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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家少年郎在線閱讀 - 第72節(jié)

第72節(jié)

    “……”

    “你先別出來?!表椈柑崃颂嵘ひ?,“我開膛破肚了?!?/br>
    此后的幾天,他們這院落里總是飄著一股散不去的腥味,狼皮就掛在樹下,項桓給搭了個葡萄架,等晾好了可以做成褥子。

    狼rou倒是有藥用,溫補的能益氣養(yǎng)血,宛遙把它切成塊兒風(fēng)干,最后賣給了藥坊。

    咸安二年的秋季,當大魏南境打得戰(zhàn)火連天之際,處在憑祥關(guān)最北端的青龍城卻呈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溫馨與祥和。

    宛遙辭了醫(yī)館的活兒,在城中的鬧市租了個小攤子賣藥,因為價格偏貴,生意不太興隆。但名氣卻打得很響,至少來問價的都是出起錢的人物。

    而這段日時間,項桓則忙著跟城中的獵戶三天兩頭往外跑,他手腳快動作利落,每回上山總是滿載而歸。

    一旁的老獵人見狀便出聲感慨說:“到底是年輕好啊,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哪有你這般的武藝……小伙子前途無量,將來必然是咱們這附近最好的獵手?!?/br>
    他提到將來,說的是獵手。

    那一瞬,項桓恍惚了下。

    自他流放至此已過去數(shù)月之久,從顛沛流離再到賺錢糊口,來青龍城之后,每日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快些好起來,如何修身養(yǎng)性,如何發(fā)家致富。

    仔細一想,那些馳騁沙場的風(fēng)光往昔就像是上輩子的事了,軍營,戰(zhàn)槍,烽火,突然間變得十分遙遠。

    當日的自己也許做夢也不會料到,如今會淪落至邊城,靠打獵為生吧。

    轉(zhuǎn)眼即將入冬,山里的動物也漸漸不太容易覓得蹤跡。

    項桓拎了頭馬鹿興沖沖地回來。他知道鹿茸是好東西,這么一整只拆開,周身都是寶。

    彼時,宛遙正坐在桌前寫著什么,院子已成了他的屠宰場,夜里若不甚上茅房能看見無數(shù)顆腦袋掛在其中,一副冤魂不散的樣子盯著人看。

    他這輩子……恐怕就是個殺戮的命了。

    之前殺人,現(xiàn)在獵物,干的還是老本行。

    項桓剛收拾好一地的殘局,在角落洗手,遠遠的聽到宛遙在叫他,便把刀子隨意涮了兩下跑進去。

    “什么事?”

    她坐在床邊示意,“你來,我給你看下腿?!?/br>
    盡管這些時日他滿世界蹦跶,但例行檢查還是需要的。

    項桓頗聽話地依言坐了,不必吩咐就自行卷起褲腳,“起初晚上還有點疼,現(xiàn)在早就沒事了?!?/br>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又那么愛折騰,足足熬了四五個月才痊愈,這會兒已是筋rou有力,恢復(fù)如初。

    宛遙俯下身細細推揉著斷骨的交接處,她手勁輕,按在膝上時又極有分寸,軟軟的很是舒服。

    項桓就坐在那兒低頭看她。發(fā)現(xiàn)宛遙安靜做事時,眉眼是十分專注的,哪怕只不過些許小事,也能認真得像在面臨千軍萬馬。

    “如何?是完全好了吧。”

    見宛遙起身,他甚是自信地伸手把褲腿放下去。

    “嗯,骨頭長得很好?!蓖疬b隱約松了口氣,緊接著丟下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那等明年開春,我也能放心回京了?!?/br>
    項桓挽褲子的手驀地一頓,方才燦爛飛揚的星眸明顯有剎那黯然,神色被猝不及防地一句話引得有些懵。

    “……你要回長安?”

    他在原地愣了下,忙三兩下穿好鞋追出去,“為什么?”

    宛遙折平桌上的信紙,轉(zhuǎn)身來平靜而認真的回答:“我本就是離家出走,此舉于我而言已經(jīng)算是不孝了,因為擔(dān)心爹娘找來,甚至連書信也沒怎么寄。現(xiàn)在你既然康復(fù)無恙,又可以在此處養(yǎng)活自己,我再留下也沒必要?!?/br>
    他們倆什么關(guān)系都不算,這么住在同一屋檐下原本便不合規(guī)矩。

    “可是……你一個人回去?”

    “我準備讓曲州老家的舅舅派人來接我,他們離這兒近,半個月就到了?!?/br>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簡直無從反駁。

    項桓知道自己沒什么理由讓她非得留下,宛遙有爹有娘有一個家在等著她,肯做到這種地步已是仁至義盡。何況他如今的處境,也的確沒資格開口。

    “回京之后,我會托人帶東西給你的?!彼粤T裝好信封就往外走。

    項桓抿唇站在原地,莫名對先前說的話感到懊惱。

    他想,早知道是這樣,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去打獵。

    也不該那么積極的,讓腿好得這樣快。

    現(xiàn)在反倒作繭自縛,不知如何是好了。

    目光不自覺轉(zhuǎn)到了自己的足下,他默了一陣,暗道:要不然,再打壞一次?

    第60章

    庖廚后的灶臺生起了火, 隱約聽到切菜的聲音。

    他從屋中走出來,正落黑的院子顯出尋常人家的安寧祥和。項桓舉目掃了一圈, 老樹下是他搭的幾張木架子, 平日里用來曬動物的毛皮,宛遙偶爾也會晾些床單。

    角落堆著幾壇果子酒和腌制的rou干, 水井邊上兩三只大簸箕,曬的全是藥材。墻頭常來閑逛的野貓輕手輕腳地邁著步子, 甫一撞見他的目光, 轉(zhuǎn)身就遛了。

    項桓將視線收回,不經(jīng)意地側(cè)頭。

    廚房門邊灑出昏黃的光, 人影朦朧, 他看著那個在灶前忙碌的身形, 眸色淡淡的, 瞧不出情緒。

    大鍋里的水尚未沸騰。

    宛遙揭蓋看了一眼又合上,墊腳取下菜籃里的胡蘿卜、絲瓜,去皮后均勻地切成丁。

    項桓就站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 靜靜地看她做飯。灶間的熱氣帶著火光鋪在宛遙的側(cè)臉,就像某日的夜里,她蹲在這里看火,橘紅色的光照在身上, 明亮溫柔。

    他兩手伸了出來, 虛虛探在宛遙腰間。

    只要用力合攏就能抱住。

    其實項桓知道,如果真想留住她,也并非沒有辦法。他生來就不是個委曲求全的性子, 若換在從前,倘若自己想做什么事,能夠不折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可他居然退卻了,緩緩收回手。

    總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讓戾氣滿身的少年也終于隱約明白了什么是不忍心,什么是舍不得。

    日子一天天過去,秋去冬來,寒至暑往。

    南境的戰(zhàn)況也隱隱傳到了青龍城,季將軍的虎豹騎與袁傅的烽火軍勢均力敵,在憑祥關(guān)惡戰(zhàn)了一場,各自不分上下。

    這是能讓天下英雄驚嘆的對弈,他日史書上想必也能落下濃墨重彩的痕跡。

    季長川和袁傅皆是亂世中生存的名將,他們對戰(zhàn)場的渴望無關(guān)立場,因為寶刀都是需要開鋒的,太平日久的江山只能讓他們的利爪生滿紅銹,讓曾經(jīng)堅定的意志動搖。

    這樣的人,注定是屬于戰(zhàn)火和征途的。

    但兩位雄獅交手,咸安皇帝又不知抽的哪門子的瘋,另調(diào)了一批新軍從東面出發(fā),在黔中道駐守。名義上是助季長川一臂之力,但總有些監(jiān)視和坐收漁利之嫌。

    聽說這是沈煜親自提拔將才,花了半年時間招募訓(xùn)練,組成的“威武騎”,那里頭的人不曉得吃什么長大的,個個體魄強壯,勇猛無比,每一個都是能單挑猛虎的勇士。

    項桓從城外回來時,一日一換的告示牌上忽的貼出了征兵的消息,一群人圍在旁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虎豹騎和威武騎都缺人?也不曉得跟著哪一位混好……”

    有壯漢當即開口:“當然是大司馬了!大將軍戰(zhàn)無不克!”一看就是季長川遠在邊城的又一位忠實的支持者。

    “可我卻聽人說,威武騎好像更厲害。”身側(cè)的人插話道,“我有個朋友在京城,據(jù)說今年東西營演校場演武,兩軍陣前比試,威武騎的士兵徒手便能撕裂馬腹!打得宇文將軍的人措手不及?!?/br>
    “不至于吧?”

    “真的假的……”

    他在人群的外圍站著看了一陣。

    熟悉的名字入耳,令他難得想起了故人。

    也不知余飛他們怎么樣了。

    圓圓跟著大將軍,應(yīng)該衣食無憂,倒是項南天,一把年紀了,在北境苦寒之地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

    而自己呢。

    項桓茫茫然的想,他雖撿回一條命,但現(xiàn)在已成大魏的黑戶,

    季長川說要自己戴罪立功,可如今就算從頭開始,身份這一關(guān)也過不了——他已經(jīng)不是項桓了,報國無門。

    那還有什么機會能夠東山再起呢?

    望北山進入冬眠后,項桓就沒再去打獵,而宛遙的藥攤卻做得日漸紅火,偶爾他會在街頭遠遠的看一眼。

    她雇了兩個伙計幫忙,和和氣氣的迎來送往,人多的時候腳不沾地,一張淺淺含笑的臉不厭其煩地同前來買藥品的姑娘小姐們解釋。

    真奇怪,她哪兒來那么多耐心?明明自己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人服侍的世家閨秀。

    以項桓這樣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脾氣,做事全憑自己好惡,或許很難理解什么叫做教養(yǎng)了。

    冬天黑得早,不到傍晚,街邊的店鋪就得點上燈照明。

    伙計手腳麻利地拾掇攤子,今日的進項不少,宛遙給他們結(jié)了工錢,道了句“辛苦”,便仍低頭收拾東西。

    “那我們哥倆就先走了。”

    “姑娘你路上小心啊。”

    “我知道?!蓖疬b笑著點點頭。

    青龍城雖不宵禁,但除非節(jié)日,集市夜里一般是不做生意的。到這會兒周圍的小販也大多收攤回家,她把藥箱背在肩,吹熄懸掛的小燈籠,走上街。

    就在同時,巷中暗處月光燈燭照不到的陰森角落,一道人影不聲不響地動了。

    他留意這位賣藥的小娘子已半月有余,知道她與那兩個幫工并非同路,每當這個時辰總會一個人獨行。

    心懷齷齪的人大多會見縫插針地找機會,他不露聲色地緊跟在后,走得不遠也不近,只等周圍僻靜下來,不時左右張望。

    長街凄清,沿途的燈籠時斷時有,宛遙走了沒多久,視線中忽然多了一雙黑靴,樣式眼熟,她立時駐足。

    身后的那人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停了,正狐疑的抬頭,暗處里顯露出的黑瞳森冷陰沉,乍一看去好似惡狠狠的厲鬼,瞧得人驚心動魄。

    他一瞬間毛骨悚然,撒腿便跑。

    而宛遙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頭,似乎還莫名不解。

    項桓收回目光,看她的時候眉鋒不禁微微皺起,“你就不能不去賣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