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堂屋里一片混亂，李老太太說了兩句話就心疾復(fù)發(fā)，讓季嫣然攙扶著去內(nèi)室里歇著，外面全都由李文慶支應(yīng)。

    李文慶緊緊地握著拳頭，一邊是李二太太不依不饒的哭聲，一邊是族人的逼迫，他如同坐在火盆上被炙烤。

    “您可要一碗水端平?！?/br>
    “當(dāng)年我們的孩子若是活著，也能成家立業(yè)了?！?/br>
    “我們家里也看到了鬼影，原來是我那可憐的孩子?！?/br>
    李老太太吃了藥總算喘過一口氣來，哆嗦著手道：“先辦法事，請最好的先生，不惜大價錢，只要能讓孩子們怨氣消散……不傷我們李家祖墳風(fēng)水安葬，我給他一匣金葉子做酬勞。”

    一匣金葉子。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李文慶的臉頓時變得鐵青，這種話傳出去，那些先生哪有不上門的道理，這銀錢砸在誰頭上誰不來。

    果然李老太太前邊剛說完話，門口就有家人來道：“老太太，門口來了一位道長，說我們家怨氣沖天，恐怕會有災(zāi)禍降臨，他與我們家有緣，特意來指點迷津?！?/br>
    這話聽起來分明是騙人錢財?shù)慕g(shù)士。

    李文慶伸出手阻攔，話還沒說出口，就聽李老太太道：“請進來，將人請進來?！?/br>
    一個進了門，后面必然會有更多人到場。

    “母親，”李文慶額頭青筋浮動，“您不能這樣……”

    “怎么？”李老太太喘著氣，瞪圓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季嫣然不停地在老太太胸口拍揉著。

    屋子里哭泣的女眷們聽得這話也都抬起了頭，目光就像一把把刀子剜著他的皮rou。

    李文慶見過這樣憤恨的神情，當(dāng)年李文昭從京中回來，族人就是這樣盯著李文昭看，硬是將李文昭逼進了常靜軒。

    一進去就是這么多年。

    他不愿意做眾矢之的，所以他必然要忍耐，不就是遷墳嗎？那就讓他們遷。

    李文慶向后退了一步。

    季嫣然悄悄地抿了抿嘴，退的好，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只是可憐了那些金葉子，她不由自主地就去拿那匣子，手剛摸上去，就被一只滿是皺紋的手拍開。

    季嫣然幽怨地撇了撇嘴。

    李老太太低聲道：“我這手專打饞嘴的貓兒?！?/br>
    李二太太已經(jīng)哭得癱軟在那里，李三太太站起身道：“這法事要怎么做才好？”

    “從現(xiàn)在開始，”老道士道，“李家上下不準(zhǔn)沾半點葷腥，誠心祭拜祖先，讓祖先肯收容這些孩子，尤其是喪子的夫妻，半個月不準(zhǔn)踏出房門，每天焚香禱告，為孩子祈福?！?/br>
    第四十四章 丑公子

    半個月不出房門。

    李文慶皺起眉頭，他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老道士環(huán)看四周：“如果這一點做不到，本道也不用再說下去。”

    “做得到，做得到，”李二太太先道，“別說半個月不出房門，就算一年不出門，十年不出門，我也能做到?！?/br>
    李老太太問過去：“都能做到嗎？”

    族中女眷紛紛答應(yīng)。

    李文慶看了一眼旁支的兄弟，那人立即上前：“老太太，這涉及到祖墳和太原李家的運勢，是不是問問宗長的意思。”

    “說的是，”李老太太也猶豫起來，“也不知道宗長在哪里，這書信過去一來一往，恐怕最少也要月余?！?/br>
    “那可就晚了，”老道士說著，“既然沒有下定決心，那就是本道與李家的緣分不到，這件事就作罷吧！”

    眼見人要走，女眷們都急起來。

    “道長既然進了李家門，怎么也要說清楚?！奔炬倘徽酒鹕?，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睛中滿是紅絲，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眼底一片烏青，顯然是沒有睡好，尤其是她慌張的模樣，格外的讓人覺得可憐，顯然李家鬧鬼將她折騰的不輕。

    老道士看了看季嫣然，那凌厲的目光又落在了李律身上：“你們經(jīng)歷了什么還用再問嗎？這不過是剛剛鬧起來，再過些日子，就不是這么簡單了。”

    李二太太越來越覺得這道士神通的厲害，季氏差點入了葬，律哥在家門口被瓦當(dāng)打壞了頭，難道這本是天意？

    李律聽得腳發(fā)軟，他可不想跟季氏一樣差點被人害死。

    “這件事還是按道長說的辦吧，”李律啞著嗓子，“鬼影我倒是不怕，就是覺得大哥很可憐，整日里在園子游蕩，母親因此也日日哭泣，想必族中其他人家也是如此，既然道長說不會傷了祖墳的風(fēng)水……何樂而不為?！?/br>
    李文慶厲眼看向李律，這是喝了幾壺尿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季嫣然用袖子掩面：“我和大哥都差點死過，那種滋味兒誰又能知曉，天一黑就要擔(dān)驚受怕，要不是照顧三爺，我真的就活不下去了?！?/br>
    李文慶眼看著屋子里又亂起來。

    李老太太下定決心：“就這樣辦了，一切都聽道長的，”說著一盒子金葉子就推了出去，“宗長那邊我自會去稟告，想必也會給我老太太幾分顏面。”

    老道士鄭重地道：“這幾天當(dāng)眾人一心，本道定下的規(guī)矩，誰也不得有半點的逾越，否則功虧一簣，從現(xiàn)在開始焚香沐浴，不要與人多言?！?/br>
    “至于這些銀錢，”老道士甩甩袖子十分瀟灑，“還入不了本道的眼，本道不過是為自己增添功德罷了?！?/br>
    道士手中的拂塵一拋，向門外走去：“明日本道會來此開壇做法，能不能成就看你們的誠心了?！?/br>
    望著絕塵而去的道士，季嫣然只覺得手心發(fā)癢，這樣的角色她也想演。

    不過就是一盒金葉子做道具，就能讓人驚為天人，而且演得那么像，李雍找來的這個人很是靠譜。

    李二太太進了門就吩咐丫鬟打水、拿來嶄新的衣袍，催促李文慶：“老爺快些吧，只要忍耐半個月，我們的丞哥就能好了?！?/br>
    李文慶陰沉著臉，眼睛中有幾分的戾氣，不讓他出門，那些藩貨要怎么辦？他還要去江家忙碌那些事。

    他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李文慶剛想到這里，不知道從哪兒伸過來一雙手沖著他領(lǐng)口而來。

    李文慶一把推過去，差點將李二太太推個趔趄。

    “老爺，”李二太太目瞪口呆，“您這是做什么？”

    “你跟著發(fā)什么瘋，那些話也能信嗎？”

    李二太太含著淚：“老爺，丞哥可是您的長子，您早就說過要想辦法補償那些送了命的族人，現(xiàn)在大家可都看著您呢?！?/br>
    錢氏竟然也來要挾他。

    “快點快點，將鮮艷的帳子都換了供桌擺上，老太太說了就算服侍的人也要更衣，這些日子誰也不準(zhǔn)來打擾二老爺和二太太，有什么事就知會老太太和三太太?！?/br>
    “吉時要到了，二老爺、二太太快換衣衫吧！”

    李文慶皺起眉頭，他怎么覺得這是要將他囚禁起來。

    “老爺，”李二太太抱住了李文慶的大腿，“您就依了妾身吧！”

    眨眼的功夫李家上下煥然一新，李老太太親自上陣，將李家布置的如同道場。

    季嫣然坐在一旁看了會兒熱鬧，就吩咐唐千：“別偷供果吃，該動手了?！?/br>
    李家這場法事做的聲勢浩大，曾葬在東山下的十幾座墳冢，都要等到吉時之后掘開重新安葬去李家祖墳。

    祭拜時墳上滿是哭聲，紙錢漫天飛舞。

    這樣的陣仗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天。

    就在離墳冢不遠的地方，一個人頭戴冪離站在那里遙望。

    “丑公子，我們該走了，東家吩咐過您不能在外面逗留時間太長。”

    “我只是看一看，”丑公子道，“這場祭奠很有意思?！?/br>
    李家大爺喜歡讀書、寫字，李家就買來了許多筆墨紙硯，曾經(jīng)伺候過李家大爺?shù)南氯艘簧硇⒎蛟谀抢锟迋€不停。

    更有意思的是，不知是誰畫了幾幅畫，從李家大爺出生、開蒙、求學(xué)畫起，最終將他畫成了一個翩翩少年郎，他娶妻、生子、入仕，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站在李家門前。

    “為什么要這樣？”丑公子忽然道。

    “聽說因為那里埋著的都是些孩子，他們沒能長大所以心中有怨恨，這些畫就是想要全了他們的心愿?！?/br>
    “這次李家人十分的虔誠，許多人都很羨慕，做了他們家的子弟也算是幸運了，還能入葬祖墳……”

    丑公子道：“人死如燈滅，誰又會真的記得他們，為他們思量?！?/br>
    丑公子大約覺得十分憋悶，伸出手將臉上的冪離摘下來，一張布滿了疤痕，扭曲的臉就出現(xiàn)在人前。

    不遠處那張畫作上的翩翩少年郎仿佛正一臉譏誚地看著他。

    他竟然忘記了，從前他是那個模樣。

    “公子，您快戴上，千萬莫要給我們?nèi)鞘铝耍瑬|家還等著您呢，這批藩貨要早些出手，您若是耽誤了，我們?nèi)家芰P?！?/br>
    丑公子重新將臉藏在冪離后，一步步向前走去：“有時候人活著，還不如死了?！庇H眼看著最親近的人為了利益放開他的手，任他沉入江水之中，瀕死之際又被人撈出烙上疤痕，作為丑奴永遠效忠他的東家。

    那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

    被推入了萬丈深淵，從此永無翻身之日。

    第四十五章 登門拜訪

    丑公子帶著人從一扇隱蔽的小門進入江家院子。

    正門都是貴人走的地方，似他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只能在見不得光的地方行走。

    下人走過來低聲道：“今天東家不太高興，你們走路要小心著點?！?/br>
    丑公子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小園子的花廳里，身邊的下人松了口氣：“還好沒遇到大小姐，我們只要向管事的稟告清楚就行了?！?/br>
    話音剛落，花廳就傳來尖銳的聲音道：“都是一群廢物，崔家人沒有找到也就罷了，到現(xiàn)在也沒弄清楚顧珩到這里做什么?！?/br>
    “已經(jīng)查實了，顧……承恩公世子爺是真的與藩人有了約定，只要將釋空法師送回去，不論死活都會得到五十斤黃金，李雍夫妻與承恩公世子因此起了爭執(zhí)，將承恩公世子攆出了李家，承恩公世子也不肯走，去了李三奶奶的棺材鋪，結(jié)果被棺材鋪的掌柜和伙計打了出來，聽說李雍還將多年前承恩公世子爺送他的弓箭都還了回去，兩個人可能真的要交惡了。”

    “如果這都是真的，李雍倒是有些風(fēng)骨，”江瑾瑜輕笑，“我看他能撐到幾時，這世上從來不缺有風(fēng)骨的人，他們的存在，正是要讓人知道權(quán)利的可怕，因為他們最終全都要屈服?！?/br>
    “李文慶呢？為什么還不來。”

    “李二老爺恐怕是困住了，李家在辦法事，李老太太做主……”管事輕聲道，“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出來?！?/br>
    江瑾瑜聲音冰冷：“我定要換了這個蠢貨。讓丑奴將這些賬目給我算個清清楚楚，叔父回來之前，要將所有一切都做好?！笔甯傅搅颂涂梢郧逑礂剿?，在這之前不能出任何的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