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入秋了，正是亂穿衣的時候，年輕人還穿著短袖，中老年人已經(jīng)穿上了薄夾克，胡爸爸就穿著一件深藍色的中山夾克，洗得深淺不均，一條廉價西裝褲，穿扁了的皮鞋，頭是剛洗的，還不油膩，他長相有點奇怪，有點‘陰陽臉’，左臉膚色明顯比右臉深，皮膚也更松弛蒼老。胡悅一看就知道這是職業(yè)?。捍筘浰緳C很多都這樣，靠駕駛窗的一側(cè)總是會受到更多日曬，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陰陽臉，或者說司機臉，這種臉也經(jīng)常被拿來做光老化的案例參考。

    他話一直不多，剛才也很沉默，大家有意無意都忽視了他，倒也不是有什么矛盾，只是今天的主角是胡悅，想要照顧氣氛，免得大家難堪。當時為了報志愿讀書，胡家父女鬧得極不愉快，親戚們都還記得，祭奠故人的日子，誰也不想當著故人的面吵架。

    胡悅當然也不想吵架，其實，現(xiàn)在她也已經(jīng)不再介意從前的齟齬，只是也說不上迫切想要言歸于好。見父親猶豫再三，還是一語不發(fā)，她也不在意，收好瓶子扎了口，走到墓前，“哇，還有這么多?！?/br>
    冥幣、房、車，要燒的東西很多，足足裝了半車斗，胡悅本來也沒想辦這么大，是親戚們?nèi)轮k熱鬧點，也算是揚眉吐氣，她也就隨口答應(yīng)下來，反正她只管出錢，花費也不大。置辦的時候還好，現(xiàn)在燒起來真是大工程，胡悅過去的時候剛燒完房子，還有一麻袋黃紙，半麻袋的冥幣，就那個淺淺的燒火盆，怕是要燒到下午去。胡悅趕緊安排，“大家都分一分啊，親朋好友都拿去燒一些，燒完各自回去好了，收拾收拾正好接上孩子去吃飯?！?/br>
    負責采購這些的是小叔，從前就雞賊，說不定這也都是早想好的，正好借個便，大家各自分散了去給別的親朋好友燒紙，也算是沒空手來一次。胡悅和他們寒暄幾句，漸漸也就只有她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的往盆里撂黃紙，時不時地用撿來的樹枝撥撥火。

    “好像這是第三次過來，是不是?。俊?/br>
    悶不做聲地燒紙也有點無聊，胡悅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之前要讀書，后來，出去了就很少回來了……以后，回來的次數(shù)可能也很少。”

    “要是有假期的話，還是盡量繞道回來一下好了……”

    她說著也覺得有點矯情，其實，胡悅并不相信鬼魂，她終究是很務(wù)實的，只有坐在這里的時候，才油然領(lǐng)悟，“為什么世界上這么多人信鬼鬼神神呢，我現(xiàn)在懂了，歸根到底，還是無法接受失去啊?！?/br>
    “這輩子沒來得及好好說的道別，總希望將來能有個場合可以盡情地說出口，所以，人會希望有陰間，希望有天堂，希望能在那里和失去的所有重逢?！?/br>
    “但那都是假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那些話，現(xiàn)在不說，等到將來也會慢慢的淡忘掉，就算現(xiàn)在在這里講，其實也挺尷尬的，追求儀式感，是吧，不管怎么樣，你也都聽不到了。十二年啦，如果真的有什么陰間陽間，輪回轉(zhuǎn)世的話，你也應(yīng)該投胎了吧。”

    “希望這一次，去了很好的人家，過很好的生活，不要再過這么辛苦的日子了?！?/br>
    “我已經(jīng)長大了，能賺錢了，可以帶你去很多比東方明珠更好的地方玩了。但是……沒機會了啊?！?/br>
    她說，慢慢地撥著火，低聲地說給墓碑上有些褪色的彩照聽，那張照片和記憶中的面孔不太像了，但她們本來也就聚少離多，十二年了，再去回想母親的面貌，已經(jīng)真的記不清細節(jié)了，人的記憶力就是這樣殘忍，該忘記的，永遠都不會遲來。

    “挺遺憾的……這輩子，不要再錯過了啊?！?/br>
    黃紙慢慢地落入盆中，泛起紅光，在火中扭動著化為黑煙，胡悅出神地凝視著火苗，漸漸地，她忘記了自己正自言自語，說得越來越自然，好像在和誰談天，說著那些只有親人才關(guān)心的話，“有時候，我覺得很辛苦啊，媽?！?/br>
    “你走了以后，沒人給我打電話了，其實，我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就是，沒人問的話，感覺挺寂寞的?！?/br>
    “家里冬天那么冷，以前你都給舅舅說，讓他買點中藥給我薰腳的，不然腳上就長凍瘡，你走了以后，他不記得了，我沒有錢，去問爸爸要，他說我亂花錢……他總說我亂花錢，以前生活費都是你給我打的，他不知道讀書要花多少錢，一直以為我和大表哥一樣，一星期只要幾十塊生活費?！?/br>
    “大表哥都是九幾年上的大學了，能一樣嗎，真的挺好笑的，那時候他一個月就給我200，很不夠花的，我又要讀書，不然我怕考不上那個大學，我一直問解大哥……你可能不知道他是誰，他是辦你案子的警官，人挺好的，那時候他也只是個小實習生，接到我的電話，沒掛，一直很耐心和我說，還被我要到了手機，我們就一直發(fā)短信，我考大學的事都是問他的，我想考警校，他說我身高不夠，做不了刑警。”

    “當時我信以為真了，后來才知道他騙我的，反正就決定考法醫(yī)學，那所大學錄取分數(shù)線好高啊，我們學校一年就考走20多個那種檔次的學校，也就是說，我要考到校前十才有把握。可我們學校師資力量也就那樣，我高二的時候才排一百多名……”

    “反正那時候，好窘迫啊，錢不夠花，又沒時間搞錢，所有心思都放在讀書上，錢真的不夠，食堂菜都只能打很簡單的，有時候我就吃一個饅頭，同學很多都笑我窮……人性有時候真的好可怕啊，媽?！?/br>
    她伸手摸了摸墓碑，“我現(xiàn)在有錢了啊，媽，我很有錢了，我已經(jīng)是……億萬富翁了。”

    她笑了一下，忽然想到了股份的主人，托著腮出了一會神才繼續(xù)說，“不開玩笑了，我真的有錢了，兩百塊對我來說，不算什么了，一頓飯有時候都吃不了兩百，以前，一個月的生活費也才那么多……哈哈，你說，這世界，是不是很奇妙??？”

    “以前，只能吃饅頭，肚子里沒油水，真的很餓的，怎么辦呢？我就找借口去二姑家里，說是看奶奶，每次都飯點去，混飯吃。有時候也去舅舅那里，到飯館找他?！?/br>
    “其實他們對我都挺不錯的，他們也難，我都理解，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誰顧得上我呢。奶奶也不怎么喜歡我，我是女孩子嘛。她叫我好好讀書，沒必要經(jīng)常過去。”

    “她那樣講的時候，我記得表妹在邊上，她什么也沒說，就是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她其實是看出來了，其實都懂，就是沒說破……那時候我心里好難過啊，媽。我就想，生活怎么這么不容易呢？”

    她抿了一下嘴，用手背擦了一下鼻梁，“不過我當時也沒說什么，我也對他們笑，我還記得你說的話，伸手不打笑臉人，女孩子要多笑，笑起來才可愛……我要可愛一點，才能多蹭一點，你說對吧。”

    “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我的想法，其實他們誰都不贊同我的想法，你死了，他們就覺得我倒霉，倒霉就倒霉了唄，也只能認了……我知道他們會覺得我異想天開，誰不是這樣呢，連我自己都知道，希望其實很渺茫的，解警官一直勸我，他結(jié)束實習，去s市了，他說，不要一時意氣就去學法醫(yī)，女孩子學這個，會后悔的?！?/br>
    “可我沒有聽他的，我就是想，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做不到？我一直就覺得很多事，試過了做不到，那就算了，試都不試你就不能說自己做不到?！彼鋈挥悬c自豪地講，“我就是要去做，撲進全力去做，摸爬滾打去做，我不要臉，不要命我也要做，我就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可以做到?！?/br>
    她也真的做到了，付出了整整十二年，親戚們都在好奇地盤問細節(jié)，她只是笑，什么都不講，這些事，只會是他們口中的談資，傳揚過去，也許會給幫過她的人惹來麻煩，她只有在這里能講講，她覺得只有母親真的在乎?！昂髞?，我真的考上了，法醫(yī)學，我考試成績進去是第一。你看，我想做的事，好像都做到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自夸了幾句，她又自己笑了起來，“算了，有什么厲害的，就是個小人物，想做的事又不難，又不是要辦什么跨國時尚公司，當特工上山下海，什么制霸好萊塢……其實也沒什么好驕傲的。”

    “但是，我也嚇了解警官一跳，我給他說，我考上大學了，他大吃一驚，不敢相信我真的讀了法醫(yī)學，我和他說我是認真的，將來畢業(yè)以后我想分配到a市去，雖然茫茫人海，但，只要在a市，總是會有證據(jù)……”

    “他可能也被我嚇到了吧，后來，過了幾天，他和我說，其實，這幾年，陸陸續(xù)續(xù)，案情也有進展，現(xiàn)場復(fù)原和證據(jù)分析一直在做，他們有懷疑對象了，是一個叫師雩的大學生，只是偵破要保密，沒進展他就一直沒和我說?！?/br>
    “他還說，他一直懷疑師雩和他家里人還有聯(lián)系，他有一個哥哥叫師霽，現(xiàn)在就在s市十六院工作，他覺得，師霽知道弟弟的下落……他說，比起去a市試圖重啟案件，還不如接近師霽，他一直覺得師霽會是這個案件的突破口，但是，他太狡猾了，他們自己平時事情也多，好幾次都被師霽周旋過去了，可能沒時間和他磨?！?/br>
    “那就轉(zhuǎn)專業(yè)唄，他應(yīng)該不會騙我，但是我假裝不相信他，我說要看到案卷才信……其實我是在訛詐他，我也知道，就是在利用他的良心唄，我挺壞的，我知道……但是他對我卻很好?！?/br>
    她的聲音低沉下來，胡悅有些茫然地說，“其實我運氣也不錯，一直都有人幫我，都有人對我很好。有時候我也覺得，人生的結(jié)果是不是注定是黑暗的，所有的冤屈都不會被查明，發(fā)生過的事情，就是這樣了，悲劇就是悲劇，你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

    “但是，每次我這么想的時候，都會有人來幫我，他們好像在對我說，‘你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有奇跡的，你要相信這個世界有希望的’?！?/br>
    “我相信了啊，我相信人心還是善良的啊，后來解警官來看我，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盡量打扮得體面點，可是他看到我還是很吃驚，他沒說什么，我看出來了?！?/br>
    “后來，他問我，家里人是不是不支持我上學，我說是，學費都是借親戚的，不過我有申請助學金和助學貸款，還夠活，只是要讀書，沒什么時間打工，所以挺窘迫?！?/br>
    “其實我知道，他是想資助我，只是我裝著不知道和他說了那些，后來他就要給我錢，我推辭了，說只能算借的，我知道他也挺難的，唉……其實做這些事我心里都很難受，我覺得挺對不起他的，我心機真的很重?！?/br>
    “可我有什么辦法呢，那時候我真的很沒錢啊，媽，讀醫(yī)挺花錢的，私下買材料練習也要錢啊，手術(shù)刀、線，還有練習的材料，都是錢。解警官幫我轉(zhuǎn)專業(yè)到了整容醫(yī)美，用的是雙學位的名義，不然是不允許轉(zhuǎn)專業(yè)的，其實，背后也有人在幫我，只是那時候我不知道……雙學位的學費貴，一年要四萬多，還有住宿費，雜費，加在一起，我讀了八年書，花了好多好多錢。親戚借了二十多萬，爸爸出了五萬，剩下的助學金給的，貸款貸的，出來實習的時候我身上背了巨債，那時候真的覺得很多錢啊，害怕自己一輩子都還不起。有時候我吃飯，一想到欠的錢就沒胃口——欠的還不上，到交學費的時候又要去陪著笑臉再借，親戚的臉色真的不好看的，他們一直和我說，‘女孩子別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其實挺有用的啊，”她竊竊地笑起來，壓低嗓門，“我去年賺了100多萬啊，媽，100多萬，這還只是一年，我現(xiàn)在真的挺有錢的了，等戶口下來，我甚至可以想想怎么在s市買房了欸——那是s市欸！”

    “你看我穿的衣服，迪奧的，一件就要兩萬塊……哈哈哈，其實不是我自己買的，我哪有那么傻，是別人送的……”

    她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那個人……他對我其實挺好的，我知道，他也很苦的?！?/br>
    “他很小就沒了爸媽，也是在別人家里寄人籬下長大的，說是親如一家，其實……都是假的，你懂的對吧，不是親生的，就是不是親生的，小孩自己心里也有感覺的?！?/br>
    “但是，他還是挺好的，一直也對伯父伯母很親，其實我覺得那時候的他大概和我很像吧，都受過打擊，也都相信其實世界還是會好的，只要你好好對別人，別人也會好好對你……”

    “是后來，他身上發(fā)生了很荒謬又很可怕的事，打擊太多也太重了，他才變了個人，可是，我能感覺到，其實，他說著不相信人性，但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一點想要去相信的。他那樣說，只是不想給自己太多希望，免得最后又是失望……”

    她垂下頭，把黃紙慢慢地放進盆里去，“我也在想，為什么那么多人，我偏偏就會被他吸引呢，他偏偏就對我特別呢？我們都知道，太不適合了，他……后來也猜出來了吧，我的身份，我也知道，他也知道，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呢？”

    “我想，大概因為，我們都是孤零零的人吧，我們都一樣，這些話，只能說給墓碑聽，別人沒有誰會在意。我們就這樣，懷著悲慘的過去，在擁擠的人群里，孤零零地活著?！?/br>
    “有時候，我夢到你的時候，醒來我真的覺得很憋屈，想要大叫，想要發(fā)瘋，我和他走得越近就越壓抑，但是，這些情緒，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

    “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夢到你……去世的樣子，我也不會這么難受，后來我想，其實我是不想明白，其實我清楚得很，那是個我不該喜歡的人，我知道自己在做錯事，可，我不管怎么做都是錯的，我不該喜歡他，可我不喜歡他的話，就是在欺騙他的感情……那些事情，我不想做的，我自己也不喜歡那樣的自己?！?/br>
    “但是，我沒有辦法，我真的能力有限，世界上沒有一條好走的路通向我想要的終點，我顧不了，只能那樣往前走，不管不顧……難受得發(fā)了瘋也裝著和沒事人一樣，有時候我看著病人，心里會很煩，我覺得她們好多人是在給自己找煩惱，好日子不過，非得要折騰自己?！?/br>
    不愉快的事說太多了，她忽然有些擔心，趕忙神色正一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其實……苦慣了也就習慣了，是吧，而且人要往好處看，比我慘的人還有好多呢，你看師雩，他心里肯定就比我苦，比我更壓抑啊。”

    她不厚道地笑了，“這有對比就又覺得還好了，是不是？”

    “哦，這是怎么回事，我還沒給你說呢。”

    她就絮絮叨叨地一邊燒紙一邊把事情說全了，“……后來我們?nèi)タ此麪敔敚麪敔斉R終以前對我說……”

    “那張照片，然后我就……”

    “這才知道，其實師雩說的是真話，兇手是哥哥，他只是真的很倒霉，和你一樣……錯的時間，遇到了一個錯誤的人。如果他當時馬上回頭報警，馬上指證兄弟，他沒事的。如果你就那樣走掉，沒有和他爭執(zhí)的話，你也……”

    可是，這世上是沒有如果的，胡悅的手在空中停了很久，她微張著嘴，像是在出神地遐想著‘如果’之后的生活，好半晌才收回手，把黃紙放下去。

    “現(xiàn)在都好了，沒事兒了，案件解決了，師霽認罪了，我也挺好的。有錢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而且也走出來了——我們都走出來了。他沒有怪我騙他，我也……我其實也沒有怪他騙我，他也很不容易，媽，你別怪我，真的，他也挺不容易的，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人性，我也不是圣人，所以我……我沒怪他?！?/br>
    她小心翼翼的語氣，好像犯了錯的小孩在偷看家長，“你……如果你知道的話，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其實……我其實也都沒有很恨袁蘇明，就覺得，終于解決了，我想要他把什么都說出來，接受法律的懲罰，就是這樣而已。”

    她的眉宇暗下來，忽然仿佛又有點倔強，“我想要的就是這樣而已——最基本的權(quán)利，這不是癡心妄想，這本來就是應(yīng)該的事，從頭到尾，這都不非分。你說是不是，媽？”

    黃紙在火里打著旋兒，融成飛灰，向著天空旋轉(zhuǎn)而去，一整個大麻袋都空了——那巨量的黃紙居然真能燒完。胡悅怔怔地凝視著墓碑，把最后一疊黃紙放下去。

    “以后，我該怎么辦呢，媽？”

    她低聲問，“媽，我和他……”

    第220章 了結(jié)

    “小姨，你哭了?。俊?/br>
    “啊，沒有啊，剛才煙那么大，眼睛被熏紅了吧?！?/br>
    城市小就是好，公墓回來，還可以各回各家稍事洗漱，再帶上要上學的小孩，不適合去公墓的老人一起，到酒店集合。兩桌人坐得滿滿當當，胡悅進來，好幾個小輩被長輩帶來打招呼，有個小外甥奶聲奶氣地問，“真的嗎？被煙熏眼睛也會紅嗎？”

    “真的呀——你要不要試試看呢？”胡悅說，笑瞇瞇地逗孩子，幾個長輩對視一眼，都出言打岔，“吃飯了，說這些干嘛呢?！?/br>
    她這次回來，處處都做得妥帖，但也表面，沒有那種衣錦還鄉(xiāng)，動情話當年的環(huán)節(jié)，這當然是好——大概也就免去了親戚們痛哭流涕表示后悔的難堪，但也因此，雙方的關(guān)系就顯得疏遠，二姑和小叔有點焦慮，整頓飯都想營造氣氛，“接下來要在家住一段時間嗎？”

    “也不能總住酒店，這里畢竟是家里，要不明天就把房間退掉，到家里來住?！?/br>
    “是啊，你爸爸那邊有弟弟不方便，就住奶奶的老房間好了，還是自己親戚家里住得自在點?！?/br>
    是嗎？胡悅很想回一句，“算了，奶奶以前其實不怎么喜歡我去看她”——但終究又忍住了，她想了一下，講，“明天就回去，最近請?zhí)嗉倭?，也不好讓主任太難做。再說，也有很多重要的客戶，不能耽擱的?！?/br>
    “是的是的，那的確是的?！边@一招很好用，眾人頓時肅然起敬，連連稱是，又忍不住好奇，“重要的客戶……都有多重要??？”

    “你們診所有沒有接待明星??？”

    “有的，都有的，明星很少不做微整容的，”案情的事情不想講，這些事情吹吹逼不在話下，胡悅給他們講診所的收費，“做這行，讀書的時候費錢，實習的時候貼錢，但是真的做出來，沒有不賺錢的，現(xiàn)在很多醫(yī)院非常缺醫(yī)生，如果能從公立醫(yī)院跳出去，自己做得好的話，收入很豐厚的。因為做有些微整容真的很貴，尤其是明星來做?！?/br>
    “有多貴？什么明星來做？”

    “你們收入一般多少？”

    “真的做出來很賺錢嗎？入行容不容易?。俊?/br>
    好幾只耳朵頓時豎起來了，大家關(guān)心的話題各有不同，胡悅就知道話題已被成功引開，她隨便講了些事情，“我的收入還好，是主任的收入最高了，一般都能年入好幾百萬吧，如果做到主任的話，不過那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貴的話也很貴啊，明星做的冷凍療程什么的，一個療程一般都要好幾十萬的……”

    “入行還好，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難，只是很少有高中生和家長知道這一行賺錢就是了，我也是機緣巧合吧，不然我也不知道會這么賺?！?/br>
    她雖然不肯說自己的收入，但這行業(yè)就這么賺錢了，兩個家族都過的是普通小市民的生活，毫無疑問，胡悅肯定是雞窩里飛出的金鳳凰，親戚們想討好，甚至是想要從她身上沾點光也正常，只是胡悅油鹽不進，一直都淡淡的，希望逐漸消失，現(xiàn)在注意力自然也就被轉(zhuǎn)移，更注重能看得見的好處，那就是胡悅開闊的眼界能帶來的商機，幾個小孩讀初高中的姑姑叔叔都聽得入神，也都問得熱衷，更是嘖嘖稱奇，“所以這人真的是，就是要走出去，見識才會廣闊，坐在小縣城里，哪里知道還有這么多賺錢的門道？”

    她二姑又去推嫂子，“哎，我記得你侄女不是剛上高一嗎？可得回去說說，挺好的，要能做個整容醫(yī)生可不賺大錢了——還有樂樂，以后和jiejie學習啊，等你讀完大學，jiejie的醫(yī)院都開起來了，你剛好進去當醫(yī)生！”

    一頓飯吃得都還算熱鬧，只有這一角特別寂靜，二姑的話，也不知有意無意，說得角落里三個人都面露尷尬，胡悅的繼母垂下頭擺擺手，“樂樂笨的很，笨的很，沒jiejie那么聰明，當不了醫(yī)生。”

    “哎，你這個……”

    氣氛有點尷尬，二姑恨鐵不成鋼，附耳和她嘀嘀咕咕，眾人都看著胡悅，見她只笑不說話，大概也都知道意思，紛紛說點別的把話題岔過去：胡悅和繼母的關(guān)系是很疏遠，她父親第二年就再婚了，兒子今年十歲，基本沒見過jiejie幾次。胡悅讀書，父親不是沒錢，但就給出了幾萬塊，還沒親戚出得多，這里面肯定也有說道?，F(xiàn)在胡悅出息了，她倒也有骨氣，大概也知道繼女厲害，過來吃飯無非面子上怕太過不去，倒是沒想過來蹭點什么好處。

    這個結(jié)，繼母的確是有虧欠，胡悅也不想解，更沒人能倚老賣老出來說話，氣氛是有點尷尬的，這頓飯因此也就吃得不久，胡悅適時露出點倦色，“喜晚上都來啊，下午休息會，這一早忙里忙外的，都辛苦了?！?/br>
    晚上還有一頓，可以繼續(xù)培養(yǎng)感情，眾人散得很干脆，胡悅有意慢了一步——她父親也沒走，他有話想說，她看出來了。

    對父親的記憶，已有些模糊了，畢竟是留守兒童，父親一直都在外打拼，做的還是貨車司機這樣流動性大的行業(yè)，只記得極小的時候也曾被牽著去過超市，逢年過節(jié)也收過他給的新衣，嘴里被塞了一根棒棒糖，“好東西，甜甜你的嘴。”

    再之后，就沒什么特別的回憶了，這種家庭關(guān)系在留守兒童和父母之間很常見，感情深厚是例外，相對無言才是現(xiàn)實。就像現(xiàn)在，服務(wù)員來收桌子了，他們倆還相對著，沉默著，好像誰都想不出什么能對彼此說的話。

    “要不要去我房里泡泡茶？”最后還是胡悅主動開口，老一輩人，沒讀過什么書，雖然走南闖北見識廣，但思想上還是老一套，在親生女兒面前，這個長輩的面子放不下來。

    “……行。”她爸爸也松一口氣，只是語氣仍不自然?！白！?/br>
    他一路好奇地看著裝潢，進了房有點局促不安——現(xiàn)在經(jīng)濟是好了，縣城也都至少有一間說得過去的酒店，軟件不行，硬件一般都夠得上四星標準。

    “這么大……多少錢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