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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兩點(diǎn)，姜錦年抵達(dá)酒店。

    接受調(diào)研的公司名為“豈徠股份”，主營工程機(jī)械，屬于制造業(yè)的小盤股。根據(jù)八月份的半年報(bào)，該公司的凈利潤增長79%，每年的綜合毛利率都在穩(wěn)步提升。

    姜錦年預(yù)約了明天一早的見面會談。

    今日傍晚，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羅菡曾經(jīng)叮囑她：你這次調(diào)研，必須帶著高東山。領(lǐng)導(dǎo)想讓他升職，做基金經(jīng)理助理，不過高東山明面上的貢獻(xiàn)少得可憐，你有責(zé)任拉他一把。

    姜錦年深刻地明白：基金投研不是個人行為，依托于一個優(yōu)秀團(tuán)隊(duì)。如果高東山能出頭，能爭取更多的資源，那么對大家而言，肯定是好事。

    她敲響了高東山的房門。

    高東山請她進(jìn)屋。

    姜錦年謝絕了，并說：“這層樓有個休息室，沒人用，我們?nèi)ツ莾毫囊涣姆桨?？?/br>
    高東山一邊往屋外走，一邊和姜錦年說：“咱倆在休息室談話，容易被外人聽見，你進(jìn)我房間，長話短說，免得避嫌?！?/br>
    姜錦年笑道：“我畢竟是有男朋友的人。隨便進(jìn)了你的房門，對你是一種不尊重?！?/br>
    高東山反而抬舉道：“你出差幾次，大家伙從沒聽過你跟哪個男同事牽扯上了。”隨后，他指一指自己的胸膛：“我跟你，我們兩個人，身正不怕影子斜?！?/br>
    姜錦年仍是頭也不回，雷厲風(fēng)行地走在前面。

    休息室里，她簡明扼要地表態(tài)：她要去一趟郊區(qū)，現(xiàn)在就去。豈徠公司的流水線工人，每晚六點(diǎn)多鐘下班，進(jìn)行工位換崗。

    高東山問她：“你要調(diào)查工廠的工人？”

    姜錦年糾正道：“不是調(diào)查，別那么嚴(yán)肅?！?/br>
    高東山提出異議：“明天早晨，咱們倆才能見到董秘。晚上去踩點(diǎn)，專門逮著一群工人，能有效果嗎？工人們基本都是一問三不知?！?/br>
    “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姜錦年從座位上站起來，迅速地收拾幾頁文件，“他們對流水線作業(yè)的理解，肯定比你和我要強(qiáng)得多?！?/br>
    高東山還在猶豫，姜錦年已經(jīng)出發(fā)。

    他只能快步跟上她。

    姜錦年帶著他乘坐公交車。她記住了每一條必經(jīng)之路，趕在工人換崗之前，來到了這家公司的大門口。周遭景象算不上繁華，東南方視野廣闊，矗立兩排職工宿舍樓，再往前走，就是最近的汽車站。

    一輛巴士經(jīng)過，揚(yáng)起黃色沙塵。

    天光晦暗，夕陽傾頹。

    高東山轉(zhuǎn)了一圈，拍拍褲子上的泥灰，詢問她：“這是他們的總廠？”

    “是啊，”姜錦年點(diǎn)頭，“我查過了，他們有一家物流合作公司，今年年底，合同到期。這幾年倉儲物流也不好做，我了解到的貨運(yùn)公司，每次運(yùn)貨都要超載，不超載就沒錢掙。”

    她剛說完，輕輕嘆一口氣。

    高東山掏出一根簽字筆，記錄姜錦年透露的消息。姜錦年有些好笑——高東山就像她的隨行秘書，如此重視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其實(shí)呢，她毫無見解，只是順便提一提。

    高東山寫著寫著，忽然有點(diǎn)兒尷尬了。

    因?yàn)榻\年一直在看他。

    她穿著牛仔褲和運(yùn)動鞋，寬松t恤上衣，頭發(fā)也扎成了馬尾辮，這幅打扮與平日里完全不同。她上班時(shí)，離不開襯衫、窄裙和高跟鞋，每走一步路都有別樣誘惑。

    但是，不知為什么，高東山總覺得，姜錦年的未來也不過是羅菡的現(xiàn)狀——無家庭，無子女，緋聞纏身，業(yè)績至上。

    姜錦年問他：“你在想什么呢？”

    高東山豎起手指搖了搖：“沒什么沒什么?！?/br>
    姜錦年沒心沒肺，笑得明朗自在：“你一定是在編排我?！?/br>
    她懶得與他多費(fèi)口舌。

    前方正門漸開，工人們陸續(xù)出來，男女都有。他們穿著各色衣裳，年齡集中在三十五歲以上——這一點(diǎn)讓高東山大為驚訝。他以為，底層制造業(yè)的中堅(jiān)力量，應(yīng)該是二十來歲的小年輕，面龐稚嫩，積極向上。

    他在人群中搜尋，找到了幾個年輕小伙子。

    年輕男人們也往他這兒瞟。

    高東山醒悟：姜錦年換個打扮，依然能惹人注意。

    他驀地覺得，女人不適合做這行，研究員并非一天到晚宅在辦公室，他們需要出差、實(shí)地調(diào)研、近距離考察……諸多不方便。她們幾年才能學(xué)會獨(dú)當(dāng)一面？就比如姜錦年出差，羅菡也讓他作陪，表面上提拔他，暗地里卻叮囑他：多照顧姜錦年的安全。

    他抬起腿，走了兩步路。

    天色更加灰濛。

    姜錦年從包里拿出一盒酸奶，拆開吸管，喝了兩口。她坐在一盞路燈下，旁觀夜色中的廠房，再深吸一口氣，附近彌漫著一種土壤特有的味道。

    “走吧，”姜錦年道，“我們?nèi)コ燥垺！?/br>
    高東山問她：“咋吃，蹲地上吃嗎，你帶盒飯了？”

    “你看那里，”姜錦年指向不遠(yuǎn)處，“有幾個家常土菜館?！?/br>
    第54章 出差（二）

    土菜館的門前栽了兩棵闊葉樹，枝杈上掛了一條線，拴著一串絨布燈籠。

    燈籠一字排開，招牌在月夜里發(fā)亮，紅底黑字地寫著：燒雞、烤羊、豬前蹄。

    飯菜飄香，人影寥落。

    姜錦年沿著一條石子路，走進(jìn)飯店大門。燈光透亮，周遭墻紙褪色，室內(nèi)擺了七張八仙桌，角落里放置一臺老式冰箱，運(yùn)行時(shí)，它會發(fā)出一種不易被察覺的嗡鳴聲。

    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妻，正忙著從冰箱里取菜。

    他們的孩子占據(jù)了旁邊一張桌子，彎身握筆，趴在桌前寫作業(yè)。離孩子不遠(yuǎn)的地方，幾位下班的職工坐在一塊兒，撬開了三瓶啤酒，開懷暢飲，酒酣耳熱。

    其中一個工人說：“新婚膩乎勁兒一過，都不想回家了我。媳婦整天跟我吵吵，催催催買房，說那誰有房，那誰有車……”

    他的工友接話：“出了多少錢的彩禮啊你？”

    “三萬六千六，”那人應(yīng)道，“和一條金項(xiàng)鏈?！?/br>
    廳堂與廚房僅隔了一扇門。

    老板握著鍋鏟，翻炒醋溜土豆絲，蒜香氣味撲鼻，嗆得姜錦年直打噴嚏。老板娘給他們端茶倒水，還問了一句：“點(diǎn)單嗎？”說完她就用一條抹布擦手。她的指甲底端生長一圈倒刺，藏匿幾條褐黃色皺紋——這些瑣碎的細(xì)節(jié)，都被高東山留意到了。

    他搶過姜錦年的杯子，將里面的茶水一潑，潑到了水泥地面上。

    姜錦年愣然：“你干嘛？”

    高東山拿起瓷壺，再次為她斟茶：“杯子要先燙一次才干干凈凈?！?/br>
    姜錦年心領(lǐng)了他的好意。

    她拽著菜單攤平，問他：“你想吃什么？”她自己點(diǎn)了一碗西紅柿雞蛋蓋澆飯，又說：“你們男同志的飯量應(yīng)該大一些，我家那位，中餐和晚餐都挺能吃的?！?/br>
    她說得十分自然。

    高東山笑問：“你家那位平時(shí)健身嗎？”

    “嗯，他每天都堅(jiān)持鍛煉，”姜錦年透露道，“畢竟生命在于運(yùn)動。”

    她支起左手，半托著腮幫，想起傅承林怎樣在家里練器械。汗水浸透他的肌rou，滑向下方，泛著帶有力度的光澤感。姜錦年偶爾會坐到一旁，仔細(xì)觀賞，再幫他擦汗，他多半要捉住她一起洗澡。

    姜錦年不自覺地走神。

    高東山頷首，繼而點(diǎn)菜：“涼拌黃瓜、青椒炒雞蛋、半只燒雞……五串烤魷魚，謝謝了?！?/br>
    老板娘記過賬，拎著抹布去了廚房。隔壁桌的男人們將她攔下，說是要添酒，幾人開始講本地方言，你一言我一語十分盡興，聽得姜錦年云里霧里，反倒是高東山理解了他們的意思。

    高東山喝著自己帶來的茶水，沉聲與姜錦年道：“他們在問老板娘飯館生意好不好做。老板娘說，沒以前好了，還有熟客賒賬。那些人就講，攢夠了錢，辭職去開飯館，再累都比輪班強(qiáng)?！?/br>
    姜錦年咬字更輕：“賒賬？”

    高東山笑笑：“小本生意，就要拉攏回頭客?！?/br>
    姜錦年沉思幾秒，道：“我想和他們搭訕。”

    高東山制止她：“別了?！?/br>
    姜錦年不聽勸阻。她坐在原位，打了一聲招呼。

    隔壁的八仙桌被一個男人稍作推動。桌腳磨蹭地板，發(fā)出“吭哧”的聲響，男人抄起一瓶啤酒，瓶口往唇邊送去，咕咚咕咚飲下一大半。他看了姜錦年一眼，扭頭笑，又盯住她，問：“外地來的？”

    “來應(yīng)聘你們公司的……行政秘書，”姜錦年胡亂扯了個職位，“我在網(wǎng)上看到招新廣告。這邊是不是專做高端液壓產(chǎn)品？我就懂這么多了，想找個穩(wěn)定一點(diǎn)的工作?！?/br>
    她撒謊了！高東山心想。

    高東山微微沉凝，眼珠子向右轉(zhuǎn)，視線余光掃視到姜錦年。

    她裝扮樸素，言談輕快，讓人生不出疑心。

    淡白色的油煙逃離廚房，鉆過窗縫，蔓延至室內(nèi)——老板正在爆炒青椒。

    而老板娘端著一盤涼拌黃瓜和西紅柿雞蛋蓋澆飯，擺到了姜錦年的面前，還默不作聲地拿開水燙了燙他們的筷子和飯碗。

    姜錦年嘗了一口，贊嘆一句：“好吃，謝謝?！?/br>
    方才與她搭話的年輕男人向她走近，自來熟地坐到她對面，又問道：“你家在省城？”他伸手指了指高東山，試探地嬉笑：“這你老公？”姜錦年還沒回話，高東山連忙撇清道：“哪兒能啊?！狈路鸾\年是什么洪水猛獸，高東山沾一丁點(diǎn)就會前途堪憂。

    他的反應(yīng)，是習(xí)慣使然。

    羅菡決不允許辦公室戀情。她經(jīng)常在組里強(qiáng)調(diào)：大家做朋友可以，做情侶要三思，男女雙方必須有一個辭職。如果那人不愿為你辭職，說明人家根本不愛你，還談什么感情呢？不如搞搞績效。

    羅菡這一番話，消除了大部分員工的綺念。

    包括高東山。

    他捏起一串烤魷魚，挺不自在地撕咬、咀嚼。鹽和醬油放多了，他口味素淡，吃幾下就沒了興致，旁聽姜錦年與男人閑扯。

    那男子說：“你是做行政，做秘書的？”

    高東山在心里介紹：是做基金。

    姜錦年卻回答：“你們公司有五險(xiǎn)一金嗎？做行政做秘書都沒區(qū)別，無所謂，我能從頭開始學(xué)。家里人想讓我們找一個鐵飯碗。省城房價(jià)更高，這里的房價(jià)便宜一些，貸款也能買得起了?！?/br>
    男子揶揄：“你還要找工作?。俊?/br>
    姜錦年莞爾一笑，臉上倒沒什么羞惱之色。

    男子推開一盞醬油瓶，周身前傾，問她：“你家催你找工作，催你談對象沒？省城那地方的人，興不興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