訝然抬頭看著他,好似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宇文鈞卻已經(jīng)不管不顧地爬起來,將剩余的箭放回箭囊中,一腳踏上馬鐙。 淮生見他如此舉動,便也掉頭打算上馬,就在她轉身的剎那,宇文鈞卻猛地拽住她手腕。 青年素來平和的星眸里含著不容拒絕的神情:“我讓你留在這里!” 淮生怔忡片刻,才終于萌生出強烈的不安:“將軍,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人了,你讓我跟著你……” “這是命令!”他喘了一口氣,厲聲說道,“我命令你留在這里,等我回來!” 生平第一次,淮生對宇文鈞的指示產(chǎn)生了猶豫,“可是……” 他咬咬牙,“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女孩子明顯愣住了,神色茫然而無措,雙目間卻不可抑制地閃出一抹朦朧的水花,或許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又或許她冥冥之中已經(jīng)對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事有了一些預感。 宇文鈞狠狠收回視線,翻身上馬,他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用力拍打馬腹,但是淮生最后一眼留在心里的模樣卻永遠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