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李約的傷

    李約提起如何應(yīng)對太子和江家，就是要將話題拉開，不去問有關(guān)記憶的事。

    其實從第一次遇見李約開始，他就很關(guān)照她，于是順理成章地和李雍一起叫他“四叔”，算是對他的感激和尊敬。

    沒想到世事變化的那么快。

    若是大姨媽知曉了這些，一定會摸著她的頭說：“真是世事無常啊，不過還好，你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無常的事，一定能渡過難關(guān)。”

    她以前怨念竟然還有這樣安慰別人的說法，現(xiàn)在想起來不禁會莞爾一笑。

    旁邊的林少英只覺得屁股上火燒火燎，就想立即站起身將倆人捉到一旁，捏捏手指就湊成堆。

    這樣多好皆大歡喜，他有了姐夫，還有了jiejie。

    “姐，”林少英插嘴道，“姐夫的脈象如何？有沒有大礙。”

    說著他向李約擠了擠眼睛。

    長姐心最軟，只要姐夫病倒，長姐就不能不管，兩個人相處時間久了，從前的事也許就會慢慢想起來。

    “我沒事，”李約整理一下衣袍，“舊傷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不會妨礙我走動?！?/br>
    季嫣然看著李約，如果不是臉色太過蒼白，他看起來真的和尋常人沒有區(qū)別，可是脈象上卻呈現(xiàn)出遲脈和沉脈：“脈沉無力，邪郁于里，這是臟腑虛弱，陽虛氣陷之癥，再加上體內(nèi)有寒癥遲遲不能散出?！?/br>
    季嫣然說完又拉起李約的手，掌心落在他的手腕上。

    果然在這樣的時節(jié)依舊觸手冰涼。

    寒癥嚴重的話，四肢百骸都會酸疼，胸脅悶痛不已，身體如被浸過水一般沉重，舉步維艱。

    這樣的人就該臥床靜養(yǎng)，哪里還能四處奔波。

    “我要用針給你疏導(dǎo)一下經(jīng)絡(luò)?！?/br>
    起碼能夠緩解李約的疼痛。

    李約在京城時為了救她和謝燮動手，表面上沒有受傷，其實身體已經(jīng)受挫，加上淋雨寒氣入體，就算不斷湯藥，也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讓身體復(fù)原，現(xiàn)在行之有效的最好法子就是針灸。

    她記起來從前的事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融會貫通從前跟師傅學(xué)的醫(yī)術(shù)，對于脈象的理解更加透徹了些，師父留下的那些脈案里有幾張藥方需要配合針灸一起使用，李約現(xiàn)在的情況用這樣的藥方最合適。

    說完話，季嫣然看向旁邊的杜虞：“將內(nèi)室收拾出來，容mama會告訴你我需要的東西，讓人按照藥方去熬藥，施針之后要立即服下?！?/br>
    就這樣安排下去，杜虞有些詫異，主子還沒有答應(yīng)。

    李約道：“可以先服藥，等將來回京之后再施針。”

    季嫣然卻起身道：“雖然你也看醫(yī)書，但你不是郎中，我的病患都要聽我的安排?！闭Z氣中有種讓人無法反駁的堅定。

    一個人的性子是天生的，小時候因為母親的病她暗暗發(fā)誓要看遍所有的醫(yī)書，拜最好的師父學(xué)醫(yī)術(shù)，釋空法師這樣一個一心想要回龜茲去的高僧，都硬是被她磨了下來。

    她只要拿定主意就會想方設(shè)法做好。她一定要將李約的病治好，而不是眼看著他這樣下去。

    李約抬起頭，斑駁的光順著窗子落在季嫣然的臉上，那雙眼睛中像是有汪泉水般，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讓他無法再開口拒絕。

    李約站起身向內(nèi)室里走去，很快換了件寬大的袍子方便她來用針。

    季嫣然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那畫著經(jīng)絡(luò)的小木人，小心翼翼地將針盒打開，一切準備停當(dāng)才走向李約。

    “我診脈、施針的手法肯定都不如師父。”

    聽到季嫣然手這話，李約點了點頭。

    季嫣然道：“所以師父能看到的，我未必能看得出來?！?/br>
    說著這話神色蔫蔫的看起來有些灰心。

    李約道：“慢慢來總會好的?！?/br>
    季嫣然嘆口氣：“我只怕自己診治錯了，這一路上死了不少人……定州城內(nèi)還不知會怎么樣?！?/br>
    這丫頭突然之間話的多起來，這是要試探他的口氣，還有心中另有別的打算。

    李約撩開袍子坐在凳子上，等待著季嫣然動手：“你已經(jīng)安排的很好了?！?/br>
    將李約的衣衫慢慢地褪下來，季嫣然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長長的傷疤順著脖頸一直到腰間，最嚴重的地方甚至塌陷下去，怪不得阿雍說李約當(dāng)年持劍跪在行宮中時，眾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氣絕身亡。

    這一刀硬生生要將李約整個人劈開，就算是在現(xiàn)代恐怕也要經(jīng)過一番周折才能活下來。

    這傷口并不平整，燙過的痕跡清晰可見，兩側(cè)還有彎針刺入縫合后留下的瘡疤，古代就是用縫合、灼燒的手段來止血。

    季嫣然只覺得嗓子有些干澀，從前聽說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怪不得會有陽氣虛損的脈象出現(xiàn)，這樣的損傷就算活下來也會少了半條性命，李約能夠正常行走已是不易，那天他還在季家門口與謝燮動武。

    這如何能感覺不到疼。

    背后忽然就安靜下來。

    李約微微側(cè)過頭：“可以動手了?！?/br>
    季嫣然半晌才道：“我這還是第一次照師父的法子用針?！?/br>
    長長的銀針已經(jīng)拿到了手中。

    她的情緒似是已經(jīng)平穩(wěn)，卻仍舊沒有動手。

    “我會不會診治錯了?！?/br>
    第一次這樣用針免不了會緊張，如果這次沒有做好對她來說或許真的是個打擊。

    李約道：“沒錯，你說的那些癥狀都對。”

    季嫣然仿佛有些高興，但是很快她又道：“除了這些呢？還有沒有別的……”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向別人說起這些：“右臂有時會發(fā)麻，不能長時間提重物，步子也會沉重，陰雨天尤甚?！?/br>
    季嫣然接著道：“每天能睡多久？”

    “兩個時辰?！?/br>
    話音剛落，一根長針就刺入了李約xue道之中。

    緊接著季嫣然清脆的聲音響起：“這就對了，疼怎么能藏著不說，就算在外面可以假裝若無其事，回來也要無所隱瞞，這樣我才能將你治好?！?/br>
    李約目光微閃，眼睛中多了幾分笑意。

    還是被她騙到了。

    這樣的開朗是常寧和他都不曾有的，也許忘記從前也是件好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思念

    季嫣然刺入最后一根針，終于可以松一口氣，手指都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麻，不過好在一切還算順利。

    李約的情況看起來就不太好，雖然仍舊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額頭上卻已經(jīng)滿是汗水，就好像這治療對他來說是一場折磨。

    他抬起眼睛，目光寧靜而安詳：“和釋空法師施針時一樣，看來以后我的舊疾就要靠你了?！?/br>
    李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從前李家最有前程的子弟，為了常寧闖入行宮，再也不可能走入仕這條路，就像是從云端跌落下來，身負重傷奄奄一息，卻還能順利執(zhí)掌李家。

    李家也是大族，有那么多人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不可能簡簡單單就登上這個位置，所以在人前他必然不能露出半點的軟弱。

    更不能讓人知曉他的舊疾這樣嚴重。

    汗水順著李約的下頜落下來，她本來以為施針是最困難的部分，現(xiàn)在看來針灸的時間才最難熬。

    為了挺直脊背站在人前，他付出了太多的辛苦。

    “你的手不能動，我?guī)湍悴敛梁埂！?/br>
    季嫣然伸出手軟軟的帕子落在李約的額頭上，她下意識的覺得李約不愿意讓別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樣，她也就沒有喊下人進來侍奉。

    “我們說說話吧！”季嫣然笑著道。

    李約點點頭，正要開口說話，季嫣然卻已經(jīng)先開口：“你聽我說就好了?！?/br>
    若是讓李約先說，這個睿智的男人恐怕幾句話就會拐到如今的局勢上，幫她分析情況，讓她面對太子和江家的算計更容易脫困。

    就像方才明明身體已經(jīng)很難受，卻還在鼓勵她。

    “你想知道我那個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嗎？”不等李約說話季嫣然繼續(xù)道，“那是一個和平的時代，每個人只要足夠努力就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沒有親人的孤兒，也會被國家撫養(yǎng)，會有很多人愿意關(guān)心他們，他們生活的地方叫孤兒院，我就是在那里長大。

    小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醒來之后什么都不記得了，看著陌生的環(huán)境我也十分恐懼，總感覺我的世界不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得知我是從小被父母拋棄的時候，心中就更加難過。手機里發(fā)出的聲音，奇怪的輸液管，都讓我驚慌失措，整日里我就縮在角落，不跟任何人說話，不想要離開那間小小的屋子。”

    “后來我被帶回孤兒院，我才知道曾被兩對夫妻收養(yǎng)過，但是每次我都要想方設(shè)法回到孤兒院里來，因為那里就是我的家，我會在那里照顧身邊的‘兄弟姐妹’?！?/br>
    李約那清亮的眼睛中微起波瀾，但是很快就又恢復(fù)平靜：“在那里你什么時候想起了從前的事？”

    季嫣然搖頭：“始終都沒有想起來。所有一切重新開始，孤兒院的老師教我穿衣，寫字，每天要學(xué)很多東西，大家沒有放棄我，我也沒放棄自己，后來我也明白了，其實這些都是人生的經(jīng)歷，只要坦然接受，得到的永遠比失去的要多?！?/br>
    季嫣然一直說到自己如何學(xué)習(xí)到拜師找到工作，和程隊一起辦的案子，李約靜靜地聽著。

    她的話讓人聽起來其實很匪夷所思，而且用的語言也很現(xiàn)代，有些現(xiàn)代的東西她也沒有避諱和解釋，就是這樣糊里糊涂地說下來，李約卻聽懂了，因為他那雙眼睛中有的只是理解而非迷茫。

    季嫣然說到最后：“然后我就看到了你，你當(dāng)時就站在街邊上，問我為什么還不回來。接著我為了救個孩子和一輛犯罪分子的車相撞，等我再醒過來就已經(jīng)變成了季嫣然。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我會來到這里，還曾想過也許找到了你我就能回去，在太原時見到你之后才知道一切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你不但沒有見過我，也不是什么會法術(shù)的仙人?！?/br>
    再往后的事李約都已經(jīng)知曉。

    李約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你坐過飛機了嗎？有沒有去世界上最冷的地方看一看？有沒有試著去找你的親生父母？”

    季嫣然不知道李約為什么會問起這些，乍聽到這樣的話，她會恍然以為找到了同鄉(xiāng)。

    她照實道：“坐過，也經(jīng)常去旅行但是卻沒去過最冷的地方，沒找過親生父母，身邊有關(guān)心我的人在，不覺得非要找到他們才算圓滿。

    你為什么要這樣問？”

    李約目光微遠，那雙璀璨的眼睛中流露出笑意，不同于往常的那種淡淡的笑容，而是真正的歡喜：“因為從前你說過，還沒有做過這些事就從那個世界來了?！?/br>
    李約說的那個從前應(yīng)該指的是常寧，她說了那么多，他在意的卻是這些。

    原來思念不一定驚濤駭浪，也可以這樣安靜而淡然，可就是這樣才愈發(fā)讓人覺得深刻。

    有人說話的好處是讓難熬的時間過的快一些。

    季嫣然將銀針拔出來，不知為什么李約顯得精神很好，微風(fēng)吹過披在他肩上的長袍，他的眉眼也格外的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