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可惜他聽不進(jìn)去,話未講完便轉(zhuǎn)頭冷硬的打斷:“連你也替他們說話?” 宛遙終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們說話了?” “還說沒有?”項桓驀地湊近與她對峙,“自己回頭想想,你這番話,和姓梁的白天說的有什么分別?” 她愣住片刻。 項桓見這反應(yīng)心里越發(fā)窩火,愈發(fā)覺得自己那條鵝腿給虧了,伸手奪過來扔到食盒里,“你別吃了?!?/br> 手背莫名挨了一記打,宛遙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鵝腿,又抬眼瞧了瞧他,總有些平白無故受牽連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個食盒往懷里攬,“菜是我燒的,那你也別吃了?!?/br> “好?。〔怀跃筒怀?。” 項桓頗有骨氣地把嘴胡亂一抹,側(cè)身給她一個后背和滿地剩骨頭的狼藉。 雖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當(dāng)驢肝肺,宛遙抱著自己的食盒依舊意難平。 兩個人盡管誰也沒再言語,但居然很默契的,誰也沒先起身離開。 半舊不新的蒲團(tuán)好像帶了漿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處。 背后數(shù)十個牌位下,燭火熠熠跳動,活似幾雙靈動的眼睛在屋里來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熱食早已逐漸失去溫度,在她兩臂間發(fā)出有氣無力的香味。宛遙盯著地面出神,不經(jīng)意朝旁瞄了一瞄。 項桓抱著胳膊枕在膝上,凌亂的黑發(fā)下顯出脖頸的幾道青痕來。他側(cè)臉還是倔得像塊頑石,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半邊清俊的輪廓在燭火下異常的干凈明澈。 宛遙低頭唇角輕動,然后不做聲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腦袋卻半點沒往旁偏。 項桓也還望著對面在風(fēng)里飄蕩的簾子看,但后腦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穩(wěn)又準(zhǔn)地拿了塊冷掉的煎牛rou,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 輟朝后的早會是場醞釀了許久的風(fēng)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剛坐穩(wěn),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項家教子無方,縱容暴徒當(dāng)街打人,天子腳下目無王法,簡直藐視天威云云。 梁家執(zhí)意認(rèn)為如項桓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入朝為官,理應(yīng)削職流放,以儆效尤。 梁華在鴻臚寺有個掛名的職位,怎么說也是朝廷命官,這事項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項桓活剮了好幾遍,嘴上還是得給他爭辯兩句。 “吾兒雖生性魯莽,但并非善惡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釁在先,也不至于遭來橫禍?!?/br> 梁司空側(cè)身反駁:“項侍郎,你這么說,難道覺得,是我兒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個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與我當(dāng)局者迷,還是由大理寺定奪為好?!?/br>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卻支著下巴冷眼觀望。 一片你來我往的斗嘴聲中,忽然插進(jìn)來一句渾厚清朗的“陛下”。 他覺得耳熟,方才吝嗇地掀起眼簾。正對面是個高大挺拔的身形,寬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讓這位戰(zhàn)功赫赫的武官帶了些儒將風(fēng)采。 沈煜記得,自己手下這名家喻戶曉的將軍平日是不太喜歡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對今日雞毛蒜皮的紛爭竟提起了幾分興致。 “大司馬請講。” 自從項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爛攤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長川暗嘆口氣,“左中郎將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惡語相向才沖動失控,算是事出有因,還望陛下能夠從輕發(fā)落?!?/br> “大司馬?!蓖蝗蛔兂闪硕σ?,一旁的梁司空不樂意了,皺眉指責(zé),“誰不知項桓是你麾下的副將,你這樣講,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聽了半天,模糊記起他們嘴里的這個人來。 “左中郎將……” 他思索說:“是那日西郊獵場上,擋了武安侯一劍的那個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話音剛落,群臣里緊接著傳出一陣相同的笑聲,眾人轉(zhuǎn)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誰都沒想到這等雞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兩位重臣連番上奏。 一時間連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對前天持槍的少年很感興趣,并不介意替他說上兩句。 “不過小孩子間打打鬧鬧,幾位大人何必這樣緊張。既然季將軍認(rèn)為,中郎將年輕氣盛,脾性有待磨礪,我這兒倒有個不錯的提議?!?/br> 他籠手在袖,語氣隨意,“不妨就讓他上梁府照顧照顧梁小公子,既全了禮數(shù),也養(yǎng)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兩全其美的法子,何樂不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這樣,滿朝文武聞所未聞。兩個年輕文武官當(dāng)街鬧事,還能用這種手段息事寧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開了口,眾人即便心中有千萬懷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發(fā)一語一言。 沈煜面無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個笑,“武安侯說的是。” 此刻,梁項兩家的當(dāng)家內(nèi)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靂。 唯有遠(yuǎn)在宮外的項桓還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懲處已這般被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 * 項南天前腳剛下朝歸家,圣旨后腳就到了。 內(nèi)監(jiān)吊著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讀完畢。 梁家滿府不甘,項家匪夷所思,坊間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著皆大歡喜,大概很樂意看一出不要錢的好戲。 第二日,天沒亮,宛遙已經(jīng)簡單收拾好了行裝,她趁夜色溜出門,輕手輕腳地摸到后院,腦袋還在注視著身后是否有人,手卻動作嫻熟地拔了栓。 門一拉開,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沒的身影。 “娘!”嚇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會安分?!蓖鸱蛉嗣娉寥缢?,顯然是生氣了,“又上哪兒去?!” “……茅房。” “茅房的門是朝這兒開的?”她邊說邊搖頭,“項桓一回京你就跟著瞎折騰!” 無怪乎自家老爺不喜歡那個小子。 這好容易才掰正的閨女,短短兩天又被他帶壞了,項府簡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遙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難得正色地?fù)P起臉,“放他一個人去照顧梁公子,肯定會出事的?!?/br> “那與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對,人家爹媽都不管,你何必上趕著去惹一身腥?!?/br> “項桓已經(jīng)沒有娘了?!蓖疬b突然出聲打斷道,“他身邊連一個能好好勸他的人都沒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會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聽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質(zhì)問,“爹和項世伯相看兩生厭,同項桓又沒關(guān)系,你們上一輩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沒做?!?/br> 趁母親愣神之際,宛遙已低頭從身邊繞了過去。 * 瞞著宛經(jīng)歷擅作這個主張算是先斬后奏了,但比起她爹發(fā)火,說動項桓反而是件更為麻煩的事。 他挨過刀子受過軍棍,整個虎豹騎小懲大誡的擔(dān)當(dāng),幾時接到過這種莫名其妙地懲罰。然而圣旨難違,軍令如山,宛遙磨破了嘴皮子才把這位爺準(zhǔn)備帶出門的雪牙槍放了回去。 可他實在是不想去,甚至覺得負(fù)重繞皇城跑幾圈都行,一路怨氣沖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頂上的匾額一眼,仍舊滿心的抵觸。 “有什么好照顧的,他又不是缺下人?!比绱艘徽f愈發(fā)的排斥了,項桓不耐煩的側(cè)身,作勢是要臨陣脫逃。 宛遙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來,“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要殺頭的?!?/br> “圣旨這么荒唐,陛下他知道嗎?” 這大爺也真敢講!宛遙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殺雞抹脖地使眼色。 項桓偏頭掙出來,“捂我作甚么,不讓人說實話了?” “季將軍好不容易替你求來的面子,你別辜負(fù)他一番好意?!敝理椈妇粗卮笏抉R,她只得把人搬出來循循善誘,“些許皮外傷,仔細(xì)養(yǎng)兩天能康復(fù)的,不至于耽擱太久的時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當(dāng)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走吧?!?/br> 項桓教她說得沒了脾氣,不甘不愿地由著宛遙推上了梁府門前的臺階。 兩個門房見狀,立時弓腰行禮。 她頷首:“項家二郎奉旨拜訪,勞煩通傳一下梁大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涼涼——開門啦——社區(qū)送溫暖—— 忽然覺得 真…… 真甜啊。 一點也看不出這是篇帶有開虐氣質(zhì)的文…… 第8章 等宛遙真見到梁華本人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此前那句“些許皮外傷”有多么的打臉了。 昔日風(fēng)度翩翩,自認(rèn)瀟灑的貴公子此刻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從頭到腳纏滿了白布,好似一頭五花大綁待宰的牛羊。 她眼神帶著詢問和質(zhì)疑,轉(zhuǎn)過去盯旁邊的項桓,后者一副漠不關(guān)心地樣子望向別處。 這也太會打了,怎么招招都朝臉上招呼。 而梁大公子本還在含糊不清地低語哀嚎,待聽到侍女彎下腰提起宛遙的名字,號喪之聲才略有收斂,勉強撐起上半身,半是殷切半是感動地開口:“宛姑娘……” 沒等訴出苦,后面的項桓慢條斯理地上前幾步,他目光一定過來,梁華瞬間偃旗息鼓,喵都沒能喵出一聲。 實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厲害,他眼下總算認(rèn)識到面前這個人說話的純度,當(dāng)真是不含半點水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以身噬了一回虎,如今是杯弓蛇影,戰(zhàn)戰(zhàn)兢兢。 梁華只好規(guī)矩地躺了回去,一言不發(fā)地老實挺尸。 要讓項桓安分的照顧一個人,從理論上講不太現(xiàn)實。 但圣旨上寫得明明白白,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須親力親為,一手包辦,仆役與丫鬟皆不能插手,否則就是有違旨意,要軍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