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宓時晏接過保溫盒,打斷他:“你先回去吧?!?/br> 臨走前,年安又沖司機交代了句今天的事不要跟別人說,才被宓時晏拉回了車上。他本以為依照這人的性子,定然會問事情經(jīng)過,但沒想到宓時晏從上車后,整個人就陷入沉默,雙眼平視馬路,雙手齊齊放在方向盤上,開的格外認真。 之前宓時晏開的那輛跑車在事故中身亡,修理的費用都可以再買一輛新的,此時這輛車明顯是對方新買的,年安沒見過,車里的布置也很新。 年安不喜歡往車里裝香水,宓時晏車里也沒有香水,暖氣開的適當,吹得很舒服,年安看了眼前方的分岔路口,終于開口打破沉默:“你去哪里?” 宓時晏嗓音低?。骸拔壹??!?/br> 年安瞥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沒拒絕,他現(xiàn)在回蔡女士家里,被瞧見這傷口肯定會惹來對方的擔心,倒不如直接說有事不回去了,畢竟如果宓時晏沒來,他也不打算回去。 想到這,年安掏出手機,給蔡女士發(fā)了個短信,說自己臨時有事走了。 蔡女士顯然在忙工作,沒有回復,年安靠在位置上假寐片刻,不多時,車便平穩(wěn)的停在了一個陌生的小區(qū),年安下車后,抬頭看了眼,問宓時晏:“這是哪兒?” 宓時晏只道:“剛買不久的房子?!?/br> 小區(qū)綠化做的很好,宓時晏房子是在二十八層,復式,面積很大,并且一層只有一套房子。年安推開門,率先闖入眼的不是裝橫,而是寬敞的落地窗前,掛著的一個大秋千。 非常眼熟。年安盯著看了足足片刻。 “你這是把我當初掛在別墅的秋千挪過來了?”年安問道。 宓時晏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也不否認:“嗯。” 年安看他:“什么時候?” 宓時晏說:“你還在住院的時候?!?/br> 年安瞇了瞇眼,意味深長道:“誰讓你隨便動我東西了?”雖然那房子早就不是他的了。 宓時晏身體一怔,卻說:“你不喜歡我讓人放回去?!?/br> 年安:“……” 宓時晏:“飯我放在這里,你先休息,我明天打電話讓人過來拆,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br> 年安:“……” 說罷,宓時晏扭頭就要走,年安倏地拽住他的手腕,瞇著眼睛問:“少爺鬧脾氣了?” “……” 他剛剛說完,正欲再說些什么時,宓時晏猛地轉(zhuǎn)過頭,年安猝不及防撞進一雙發(fā)紅的眼睛里,要說的話在喉嚨里滾了兩圈,生生被這一眼逼退。 兩人對視良久,眼看宓時晏下一秒眼淚就要滾下來,年安只好放平語氣,“我沒怪你拆我秋千……”然而說完,就發(fā)現(xiàn)宓時晏眼眶又紅了幾分。 年安:“……” 對付面冷心硬、傲慢又討厭的宓時晏,年安可以說是游刃有余,但這般委屈的模樣,著實讓他有些無從下手。就好比拿著糖果逗小孩,結(jié)果一不小心就過了火,把人逗哭的無措。 “行了,”年安嘆了口氣,哭笑不得,“你想問什么?說吧。” 兩人對視良久,宓時晏突然轉(zhuǎn)身,抱住年安,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處,聲音沙啞又低沉,聽起來格外委屈地說:“年安?!?/br> “嗯?” “你是不是一點都沒喜歡過我?” 年安瞇了瞇眼:“嗯?怎么,終于想通了?” “沒有想通,”宓時晏吸了口氣,略微哽咽,“只是突然覺得,你還是繼續(xù)別喜歡我好了。” 年安霎時一怔。 第75章 屋里的地毯還沒來得及按照宓時晏的想法全部鋪上,只在客廳中央的沙發(fā)下與秋千的底下鋪了一層柔軟的長毛地毯。 年安本來就是下樓拿個飯, 哪成想會出現(xiàn)意外, 因此他直到現(xiàn)在腳上勾的也只是個便腳的棉質(zhì)拖鞋。這還是蔡女士之前過年和同事去超市買東西, 抽獎送的。 質(zhì)感不大好,塑料的鞋底格外的硬,還有點小, 年安雖不是豌豆公主,但這么一程下來腳也不大舒服,干脆甩了拖鞋, 直接打赤腳在屋里走動起來。 眼下正值四月, 供暖早已經(jīng)停了,宓時晏開了空調(diào),但地板依然冷的很。 年安把人按在沙發(fā)上, 轉(zhuǎn)身自己進了餐廳, 找到酒柜,從里頭翻出一瓶宓時晏剛從家里順過來的紅酒, 抽了個嶄新的高跟杯,在水龍頭下沖洗一番, 又拿布細細擦拭干凈,給自己倒上半杯,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不哭了?”年安看著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宓時晏, 在旁邊的當人沙發(fā)上坐下。 宓時晏情緒平復下來, 但眼睛還帶點紅, 沒敢抬頭看年安, 只是沉默地站起身,往玄關(guān)處走,年安也不阻止他,只是抿著紅酒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 沒多久,宓時晏才提著一雙未開封的室內(nèi)拖鞋走來,在他面前蹲下,拆開,一手捏住他纖瘦的腳腕,將拖鞋套在修長的腳上。 年安今天穿了條黑色的棉質(zhì)休閑褲,褲腿有些寬,輕輕一提就能清晰看見腿上還沒消除的那道疤痕。宓時晏單膝蹲在地上,半晌也不出聲,直到年安用腳碰了碰他,才捏住對方的腳腕,抬頭問:“疼不疼?” 年安不知道他是在問腿上的傷,還是脖子上的傷。 還沒來得及開口,宓時晏又低啞道:“對不起?!?/br> 年安瞇起眼睛,沒動彈,只是晃著手中的高跟杯:“我受傷關(guān)你什么事了?” 宓時晏臉色煞白。 年安將杯中余下的紅酒一飲而盡,微微弓著腰,柔軟的黑發(fā)垂落在兩鬢間,鏡片的眸子略顯冰冷,“刀是你捅的?還是我脖子這刀是你劃的?” 宓時晏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他垂下眼睛,抿了抿唇:“……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受這些傷,不是嗎?” 年安一怔,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垂眸不言語。 宓時晏又說:“我都知道了,年安,你別再瞞著我了。我爺爺私下聯(lián)系你逼迫你的事,他盯梢你媽以此作為要挾的事,還有當初你在酒店里說的那番話,都不是你真正想說的,對不對?我都知道了。”他咽了咽口水,抬起頭,望著你安安,嘶啞道,“你們一直都在騙我!” 窗外的太陽被風吹來的厚云一點點遮住,年安逆著光,臉上籠罩著層層陰影,他沉默片刻,才在宓時晏的凝視下,動了動唇:“是啊?!?/br> 宓時晏眼睛又紅了幾分。 “所以你覺得我們聯(lián)合起來把你瞞在鼓里,委屈了?”年安輕輕挑起嘴角,似笑非笑。 宓時晏咽了咽口水,瞪著眼睛,怒視道:“是?!?/br> “行,”年安點點頭,放下杯子,用力一蹬腳下的椅子,把沙發(fā)往后推了些許,抽回被宓時晏握在手中的腳腕,踩在地板上,“你剛剛說,希望我不要喜歡你,對不對?” 宓時晏沒說話,只是瞪著眼睛看他。 年安甩了腳上剛套上去的拖鞋,重新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腳趾被凍得下意識蜷縮了下,才松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宓時晏:“沒問題?!?/br> 宓時晏渾身血液都冷了,整個人如墜冰窟,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幾乎忘了怎么呼吸。 “這次不騙你了?!蹦臧舱f著,走到沙發(fā)上,拿起自己的外套,也沒套上,直直往玄關(guān)處走,等到了門口,宓時晏才終于說:“你就不能對我說一次實話嗎!?” 年安冷漠道:“剛剛那就是實話?!?/br> 宓時晏嘶啞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年安握住門把的手一頓:“那你想聽什么實話?我喜歡你?我最開始接近你的確有目的?還是你爺爺是威脅我離開你的?對,如你所知,我照做了。” 宓時晏站起身,低吼道:“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年安說:“告訴你,然后呢?” “你從來沒把我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看,哪怕受到了脅迫,你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保住別人,甚至保住我,最后自我犧牲??墒悄隳??你自己卻什么都不說,你以為你這么做就是對的嗎?” “不然你覺得我該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宓時晏低吼出聲,幾乎咆哮道,“你從來沒對我說過任何事,從頭到尾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脖子上捆著個鏈子,無知無覺地被人拽到這里,又拽到那里,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我愿不愿意,我想不想,我以為我成功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莫名其妙的就被你甩在了原地!” 宓時晏咬了咬后槽牙,伸手狠狠一抹眼睛:“我不知道我最開始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和你結(jié)婚,不知道為什么我就莫名其妙的喜歡你,甚至不知道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我不知道你為了我受到我爺爺?shù)耐{,不知道你在暗中承受的什么壓力,有多少,是不是還有生命上的威脅——就像你當初說的,我嘴上說著喜歡你,卻連你手指尺寸是多大都不知道。說著會保護你讓你別擔心,可實際上呢?我爺爺逼著你,我家里逼著你,甚至連我自以為的好友也指著你的鼻子,讓你別懷有目的的接近你,可我卻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在你面前說著喜歡,求著復婚——甚至到了最后,你還為了我貢獻出愿望,差點直接離世!我像個什么?我像個匹諾曹,說著無止境的大話?!?/br> 停在門把上的手按不下去了,年安垂著眼睛,猶豫半晌,還是回過頭,只見宓時晏不知何時,站在他背后,頭發(fā)凌亂,臉上全是淚痕,委屈的像只遭受世界拋棄的大狗,哭的不知所措,止都止不住。 兩人隔著一米的距離,年安的手還停在門把上,沒有鎖,只要往下輕輕一按,年安就能立馬離開這里,門再一關(guān),他們就看不見對方。 分離往往都是幾步之遙,一墻之隔,也許下一秒就是天涯海角。 “你什么都不說,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宓時晏說,“年安,你以為你這樣,我活下來就能高興了嗎?” 年安直視他:“活著比死了好千萬倍?!?/br> “那你自己活去,我不要你用命來作為交換而活下去,我不需要這種施舍?!卞禃r晏身體微微顫抖,“你這是自我犧牲式感動,你這么做,又跟我爺爺有什么區(qū)別?” 宓時晏粗喘著氣,他心跳的飛速,連日來擠壓的情感在這一刻全數(shù)噴發(fā)而出,這讓他整個人情緒都處于臨界點。 事實上,在司機打電話的前一秒,他在公司剛剛逼著周先生吐出被隱瞞的所有事情,他大腦一片空白之際,就接到年安出事的電話。 平生頭一次,他這么厭惡自己。 都是因為他,若不是他,年安怎么會受到那些脅迫,又怎么會受傷,甚至最終為了救他還差點丟了性命。 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像個傻子,只知道一股腦的沖破來自‘家庭的障礙’,卻把遺留下來的所有問題,全數(shù)積壓堆在年安身上,然后說著喜歡,說著愛,說著把心把一切都給他,說的那么真,把自己感動的不要不要的。 他都替年安怨恨自己的煩人,年安怎么那么慘,偏偏被他這么個蜜罐里長大的少爺喜歡上,糾纏著不放呢? 如果不喜歡還能恨一恨討厭討厭,如果喜歡……那真是太慘了。 他都這么差勁了,都害得年安差點死了,還要喜歡他,太慘了。 年安總說他不值得他喜歡,可宓時晏心里卻無比清楚,不值得被喜歡的人,是自己才對。 他一點都不好,哪兒哪兒都不好,渾身上下都是毛病,龜毛挑食還少爺,幼稚無知還天真,意氣用事,自我感動,傷人而不自知,還心高氣傲。 以前為了離婚,死命作踐年安,他不懂得尊重,不懂得妥善處理,覺得自己委屈,可其中委屈的,又何嘗是他一人? 他還有父母還有哥哥,還有站在自己身邊的朋友,年安有什么?他甚至連說都不愿意說,萬事都瞞在自己心里,再多困難壓在他身上,也要擺出游刃有余的模樣,好像什么都壓不跨他,不需要溫暖,也不需要關(guān)懷,像個無知無覺、冷清冷血的機器人。 可只有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太懂事的人,往往只會越來越沉默。 而他是前者,年安是后者。 這么淺顯易懂的事情,他居然現(xiàn)在才明白過來。 “你休息吧?!卞禃r晏垂下頭,不再看年安,“你剛剛進門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你指紋錄進來了,這里是我新買的房子,除了我沒人來過,你不會被人找到。午餐在桌上,還是熱的,早點吃。你mama那兒我去說,你需要什么給我發(fā)短信,我讓人給你送過來。這幾天先別去公司了,太危險。車鑰匙也在桌上,新買的,油早上秘書剛加,滿的,你要是不想開,我讓小張過來給你當幾天司機?!?/br> 交代完,宓時晏走到年安身邊,想要離開,誰知年安站在門口沒讓開位置。 年安摘下眼鏡,望著宓時晏:“都想好了?” 宓時晏沉默著沒說話,年安又道:“從今往后,我們兩個人各過各的,互不打擾,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見了面最多打個招呼——雖然大概率是不會碰面。然后在未來,也許會重新再有個對象,然后再給彼此的前任發(fā)一封婚禮請柬……” “沒有,”宓時晏說,“不會有了?!?/br> 年安眉頭一挑:“哦?” 宓時晏沉聲道:“我只有一顆心,給了人,就收不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