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姜姬、全世界越讓我嫁你我越是不嫁做一輩子你的未婚妻憋死你、茅山鬼術(shù)師、總裁說他想復婚、無念[修真]、古穿今我家藝人的武道夢、終于親到你了[娛樂圈]、他養(yǎng)的鳥成精了、我不上你的當、jian臣之子
何總與何太太,如今看來都是‘有辦法’的人,胡悅從外面跑來找到朱小姐,幫了她一把,若是被何太太知道,她心情一個不好,要是也找人打胡悅一頓,她怎么辦?雖然人家未必會那么做,但確實不可否認,何太太有這樣做的能力。 話雖這么說,但她也不怕,反問,“不怪我把你扯進來?” 他們兩人的眼神,在路燈下碰撞了一下,又各自移開,有一種默契,似在無聲中滋長,讓人想要抿嘴一笑:胡悅二話不說就應下朱小姐的電話,自然是因為之前師雩身陷囹圄的時候,朱小姐幫著她和師雩見過面。對她,這是等價交換,對胡悅和師雩來說,這是個不可不還的人情。師雩本來也不曾置身事外,自然就談不上被扯進來。 這里面的考慮,無需言語,大家都懂,胡悅自然是不擔心師雩責怪的,就如同師雩也知道她并不擔心何太太可能的報復,整形醫(yī)生的人脈,五花八門,何太太遠遠沒到能只手遮天的地步,犯不著惹這個麻煩,再說,不還有何總在嗎?胡悅不惹事,但她能用十二年去完成一個夙愿,又怎么可能怕事? 聰明人說話,彼此都不必太點透,胡悅和元黛談天的時候,便有這樣的感覺,但這和他們的對話又不一樣,他們的默契,并非只因為同是聰明人,那思維的敏捷,而是因為彼此曾共同經(jīng)歷過了太多,在手術(shù)臺上下,在醫(yī)院內(nèi)外,在彼此獨行而又處處交集的人生路上,他們已共享了太多。以至于話只說個開頭,彼此就已經(jīng)明了——但說出口也并無不可,淡淡的調(diào)侃,在交錯的眼神中化為會意的微笑。 他們誰也沒有看地圖,腳步也放得很慢,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去,s市寸土寸金,老城區(qū)沒有大片大片的綠地,這接成拱門的法國梧桐樹就是老百姓的公園。 “你的事情,怎么樣了?剛才,stanly不是說,叫你去找何總?” 走了一段,胡悅又問他。“總不能老這樣子吊著吧,起訴不起訴,該有個結(jié)果的?!?/br> “這件事急不來?!睅燊У恼Z氣平平淡淡,“還要看a市那邊是否決定把我列入起訴人,都得走程序。” 這當然是最官方的程序,如果a市檢察院決定把師雩列為共同被告,那s市這里也無需另行起訴——但,實則胡悅深知內(nèi)情,a市對這個案子是務求盡快辦結(jié)的態(tài)度,名醫(yī)兄弟身份互換的稿子,已經(jīng)引發(fā)了諸多關(guān)注,甚至很多網(wǎng)民留言,對無辜的堂弟表示感同身受,深情回憶起了12年前a市的法治風氣。這些不必要的關(guān)心,是a市警方、檢方都不樂于見到發(fā)酵的情緒。 與其引起爭議,不如盡快辦結(jié),所以檢察院大概率是不會起訴師雩,否則也就不會把他放回s市了。至于s市這里……若說a市那邊,何總還鞭長莫及,現(xiàn)在回到他的地盤,又不是什么人命關(guān)天的大案子,冒用身份而已,而且在法律領(lǐng)域也的確屬于模糊地帶——這是一種需要‘情節(jié)嚴重’才能被認定為刑事犯罪的情況,而這情節(jié)的嚴重,可以從很多方面來理解,一方面,師雩連續(xù)使用了假身份長達12年,這可以說是非常嚴重的情節(jié),但另一方面,他有較強的不得已性,而且未在冒用過程中造成除師霽以外,他人的財產(chǎn)損失,動機并非為了牟利,所以,這似乎也不靠近刑法中常見的對‘情節(jié)嚴重’的定義。 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律知識,法條看看,司法解釋看看,都可以得出自己的看法,元律師為他張羅的律師團,不會看不出其中可活動的空間,事實上,就算不驚動何總,師雩應該也有足夠的辦法免于起訴,畢竟,他花的巨額律師費中,有相當?shù)囊徊糠?,就是購買經(jīng)辦律師的優(yōu)質(zhì)法律界資源。 從他保釋到現(xiàn)在,兩個月快過去了,不管他想不想再當醫(yī)生,這個案子總是越早辦妥越好,胡悅一直在等他重獲清白,著手解決自己的行醫(yī)執(zhí)照問題——真正要緊的難關(guān),其實還是在這一張行醫(yī)執(zhí)照上,她這樣問師雩,不是在問他的官非,而是想要架臺梯子,就勢提起鐘女士的新朋友……她說能幫忙,胡悅也就想著一用,若是平時,她不會這樣,但……這畢竟是師雩最拿手的事業(yè),他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難道還要換個名字,從大學重新念起,去補完他未能用師雩這個名字完成的碩士學業(yè)? 這些話,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在微信中似乎總沒有合適的機會提起,見了面好開口一些,大概輸入手機中的文字,會被永遠固定下來,可以反復揣摩,而說過的話,卻會被風吹走,說完了就說完了,好蒙混一些。胡悅說,“你這個態(tài)度,一點也不積極,駱總大概要急死了。” 師雩笑了,很奇怪,他們在微信里談天的時候,總有一種暗潮洶涌的克制與試探,見了面,談起天卻又很自然,沒有半分生疏。 “她是很著急,但也沒辦法,這件事,我決意不走任何關(guān)系,只憑律師提供法律意見,一切,在框架內(nèi)解決。” 他說,腳步輕松,伸出手接住一片打著旋飄落下來的梧桐葉,捻在手里轉(zhuǎn)著,“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我能怎么維護自己的利益,就怎么維護自己的利益,如果判我坐牢,那也沒什么,我做了12年的別人,社會認定我該負什么責任,我就負什么責任?!?/br> 胡悅微訝,旋又啞然,師雩的動機,或許微妙,但她卻也立刻有所領(lǐng)悟——承擔責任并不可怕,事實上,一個人如果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能夠有一個公正的機構(gòu),知曉發(fā)生過的一切事實,不偏不倚,評判他的所作所為,不失為一種幸福。十二年來,她追求的是這一點,而師雩一直渴望的,又何嘗不是這一點? “也對?!彼f,“這樣做,對過去,才是一個真正的道別?!?/br> 曾走過的路,不管是否情愿,總是走上了,該付的帳,也結(jié)清了,人生終于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師雩說,“快了,聽說,a市那邊就要提交起訴,這是一樁關(guān)注度特別高的案子,特事特辦,可能很快就要庭審——如果a市檢察院放棄起訴我,s市這邊,檢察院也會做出決定,就快結(jié)束了?!?/br> “律師怎么和你說的?如果決定起訴,最高能怎么判?”胡悅問。 “偽造變造他人身份證,情節(jié)嚴重的三到七年,不嚴重的三年以下,可能也不會判刑,或者拘役管制吧?!睅燊дf,“情節(jié)嚴重這個我挨不到邊的,沒有重大后果,如果按偽造來判,最嚴重就是三年。如果是按冒用、騙領(lǐng)身份證判,更輕了,拘役,罰款。只有按非法行醫(yī)罪或詐騙罪起訴比較嚴重——但我確實也接受過醫(yī)學教育,只是少上了一年學,但執(zhí)照也是我去考的,我也沒出過醫(yī)療事故,甚至還是名醫(yī),所以,目前還不知道檢察院決定怎么起訴。” 這個案件的確太特殊了,檢察院的決定,不是任何人能夠推理出來的。胡悅情不自禁為他焦心,“那你還把股份拿回去?如果決定沒收違法所得的話,你擁有的這一切——” 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于急切,她急忙收住,訕訕地搶過師雩手里的梧桐葉,甩得和風車一樣,師雩被她逗得笑起來——胡悅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愛笑多了,沉著臉的時候,看著還是嚴肅冷漠,可笑起來壞絲絲的,有了點捉狹的味道?!@是她從前很少看到的表情。 唉,胡悅忽然有點失落——雖然相處了三年多,但她對真正的師雩,究竟有多了解呢?她也許是懂得他的本質(zhì)的,但,他的細節(jié),卻永遠都藏在師霽的面具下,這些,也都是無法通過微信接收到的信息。 “股份在你手里還是在我手里,轉(zhuǎn)手的都是海外那個公司,我本人名下的財產(chǎn)不多,真的要罰,只能沒收我在十六院的薪水。”師雩輕松地說,“但律師說,應該也不至于,公檢法也要考慮到社會影響,這種極端情況,不會出現(xiàn)。” 那就好,胡悅松了口氣,想想也釋然,法理不外乎人情,她多少有些關(guān)心則亂了,不論如何,師雩的確接受過醫(yī)學教育,也的確自己考了執(zhí)照,更的確扎扎實實做了十二年醫(yī)生,他請的律師團,自然不會讓這些因素被忽視,在合法范圍內(nèi),他也會正當?shù)鼐S護自己的權(quán)益。 “最多也就是罰款吧,”她在設想一個能接受的結(jié)果,這樣任何比它好的就都能接受,可不禁就挑了最理想的結(jié)果來說,只好自己調(diào)整,“就算萬一要……應該也不會很久的,你又沒什么危害性,判幾緩幾吧?” 判幾緩幾,就是不必進去坐牢了,緩刑期間老實呆著,過了服刑年限就重新獲得自由了,以師雩極低的社會危害性,這確實是可以爭取的。師雩點點頭,他吐口氣,“就算是按嚴重的罪名判,也不過是幾年而已。” 這段時間,換個了結(jié),是可以接受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師雩說,“等一切結(jié)束以后,我要重新裝修一下房子?!?/br> 他的聲音里出現(xiàn)了極其罕見的期待感——這是在從前的師醫(yī)生上,幾乎不存在的一種感情。他原地蹦了幾下,“什么隔間都不做,確實不方便?!?/br> 這像是接續(xù)了她第一次過去他家吃飯的對話,那么遙遠,但一瞬間,記憶像是全都回潮了,那一天好像正是除夕,他們買了太多菜,她做了整整一桌,可一口都沒來得及吃,一通電話,把他們叫走。好像那是椰子雞火鍋,那股清香味兒從記憶里飄了出來,同時傳來的還有她吃驚的聲音,“這個,總是不方便啊?!?/br> “哪里不方便?” “以后你結(jié)婚了呢?生小孩了呢?總要規(guī)劃出嬰兒房呀?!?/br> 當時,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們又處在怎樣一種尷尬的緊張里?現(xiàn)在回頭看,過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出荒謬的戲劇,他們所懷抱的秘密和猜測,如今都清晰地展現(xiàn)在觀眾眼中,也使得他們的種種表現(xiàn),仿佛就像是黑色幽默,緊張中透著滑稽,笑完了又有點心酸。 不知不覺,那也是很久以前了,現(xiàn)在,他終于做出了當時他無法給的回答。 “什么隔間都不做,是不太方便?!?/br> 也該為將來考慮了。 也終于可以,為將來考慮了。 他們依舊緩緩地走著,走在這靜謐的街道上,沿街的小店霓虹點點,卻只是虛化的背景色,擦著身邊騎過的共享單車,鈴聲響成了音樂,胡悅喉嚨發(fā)緊,她不再甩梧桐葉了,而是學著師雩,若有所思地轉(zhuǎn)著它,泛黃的葉尖顫動著轉(zhuǎn)成小小的漩渦,她的眼神粘著走,“你變了?!?/br> “哦?” “你開始想以后的事情了?!?/br> “因為我終于有以后了,”師雩說,他忽然不再尖銳也不再嚴厲,不再跳脫不再捉狹,而是極平和、極欣慰、極慶幸、極解脫地說。 “因為你,我終于有以后了——我也終于有‘我’了?!?/br> 因為她相信了他,他終于有了將來,有了名字,有了自我,即使還需要付出許多、承擔許多,但,那個噩夢終于醒來,過去的那段歲月,總算結(jié)束了。 他的感激,當然合情合理,這是他應該表達卻從未說起的話,應該說,但不必說,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早超越了簡單的感激與被感激,只用這句話總結(jié),便已經(jīng)足夠。 但,這句話,說的是否只有這些? 胡悅側(cè)眸看看它,又專注地望向那片漂亮的黃葉子,它還在旋轉(zhuǎn),時而順時針,時而逆時針,微小的葉片碎屑被轉(zhuǎn)出來,這終究是一片脆弱的落葉,禁不起太多折騰。 又有誰的人生禁得起這樣多的波折呢? “你變了,”她又說,像是有點打趣,也有些感慨,“坦率了?!?/br> 如果是以前,感激的情緒,師雩是不會說的,可現(xiàn)在,他說出口,還說得坦然,他確實是變了,胡悅的話,好像回應得也只是這個意思,又好像還含了一點微妙婉轉(zhuǎn)的諷刺。 師雩聽出來了,他笑了一下,“已經(jīng)沒什么需要隱瞞的了?!?/br> 他本來就不像是哥哥那么封閉,是個開朗無心機的性格,胡悅點點頭,“是嗎?” “當然?!?/br> “那,”她的手指停了下來,落葉從一團旋風,變回一張漂亮的書簽,拈在指間,似笑非笑地側(cè)頭看他,“我想知道,元律師叫我回s市……究竟是真真姐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師雩的眼睛眨了兩下,他的確比從前坦率多了——無需言語,表情就足以回答一切,胡悅舉起葉子作勢要打他,“坦率了?” 他仍是笑,不慌不忙,好像也預料到她最終會如此懷疑,“你不是早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 你早就知道我是這樣的性格,那么,我做出這樣的安排,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胡悅被噎得說不出話,她又開始慢慢地轉(zhuǎn)葉子,垂頭踩著自己的影子緩緩地走:師雩的‘意思’,透過他的安排,還有什么不明顯的呢?他的暗示,已經(jīng)給得夠多了。 而她……她的想法,又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呢?他們已經(jīng)在這樣的夜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這么久,他們彼此的想法,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又何須言語,難道不是昭然若揭? 他們都不說話了,只是繼續(xù)往前默默地走著,也許,早就錯過了該轉(zhuǎn)彎的路口,只是誰也沒有戳破。 “其實,這些年,我心里最放不下的一件事,并不是我自己的冤屈?!?/br> 師雩再開口的時候,忽然說起的是一樁好像很無關(guān)的事,“我和師霽,不愧是兄弟,他最在意的事,也是我最在意的事。” 盡管這件事,除了兄弟倆,現(xiàn)在再也無人在乎,甚至連胡悅都沒有想過,袁蘇明也未曾對她傾訴,兄弟之間的對話,只發(fā)生在擦肩而過的瞬間。 “他說,我有機會救大伯的,我可以做到的?!?/br> “確實,我是做得到的,我們既然可以瞞著所有人做一臺秘密的整容手術(shù),那么,當然也可以用偷龍轉(zhuǎn)鳳的方法,在別的省市,安排大伯接受骨髓移植。會有很多難處,但,以我的能力,付出極大的努力,或許,我是可以救他的?!?/br> “但是我沒有?!睅燊дf,他的語氣重新低沉下來,但沒有愧疚,只是冷靜地敘述,“我沒有,我心里放不下,我猜到了,伯母應該和堂兄有聯(lián)系,她犧牲了丈夫的命,換兒子的清白——也是在賭我的心軟,她覺得我會心軟,我會盡力奔走,給大伯安排一場私密的手術(shù)。而大伯也猜到了,卻只是保持著沉默?!?/br> “他一直沒有求我,沒有把一切說破,也許那是他最后的尊嚴,也許,他認為那是他自己應受的懲罰。伯母賭輸了,氣急愧悔交加,可她什么也不能說,說出口,就證明她的確有這樣的念頭,想利用我的不忍,占足兩頭的便宜。所以,大伯走了以后,她去世得很快,她其實是被氣死的?!?/br> “還有祖父,這件事,是我們心底永遠的刺,有些話,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可心底卻都清楚,他們也許覺得,就算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師霽的確是殺人兇手,我的冷酷卻也不亞于他,他們想要要求我的,是非分,所以他們不能說,可我保持的沉默,卻是我的冷酷與自私。再怎么樣,大伯總是養(yǎng)大了我,也對我不錯,因為他變相包庇了親生兒子,我拒絕救他,看著他死,于理,誰都說不出什么,可于情,他們覺得我很可怕?!?/br> “我做的選擇,是對是錯?我不知道,很奇怪,我做了那么多事,其中有很多都可能需要負沉重的法律責任,可唯獨這件事,是我難以評判的,師霽覺得我不該,他覺得我做錯了。我到底做錯了沒有?” 這是個問句,但并不需要回答,師雩的語氣仍很坦然,“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我從來未曾后悔過?!?/br> “可能,告訴你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我時而會后悔,我偶爾會有一絲悔意,這會更能賺得同情,但,已經(jīng)沒什么需要隱瞞的了。” 他站住腳,深深地望著她,“這就是我,我就是這樣的性格,這樣的人,一度,我每一天都會問自己,你真的可以辦到嗎?你真的能忍心看著大伯因為你和師霽之間的問題而病逝嗎?” “我可以,這就是我,沒有人比師雩更了解師雩,我或者不像是師霽那么瘋狂,但,我也并不完美?!?/br> 這就是他的本性,有些自私也有一些邪惡,或者也有那么一絲軟弱,并不如宋太太和所有人回憶中那樣真善純美,他不是在模仿師雩的過程中逐漸染上邪惡,這缺陷——如果可以叫做缺陷的話,是本來就存在于性格之中的瑕疵,被惡劣的境遇激發(fā)。師雩就是這個樣子——這樣子的他,會耍手段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又有什么奇怪呢? 但他也不曾矯飾隱瞞,什么都給她看到了,已經(jīng)沒有什么需要隱瞞的了。 他是個怎樣的人,已明說,他想要的,也不言自明,什么都擺出來給她看了,接下來,該選的人是她了。 也該為將來考慮了。 胡悅站在那里,咬著嘴唇,她手里的葉子,一時轉(zhuǎn)到這里,一時轉(zhuǎn)到那里,她望著師雩,又垂下頭盯著腳尖——卻又不時抬起頭看看他。師雩仍是那樣,無懈可擊的英俊,他靜靜站在那里,仿佛絲毫不曾緊張——卻不是因為他已看透了她會怎樣選,而是他已做好準備,接受任何一種結(jié)果。 他是不會強求的,創(chuàng)造出的這個機會,也不過是不想要沒努力過,就任由她飛走,胡悅明白,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太過錯綜復雜,他們的性格又都獨立而封閉,他們間從來沒有生死相許,這份感情從誕生之日開始就遭受重重打壓,從某種角度來說,矛盾而統(tǒng)一,即非他不可,又并不是非他不可——情愫的誕生,非他不可,但他們之間,卻從來都沒有非他不可,他們都有豐富而完整的人生,沒有誰少了誰就一定生活不下去,感情總需要醞釀才能有這樣的濃烈,而他們之間只能說才剛剛開始。 “我甚至都不怎么認識你?!苯蛔?,她喃喃把心聲說出口,“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最在意的是什么?!?/br> “以后還有機會?!彼貞煤啙崊s又步步緊逼——以后還有機會,這個機會,還握在你手里。 就看你怎么選了。 那么,你會怎么選? 他沉靜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視線漫過肌膚,一分一寸,他英俊的眉眼寫成無聲的疑問:你會怎么選? 她會怎么選? 這一刻,胡悅耳邊像是響起了無數(shù)聲呵斥怒罵哭泣尖叫咆哮呻吟,響起了那么多人說過的那么多話,母親的呼喚,父親的保證,那么多病人的悲歡離合,朱小姐說,任由他們折騰,我還是我,文小姐說,我現(xiàn)在很開心,誰知道將來會發(fā)生什么?我不管將來發(fā)生什么。鐘女士說,有一天,我真的就不在乎了,我不在乎,那些疤痕就真的不存在了。任小姐無奈地笑著說,在我已經(jīng)不想做手術(shù)的時候,偏偏……好歹我現(xiàn)在很漂亮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聲音,那么多跌宕起伏悲歡離合,人生的河流在她眼前匯成大海,波濤洶涌,海浪無常,聚了又散,幸福也許就像是浪尖泛起的白沫那樣短暫—— 但—— 這一刻,她想到了所有,卻什么也沒有想,沒有提醒、警覺和勉勵,生平第一次,她不再為了某個目標強迫自己,勉強自己,把一切全交給自己的心。 “可你甚至還不知道,我最在意什么?!?/br> 胡悅傻愣愣地說,她的眼神穿過斑斑樹影,落在師雩身上,這個人,熟悉又陌生,就像是她剛才說的一樣,她甚至還不怎么認識這個新的師雩。 “你最在意什么?”他問,是熟悉得能背出骨骼構(gòu)造的臉,卻又是個完全陌生的人,他有許多事是她不知道的,現(xiàn)在,他可以展現(xiàn)了,他們之間有無限的可能與漫長的時間。 胡悅想告訴他,你知道嗎,從山頂洞人到人工智能,人類只迭代了30代人,而地球已經(jīng)存在了50億年,對宇宙來說,整部人類史,無非也是時空中泛起的一朵小小浪花,浪尖上的那么一點白沫。 但它已是數(shù)百億人的所有,他們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宇宙的一瞬間,便是他們的永恒。 但最后,她只是把那片落葉遞還給師雩,“下次見面再告訴你?!?/br> 這似乎不算是個明確的回答,他修長的手指捻起葉梗,眉頭皺起,密切地觀察她的表情,像是要分析其中的蛛絲馬跡?!啊覀兿麓问裁磿r候見面?” “張警官下周要出院了,紀錄片會拍一下他出院的全程,你要露面嗎?” 他依舊在看她,有點警惕和迷茫,師雩緩緩說,“我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