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劉鈞喊回神的便是宣王朱照業(yè)了，他嘴角一掀，似笑非笑：“殿下專注比賽，自然瞧不見我了。”

    “看你，什么時(shí)候也和他們似的愛說笑了。”劉鈞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早知你在孤就不敢班門弄斧了，平白惹你笑話?！?/br>
    “殿下說的哪里話。”

    “你可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這等小游戲哪能入得了你的眼。走，聽說江相家里藏著不少好酒，咱們也去搜羅一番?！闭f著，便要和朱照業(yè)一起離開。

    突然，從旁邊傳來一聲驚叫。

    劉鈞轉(zhuǎn)頭看去，不過就是他和宣王閑敘的這一小會兒，那邊秦瑤光已經(jīng)迅速投完了剩下的七支箭。

    十中九，除了第一支走偏的箭和太子幫忙投的那支，余下的百發(fā)百中。

    劉鈞面上牽動，正準(zhǔn)備說點(diǎn)兒什么祝賀的話，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宣王。

    朱照業(yè)同樣看向了那抹自在輕靈的身影，面色一貫淡然，唯獨(dú)雙眼亮如星辰。

    劉鈞心里一哂，果然傳言不錯，宣王的確是中意六娘子的。

    第3章 驚濤

    金烏西墜，來往江家賀壽的人陸續(xù)歸家。

    “殿下，陛下在書房等著您呢。”太子剛回東宮便有圣人身邊的宦者來召他前去。

    劉鈞有些吃驚：“這般時(shí)辰召見孤，父皇是有何急事嗎？”聯(lián)想到陛下近來身子有些不太爽利，一貫孝順的他蹙眉深思，莫不是陛下身體有恙？

    宦者笑而未答，只說殿下去了便知。

    劉鈞換了衣裳，匆匆趕赴圣駕前。

    太華殿燈火通明，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懸浮在黑夜里的一只燈籠，閃著熱烈而奇異的光，圍繞這世間那至高無上的人。

    “太子殿下。”守在門口的宦者為他打開了宮殿門，彎下腰侯著進(jìn)殿。

    劉鈞匆匆進(jìn)來，以為是陛下身體有恙，埋頭進(jìn)殿，等再抬起來的時(shí)候才發(fā)覺被召見的不止他一個。

    “太子殿下?！苯嗷厣?，面朝劉鈞，雙手貼近，彎腰見禮。

    劉鈞竟不知剛剛還在為母親cao辦壽宴的江相是如何一轉(zhuǎn)眼就進(jìn)了宮，看樣子似乎還待了不短的時(shí)間。

    “江相。”劉鈞回禮。

    坐在上位的男人就看著他們互相客套，察覺太子射來的疑惑的目光，他輕咳了一聲，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賢清，將你剛剛告訴朕的，再復(fù)述給太子吧。”

    江相拱手領(lǐng)命，轉(zhuǎn)身面對劉鈞：“剛剛得到西境的奏報(bào)，驃騎將軍深入敵軍腹地，親擒匈奴左賢王，如今正返回駐地休整，不日將率大軍啟程回京?！?/br>
    原來是軍事奏報(bào)啊。

    劉鈞展顏一笑：“大善！父皇龍威鼎盛，大晉兵強(qiáng)馬壯，秦將軍獲勝實(shí)在是天命所歸啊?！?/br>
    龍座上的男人牽動了嘴角，不知是笑還是驚訝。

    “殿下，秦家本就實(shí)力雄厚，相國大人獨(dú)攬大權(quán)，號令百官，這也就罷了，他畢竟是陛下恩師，有陛下給的情分在。如今秦將軍獲勝，秦家掌文又掌武，只怕對陛下的社稷不妙啊?！苯喟櫭忌钏迹坪鯓O為憂慮。

    劉鈞掛在嘴角的笑意漸漸斂了下去，聽政多年的他就算不是什么奇才，但耳濡目染也可知秦、江二人政見不合，時(shí)時(shí)給對方下絆子。如今江相出現(xiàn)在這殿里，雖父皇未說什么，但已然表明了某種態(tài)度——他是支持秦、江內(nèi)斗的。

    “太子，聽說今日你在壽宴上和秦家小娘子相聊甚歡？”冷不丁的，從圣人嘴里冒出了如此駭人的話。

    “這……這等消息是從何而來？”劉鈞皺眉，“兒臣與秦六娘不過問候了兩句，怎么在別人的嘴里成了相聊甚歡了？”

    “莫急，朕也是聽說罷了?！笔ト诵α诵Γ抗庵虚W現(xiàn)出算計(jì)的光芒，“朕久聞秦六娘敏慧過人，容姿無雙，太子要是真與之投契，朕當(dāng)一回月老又又何妨？”

    “這……”太子冷汗落下，他早已娶妻，雖慕秦六娘的芳名已久，可從未有什么輕視之心啊。

    “陛下說的是，如今東宮子嗣單薄，若真納了與殿下投契的娘娘，定能為皇室開枝散葉啊。”江相搶先一步說道。

    “父皇，兒臣已有太子妃，并不貪心?！眲⑩x就當(dāng)沒聽到江賢清的話，他上前一步，雙手貼攏彎腰，“六娘子純真善良，家世高貴，足以匹配這世間最好的男兒，兒臣已經(jīng)娶妻，就不湊這個熱鬧了?！?/br>
    “大丈夫多一兩個妻妾又有何妨？”圣人冷下臉來，“你是儲君，是除朕以外這世上最尊貴的人，你既然說她好，那朕看她也就配得上你了！”

    話已經(jīng)挑明到這個份兒上，劉鈞若還不明白陛下和江相打的是什么算盤便是枉為這么些年的儲君了。眼看著秦將軍立功，一番大賞在即，秦家已然成了大晉最炙手可熱的貴族，連周家也無法再相比。陛下想要牽制秦家，從滑不溜手的秦相國處下不了手，從軍功赫赫的秦將軍處也抓不到小辮子，便只有挑他們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了。

    秦瑤光，秦家唯一的女郎，繁花簇錦，眾人都在翹首看她會結(jié)下什么好的姻緣。

    聽說宣王屬意娶她做王妃，而秦家也有同樣的意思。

    秦家已經(jīng)成了一條巨蟒，若與宣王聯(lián)手，那這天下還有他們姓劉的什么事兒呢？

    劉鈞的冷汗順著額頭滴落了下來，他有些懊惱自己為何不是那等可以急中生智的人，這般要緊的場合，他的腦袋里居然是一片空白。雖有救一救六娘子之心，但因智力單薄，一時(shí)間竟然沒有回絕的借口。

    “既然太子沒有異議，那此事就這么定了，朕明日便發(fā)明旨，將秦家小娘子賜入東宮?！饼堊系哪腥嗣嫔祥W過一絲快意，君無戲言，一拍板，此事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父皇，六娘子乃相國大人的孫女……”劉鈞急得嘴唇都快起皮了。

    “太子可是要忤逆君父？”圣人的臉一沉，說出的話實(shí)在有幾分誅心的意圖。

    “父皇明鑒，兒臣絕無此心?！眲⑩x掀袍下跪，額頭碰地。一貫欣賞愛慕的女子這就成了自己宮里的人，劉鈞卻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歡喜來。他很清楚，這并不是賜婚，也不是聯(lián)姻，這是折辱。

    那樣清新靈動的姑娘，會甘愿做他的妾室嗎？

    光是想一想他便無法呼吸，稍一閉眼，他便覺得興許這輩子他再也不敢直視那雙明亮的眼眸了。

    “即如此，那便由江愛卿擬旨吧?！饼堊系哪腥丝聪蜃笙路降娜?，后者拱手點(diǎn)頭，自然是順?biāo)浦鄣貞?yīng)承下來。

    江賢清嘴角一彎，江家和秦家斗了這么些年，各有勝負(fù)，如今能親自把那老匹夫的孫女送入“妾室”的位置，他真是跑死也心甘情愿啊。

    ***

    此時(shí)的相國府一片靜謐，老相國秦禎正在書房閱覽公文，二子秦流在自己的院子里揮灑筆墨，一筆成書。秦大夫人因白日發(fā)生的事情有幾句話要向六娘子叮囑，故而在六娘子的閨房中等她沐浴出來。

    “勞伯娘久等了。”一聲清脆的嗓音從內(nèi)室里傳來，由遠(yuǎn)及近。

    大夫人抬頭看去，穿著一身淺色薄紗寢衣的瑤光笑著朝她走來，沐浴后的水潤還未完全散去，她的雙眼似還含著水霧一般，朦朦朧朧的，瞧得人心頭一化。

    瑤光長大了。大夫人臉上浮現(xiàn)出溫柔的神情，她拉著瑤光坐下，道：“這天兒就要轉(zhuǎn)涼了，晚上記得穿厚一些，別著涼了。”

    “伯娘放心，我底子厚，不是那般見風(fēng)就倒的小娘子?！爆幑庑ξ鼗卮稹?/br>
    “淘氣。”見她臉蛋兒水瀅透潤，大夫人也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這一摸，確實(shí)覺得手感不錯。

    “伯娘，你等我這么久可是又要批評我白日在江家太過張揚(yáng)了？”瑤光歪頭看她，嘴角一抿，露出一個笑渦。

    大夫人點(diǎn)頭：“你知道就好。伯娘知道你與那江家姐妹素來不合，平日里能少見就少見，避不開的場合也別去招惹她們，須知江家人都小肚雞腸，你覺得無傷大雅，指不定她們記恨了你去，小人難防，你也多長個心眼兒。”

    大夫人也是個妙人，不似尋常家長那般一味斥責(zé)孩子，而是順著她的毛捋一捋，說不定這小驢子就能轉(zhuǎn)過彎兒來了呢。

    瑤光果然笑了起來，她道：“伯娘所說與我心中所想甚為契合，只是那江家人嘛，招惹不招惹的她們都要湊上來，索性做足了自己的姿態(tài)，別讓她們小瞧了去。況且那江賢清與阿翁在朝一向政見不合，要是我與江家姐妹親親我我，那才是糟了阿翁的心呢?！?/br>
    “你……”大夫人哭笑不得，“這是什么歪理！你聽誰說大人與江相不合了，別胡說?！?/br>
    瑤光聳肩：“明眼人都看得見，不消聽誰說。”

    看她小大人一般的有主見，大夫人也知道她不似小時(shí)候那般好哄了，但好在她也知道瑤光不會亂來，所以心里并沒有那么擔(dān)心。

    “你今年也十四了，這轉(zhuǎn)眼間就要及笄了，如今出落得這副水靈的模樣，你母親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該多欣慰……”瑤光靈動可愛，自她出生便給相國府帶來了不少歡樂，雖不是她親生，但這些年照顧著也跟親生的沒兩樣了。

    談及亡母，瑤光飛揚(yáng)的神色這才有所收斂，她嘟嘴低頭，繞了兩圈肩頭的發(fā)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夫人叮囑完了，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離去。

    小石榴伺候著瑤光就寢，快要吹滅燭火的時(shí)候，忽然聽見紗簾背后傳來一聲問詢：“小石榴，你說我今日那般厲害，他看見了嗎？”

    小石榴鼓起的腮幫子頓時(shí)癟了下去。

    紗簾背后的人影晃動，似是里面的人撐著手看了過來：“我瞧見他一直在場呢，不會看不見吧？”

    忐忑的聲音，帶著幾分少女懷春的心動。

    “六娘子，該睡了?！毙∈駩瀽灥牡?。

    “呵，膽小鬼！”瑤光知她不敢談?wù)摯耸?，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雙手墊在腦后，回味白日的場景。

    燭火滅了，床上的人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此時(shí)一派安謐的相國府還不知道明日將掀起的驚濤駭浪，各自做著安心的美夢。

    第4章 駭浪

    酣睡一宿，清晨的微風(fēng)和明艷的朝霞叫起了床上發(fā)懶的人。

    瑤光在婢女們的伺候下梳洗裝扮一通，待坐上桌了，才發(fā)現(xiàn)今日的早點(diǎn)尤為的出眾。

    “廚房的孫mama今日的心情定是極好了。”瑤光掃了一眼桌面上的餐食，笑著說道。

    小石榴站立一旁為她盛粥，實(shí)誠的道：“也未必是孫mama心情佳的緣故，興許是六娘子你呢？”

    她心情好嗎？瑤光伸手摸自己的臉，摸到嘴角上揚(yáng)的弧度，心里一笑，而后生生把這好心情給壓制了下來，飛了一個眼神給小石榴：“不準(zhǔn)沒大沒小?！?/br>
    小石榴低頭，將粥碗放置在她跟前。

    瑤光低頭喝粥，喝到一半，抬頭問小石榴：“小石榴啊，你可知我為何有好心情？”

    小石榴拿起筷子為她布菜，心道，左不過是又夢見了想夢見的人唄。

    “你在心里嘀咕什么呢？”

    小石榴手上的筷子一頓，無奈看她：“娘子，若被其他人知道小人與你談?wù)摗饷娴娜耍∪丝墒且或?qū)逐出府的?！?/br>
    “懼什么？有我呢，她們不會拿你怎么樣的。”瑤光挺直了腰，擺出了相國府六娘子的氣勢。

    小石榴撇嘴，并無多大信心。

    “小石榴，你說……他好嗎？”女人的心思變化多端，前腳還在為婢女撐腰，后腳就跑到其他事情上面去了，可見女人心海底針這說法是有一定考究的。

    “不管他好不好，反正六娘子你不能跟他一起做錯事，否則相國大人一定打斷你的腿?！?/br>
    瑤光正走神兒呢，聽到小石榴如此腥風(fēng)血雨的話，立刻收斂了向往：“我是那樣不知輕重的人嗎？況且他什么時(shí)候拉我做錯事了，你別亂扣帽子啊。”

    “小石榴懂的道理不多，但總知道一條，若一個男子真心愛慕一個女子的話，就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娶她進(jìn)門的?！倍皇沁@樣吊著人胃口，讓小娘子在這邊百般猜測。

    “你怎知他沒有這樣做？”出乎意料的，瑤光眉毛一揚(yáng)，眉梢都帶著幾分春意，“他說了，待時(shí)機(jī)合適了，他會親自上門向阿翁提親的，說不定……他還會去求圣人的旨意呢！”

    小石榴很想潑一潑冷水，但潑冷水的話還沒準(zhǔn)備好，外面小柑橘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六娘子，宮里來人了，相國大人請你到前廳接旨！”

    “唰——”瑤光與小石榴同時(shí)側(cè)頭，對視一眼，俱是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