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待得那人走遠,宇文鈞似乎早已覺察她在此處,遙遙喚了一聲:“宛姑娘?!?/br> 見他先開了口,宛遙也就不好再回避,走出來盈盈一拜,“宇文將軍?!?/br> 打完照面,她朝適才那位姑娘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沒收回視線,“模樣標致,舉止優(yōu)雅,衣著光鮮,想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br> “宇文將軍就不多考慮一下嗎?” 身邊的年輕將領(lǐng)被她這么一問,反倒局促起來:“我……” “……眼下還沒有這個打算?!?/br> 宛遙并未細細深究,只不動聲色地說:“是因為淮姑娘?” 很意外的,這個平素沉穩(wěn)自持的青年面色不可控制地涌出緋紅來,看得出他是想辯解一番的,但興許覺得自己的這不正常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讓她看出了端倪,面頰五顏六色的閃了一陣,便也就自暴自棄地沖其笑笑。 有幾分少年人的青澀與無奈。 好在宛遙一向沒有余飛那樣強烈的拉郎配熱情,聞言也不過平和地一點頭。 “那她知道嗎?可需要我?guī)褪裁疵???/br> “不用了,不用了……”宇文鈞有些慌張,然后垂下眼瞼,帶了點落寞的神色,“小淮她天真單純,對這種事向來懵懂無知,我也不太想給她平添煩惱,還是罷了。多謝姑娘的好意。” 他的禮數(shù)與言辭依然滴水不漏地讓人挑不出毛病。 許多時候,宛遙總覺得他和淮生是有相似之處的,一個永遠處變不驚,一個一直穩(wěn)如泰山,也不知究竟要到何時,何日,何種情況之下,覆蓋在他們周身的那層堅冰才能有所撼動。 * 前線和軍中總是有事要忙,三天的烤羊節(jié),直到十五,季長川才抽得一日空閑。 他雖熱愛行軍打仗,卻也不會虧待自己的嘴,享受人生上很有一套。在自己這輩子漫漫無邊的征途中,機緣巧合,曾跟著幾位西北的老兵學得一手烤羊的好技藝,可惜當了將軍反而無處發(fā)揮。這天夜里,他來了興致,便命人將府內(nèi)的花園收拾出來,架起幾堆火,親自給眾人烤羊羔rou。 大老遠的能聞到烤rou焦香的味道,偏生吹的還是北風,項桓跟著一路抽涼氣。 宛遙在邊上斜眼睇他:“看你那點口水……” 后者原本就做做樣子,卻還厚顏無恥地側(cè)頭示意,“給我擦一下。” 宛遙顰眉嫌棄了半天,“才不要,要擦你自己擦?!?/br> 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我口水怎么了,平時吃的時候,也不見你嫌?!?/br> 到底是被項桓這不要臉給驚呆了。 宛遙面色白一陣紅一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揪著他衣擺就要打。 項桓眼疾手快躲得十分游刃有余,手撐著欄桿,輕輕一躍便跳下了走廊,還順便閃避了后面扔來的一塊石子。 “項桓,你給我站?。 ?/br> 原地的姑娘氣急敗壞,繞出臺階往這邊追。 早已落座的宛大人強忍住額頭快爆出的筋,念了半天的清心咒才把自己那一口老血給咽下去。 搖頭嘆道:“女大不中留啊,家門不幸……” 宅子之前是座無主的舊府邸,因為夠大才被季長川相中,用來容納這一幫老老少少。說是花園,但實則久久沒人打理,荒涼得很,這會兒跟著新主人沾了光,也頗難得的有了人情味。 院中擺好了幾張桌椅,來得早的已然落座,一言一語的話起了家常,一派閑適景象。 季長川本人卻很是忙碌,在火堆邊繞來繞去的翻轉(zhuǎn)羊rou,不時灑上幾把調(diào)料。盡管出了一頭薄汗,他卻樂此不疲似的,滿眼興致勃勃。 看樣子rou烤好還有一陣子,花臺下面,項桓整理著被宛遙扯得七零八碎的衣服站起來,一本正經(jīng)地作妖:“宛遙,你現(xiàn)在打我可以,以后這樣算是謀殺親夫,犯七出的……” 然后又在女孩子發(fā)火前引開她的注意力,往旁邊一指:“看他們那幫人在干什么?” 宛遙憤憤地瞪著他,卻還是很老實地順其視線望過去,不遠處就瞧見宇文鈞、秦征一群人圍在淮生跟前,連陳文君也在其中。 “這玩意兒是精鐵做的吧?!庇啻箢^摸著下巴嘖嘖感慨,看宇文鈞拿他那把佩劍朝著淮生手腕的鐵環(huán)用力砍了幾下。 “噌噌”一串脆響,火星四濺。 陳文君在旁有些心悸,還是怕傷到女孩兒的皮膚:“當心一點。” 他顯然很克制自己的手勁了,鬢邊上深刻的蹦出青筋。奈何數(shù)劍下去,那鐵環(huán)上也不過就只多了幾道傷痕,于事無補。 秦征像是早有預(yù)料,“不行的,我試過?!?/br> “這環(huán)足有兩寸之厚,便是尋常的熟鐵也不易斬斷,更別說精鐵了?!?/br> 宛遙伸手去墊了兩下,“真沉……這豈不是得戴一輩子?” 秦征抱著懷,無所謂地笑笑:“可不就是得戴一輩子么?!?/br> 宇文鈞眉頭緊鎖地端詳著那塊厚重的鐵料,似乎并不打算輕言放棄,反倒是淮生不以為意地提醒:“將軍,當心你的劍?!?/br> 他輕嘆著搖頭,又不好再多言,只能先將佩劍收起。 上一代的奴隸正是因為這個鐵環(huán),老來幾乎抬不起手,等同于廢掉一條胳膊,宇文鈞到底是想幫她把這塊枷鎖卸掉。 陳文君見狀,低頭若有所思地沉吟。 “……這精鐵是舅舅當時就地取材,用西北附近的鐵礦冶煉而成的。據(jù)說為了以防萬一,也同樣做過一柄能夠斬碎此鐵環(huán)的重刀?!?/br> 她畢竟是袁傅的外甥女,武安侯將戰(zhàn)俘帶到了中原,作為他的家眷,陳文君倒也知曉幾分其中的內(nèi)情。 “對了……”宛遙險些快忘了她的身份,緊接著問,“那刀呢?” 她遺憾地聳聳肩,“舅舅投奔燕王,侯府自然被抄了,我們家為了避嫌不敢去收拾東西,最后大半財務(wù)都落到了楊豈手里?!?/br> “那柄刀他好像也留下了,興許是覺得好用,就連上戰(zhàn)場都是隨身帶著,要拿到估計不容易?!?/br> “很簡單啊。”項桓攤開手,“反正遲早有一天我們也是要跟姓楊的決一死戰(zhàn),屆時再把東西搶回來,不過順手的事?!?/br> 宇文鈞深覺有理地頷了頷首。 余飛便拿手肘去不懷好意地捅捅秦征,“喂,這么說來,咱們打勝仗,對你而言好處最多了。要不給個彩頭,誰先幫你抓到楊豈,你付一百兩黃金的報酬如何?” 項桓:“一百兩?!黃金!你可真能獅子大開口啊。” 他涎皮賴臉地諂笑:“找找樂子嘛,成日里和那幫惡心巴拉的怪物火并多沒意思,是吧,秦征?” 后者倒是大方,垂眸一笑,“行啊?!?/br> 這群小年輕聊得正高興,季長川用切羊rou的刀往碗沿上輕敲了兩下,一嗓子喊道:“孩兒們,吃年夜飯了,趕緊的過來?!?/br> 漂泊了一整年,也就今時今日能有片刻的寧靜祥和。 同桌的有宛延和項南天兩座大山,項桓于是只在遠處看了一眼,近來這一對老兄弟不知怎的冰釋前嫌,反倒一致對外,針對起他來,數(shù)落的時候簡直一唱一和,好似以自己為祭品給二老架起了一道友誼的橋梁。 一個項南天已經(jīng)夠人受的了,項桓吃不起兩道唾沫星子,搶羊羔子連輕功都用上了,眨眼便從鐵架子上順了兩只,拉起宛遙迅速躲到石亭子里頭吃獨食。 “這臭小子!”季長川好氣又好笑地罵道。 幸而剩下的口糧多,還不至于為他這幾塊rou落得眾人不能飽腹。 大將軍舉杯之后,這桌羊rou宴算是開席了,項宛兩家的老爺今日不知因何興致頗好,倒湊在一塊兒行起酒令來。宛夫人素來是個嫻靜溫慧的性子,只坐在一旁安分的品茶,不時嘗上幾片,便要用帕子細細的擦一回嘴。 相比之下,對桌而坐的項圓圓全然是隨了他哥的模樣,上躥下跳,停不下來。 “大將軍我能不能吃那條羊腿啊?” “外皮還是烤得酥脆些更好吃……陳jiejie,你若不用辣醬,可否借我刷一刷?” “秦征哥哥……” 她嘴巴甜,滿場叔叔jiejie哥哥叫了個遍,吃得滿嘴流油,偏偏還往宛夫人跟前湊,“宛姨,你吃里脊rou嗎?味道可好啦!” 后者看她那吃相,忙避之不及,十分嫌棄地朝旁邊躲了躲:“不、不必了?!?/br> 好在項圓圓也就禮貌性地問一句并沒打算繼續(xù)糾纏,見她推拒,也就蹦蹦跳跳地尋別人折騰去了。 宛夫人眼見著這姑娘瘋得沒個定性,內(nèi)心忍不住哀嘆:項府果然是京城最大的染缸! 在座的人三五成群,很快便分作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上了年紀的,互相感慨人生,對酒當歌,聊著當下的局勢,未來的走向;而年輕一輩則圖個“人生及時須行樂”“明日愁來明日愁”,不是插科打諢就是談笑風生,縱然戰(zhàn)事依舊遙遙無期,卻能憑借今日之酒,將那些家國天下短暫的拋諸腦后。 秦征吃不慣羊rou,但又不好缺席,于是只坐在那里就著一碟花生米下酒。 陳文君環(huán)顧四周,悄悄地在桌下拉他的衣袖,繼而捧出一個兩層的盒子。 “什么?”他唇角微揚,帶著好奇。 “我知道你今天肯定吃不了多少東西,所以偷偷去廚房做了一點小點心?!彼Z氣獻寶似的,卻又有幾分小心翼翼,“你嘗嘗看。” “你做的?”青年的眼中黑白分明,有詫異與一絲絲意味不明的笑。 “是啊?!鄙砼缘墓媚镄乃紗渭儯抗饫镫[含期盼。 他很配合地撿了一塊放進口中,嚼了兩下之后,唇邊的笑意卻再也掩飾不住。 “……怎么了?”陳文君試探性地問。 青年笑著說沒什么,“你做完了,自己吃過沒有?” “還沒……” 他聞言便不再追問,仍舊輕描淡寫地一塊一塊慢悠悠的品。 陳文君不大服氣的瞪了瞪眼,夾起他吃剩下的點心淺嘗了一口,糕餅剛剛?cè)肟冢龤舛ㄉ耖e地表情頃刻土崩瓦解,默默地將盒子收起來。 到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何曾下過庖廚做過粗活。秦征跟她那么久,對這一點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他倒是不在意地一笑,摁住她的手把食盒接走,“下回想吃什么,我給你做就是了,犯不著這樣麻煩?!鼻嗄陿O縱容的寬慰,“倘若真的要學,不妨去向宛遙姑娘請教一下?!?/br> 陳文君也不反駁,與他四目相視,聽話地點點頭,“嗯?!?/br> 余飛坐得離他倆最近,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的糧,有苦沒處說地端著酒杯換了個地方。 他舉目一望,左邊是秦征和陳文君,右邊是淮生與宇文鈞,到處成雙成對的,簡直能瞎了自己這一雙燦若星辰的眼! “太過分了?!彼詈笾荒苓x擇往項桓待著的這片小亭子走來,一路憤憤不平,“我最討厭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的,這不是欺負人么!” 話音剛落,就見好兄弟切了一塊羊rou遞給宛遙,再何其自然的順手給姑娘擦了擦臉頰沾上的一點油。 余飛:“……” 他一時語塞,覺得自己這肚子里的氣,下一刻就能原地炸掉。 “喂,項桓?!庇啻箢^苦哈哈地往他身邊一坐,“兄弟我還單著呢,你就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后者慢條斯理地吃rou,“你想讓我?guī)湍闶裁???/br> 余飛揪著一把草思考人生。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很“機靈”地開口:“誒,你們家圓圓元熙十年生的吧?明年就該滿十四了,我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項桓已經(jīng)沖他臀部踹了一腳,直接把人踹下了臺階,簡明扼要:“不能,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