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鐘信愣了,目光迅速落在他的臉上。 這會子,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秦淮,整個人卻好像離了魂,軟軟地窩在椅子里,面色蒼白,雙眼緊閉,唯有嘴里面,像是在無意識地說著什么。 看他的樣子,似乎應該是在夢中,并且那夢,也必定是給他帶來了驚嚇。 鐘信輕輕抬起身,走到秦淮的身前。 悶熱的房間讓兩個男人幾乎出盡了身上的汗水,此際,男嫂子那件染滿血污的白色府綢中衣,已經(jīng)被浸得有如透明一般,一眼望去,滿目都是青年男子柔韌的線條與凈白的肌膚。 鐘信的目光在那片白色上掠過,卻略有些不自在,便把眼睛從秦淮的身上移開了些。 椅子上的秦淮卻忽然坐直了身體,雙手在自己的腰腿處胡亂拉扯著什么。 “我不穿,別逼我天天穿這勞什子…打開…打開它…” 鐘信下意識皺緊了眉頭,目光順著秦淮的手,在他身上游移。很快,他便看到了那個揣在男嫂子懷里的物件,已經(jīng)在近似于透明的中衣下,隱隱顯露出來。 想來,男嫂子在夢中說的勞什子,就是那個褻褲樣的東西。 而這個東西,在鐘仁生前的時候,似乎便是天天穿在嫂子的身上。 可是為什么,一向jian詐陰險、提防心極重的鐘仁,竟然會隨身帶著穿在男妻身上的物件,并且在臨斷氣的時候,還在死死抓著不放呢。 鐘信感覺全身的肌rou莫名緊張起來,這個多年來身體自然養(yǎng)成的習慣,似乎在提醒自己察覺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雖然曾親手查驗過那個物件,但是那工夫,當發(fā)現(xiàn)那東西可能是男嫂子極私密的用具時,自己心中羞躁,便一古腦又塞回到他懷里。 現(xiàn)在想想,卻有些大意了。 鐘信既這樣想,便用眼睛瞄著秦淮睡夢中漲紅的臉,慢慢探過身子,深吸了口氣,終是悄悄伸出手去。 他想在秦淮還沒有醒的時候,再把那物件仔細查驗一遍,畢竟整個鐘家,都在尋找一個極其重要的東西。 眼見鐘信的手指便要伸到秦淮的中衣之上,他的身體卻忽然哆嗦了一下,面上瞬間閃過一絲紅潮。 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明明只是想取他懷中那個物事,為何腦海里卻忽然閃過一個極其不堪的畫面。 那畫面是鐘仁那本春宮圖里很特別的一幅,也是鐘信在偷偷翻看時,印象最深的一幅。 那畫面和其他圖畫里的各種聲色無邊完全不同,描畫的是一名男子正在竹椅上海棠春睡,而另名一精壯男子則悄立一旁,正偷偷伸手去撩那睡中男子的衣襟。畫中人半遮半掩,欲露還羞,竟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香艷。 在其時,鐘信便對那畫面印象極深,反復翻看了數(shù)次。 而現(xiàn)在看來,那畫面上的人物、甚至姿勢,竟然和自己現(xiàn)下對男嫂子的所為,相差無幾。 因此,面色有些紅漲的鐘信,發(fā)現(xiàn)自己伸向秦淮中衣的手指,竟有些哆嗦了。 巧的是,秦淮卻剛好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 “叔叔……你這是…要做什么?” 忽然從夢中驚醒的秦淮,在睜開眼睛的剎那,正看見鐘信俯在自己身前,一只手,卻似乎馬上就要伸進自己的衣襟里。 他方才在極度疲憊和悶熱的空氣里,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并且做了一個沒頭沒尾卻又極其駭人的夢。 在夢里,自己正躺在泊春苑臥房的紫檀木床上,身邊卻是七竅流血、面容可怖的鐘仁,正一邊逼著他穿上守貞鎖,一邊惡狠狠地掐著他的脖頸,逼問是不是自己害死了他。 秦淮被他滿臉的血痕和兇狠的神情嚇到了,在極力掙扎中猛地睜開了眼睛,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場噩夢。 可是夢是假的,眼前小叔子伸向自己的這只手,卻是真的! 鐘信在嫂子有些驚訝地詢問中,迅速直起了腰,原本因悶熱而汗?jié)竦哪?,此刻更是又紅又漲。 對著自己似乎有些下作的姿勢,剛剛變成新寡的嫂子,會不會誤會到呢? “嫂子,我見你方才不停在說著夢話,又哭又叫,擔心被魘到了,便過來想叫醒你,剛巧這會子,你便醒了?!?/br> 秦淮點了點頭,淡淡地“嗯”了一聲,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窗邊。 他不想讓鐘信看到自己臉上疑惑的表情。 因為他心里有一句很想質(zhì)疑鐘信的話,“真的想要叫醒一個人,難道還需用手伸進他的懷里嗎?” 秦淮心里有一桿秤。 他知道,如果方才身前的人不是鐘信,而是大姑老爺邱墨林,那便無需懷疑他的動機,知道他必定是要占自己的便宜罷了。 但是這人是鐘信,那情況便截然不同。同樣是伸向自己懷里的手,他想要的,卻應該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 秦淮微微垂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懷里守貞鎖的位置。 這個穿在身上多日的東西,除了讓人感覺束縛和羞恥,自己倒還從未思慮過,它身上會有何特異之處。 但是現(xiàn)在,一些從前不甚留意的畫面,卻在秦淮的腦海里一點點浮現(xiàn)出來: 鐘仁在酒醉入睡前不忘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守貞鎖,鐘仁提醒自己在洗澡前要脫下守貞鎖,鐘仁在自己假寐時偷偷賞玩守貞鎖,鐘仁來家廟時竟然會隨身帶著守貞鎖…… 鐘仁、鐘仁…守貞鎖、守貞鎖… 在所有的畫面里,這兩個詞,都是同時出現(xiàn)的。 秦淮甚至可以回憶出,昔時鐘仁在看這守貞鎖時各種古怪的眼神?,F(xiàn)在想來,他眼中所看到的,絕對不是一個私密的物件,而是一個對他來說極其重要的…寶貝! 秦淮忽然在心中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而這假設,讓他下意識摸了摸懷里的守貞鎖。 窗子在外面被小廝關上了,隔住了外面大半的聲響。不過這會兒,卻可以聽見別院大門外傳來一串清脆的汽車喇叭聲。 秦淮抬頭向窗外看去,卻見鐘義邱墨林跟在鐘九的身后,正匆匆從花廳中出來,向大門口迎去。 兩輛黑色的老式吉普車從門外開了進來,繞了一圈后,停在一邊。 以秦淮日常對那個年代的了解,他知道,官家的人和車,終于到了。 車子里下來了幾個穿著制服的男子,看樣子,他們似乎對鐘家家廟和別院都十分熟悉,完全沒有初來乍到、東張西望的新鮮感。 其中一名頭目模樣的中年人一臉官相,似乎與鐘九打過交道,兩人寒暄后,點上香煙,便在車邊攀談起來。 想來是話語中提到了鐘仁的橫死,那人伸頸往跨院那邊看了看,竟然摘下了頭上的禮帽,重重地點了點頭。 秦淮感覺自己有一點隱隱的緊張。 雖然所有需要自己解釋的東西,都已經(jīng)在大腦里反復斟酌了數(shù)遍,可是臨到這會兒,心中卻難免有些忐忑。 驀地,秦淮的目光落在了鐘義的身上。 他原本是和邱墨林站在一處,卻在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下車后,主動迎了過去。兩個人互相拍了拍肩膀,倒有點久別重逢的架勢。 客套幾句后,秦淮留神到鐘義扯了一把那人的胳膊,對方遞過一個會意的眼神,兩人便悄悄走向了一邊。 不知為何,秦淮只覺心里莫名地緊張起來。 鐘義與那人的所在離秦淮房間很遠,即便打開窗子,也不太可能聽得見他們壓低聲音的交談。 可是有那么三兩次,秦淮發(fā)現(xiàn)在鐘義說了些什么后,那個男子的目光,便下意識朝自己房間這邊投射過來。 秦淮稍稍向后退了退,盡管他知道,在那個人的角度,并不會看到房間中的自己。 但就在這躲閃之間,秦淮的心中卻忽然一動,他覺得這會兒,他已經(jīng)猜到了鐘義在做什么,或者說,他想要那人幫他做些什么。 雖然大太太何意如在臨回鐘家之前,在大花廳里發(fā)了威,也表明了態(tài)度。在她沒有同意之前,不想看到鐘家人自己查驗自家人的場面。 但是顯然,在她帶著女眷們離開家廟后,一心想要在大房手中得到祖?zhèn)髅胤降溺娏x,還是沒有放棄這個念頭。 可是在自己身上,哪里會有什么祖?zhèn)髅胤?,除非……方才自己那個假設,是成立的。 他微微偏過頭,余光中,可以看到鐘信又已回到了墻角,老老實實地坐在地上。 秦淮嘴角莫名浮上一絲冷笑。 無論是窗外的鐘義,還是方才對自己伸出手的鐘信,他們倆想要找的,一定都是同一樣東西。 只不過,如果鐘義真的會假手官方來查驗自己的話,那這身上的守貞鎖,無論有沒有秘密,恐怕都會落到他的手上。 外面的眾人寒暄了一陣,這會子已經(jīng)在鐘家的禮讓下進到了花廳。 秦淮靠在窗子的一角,眼看著這些人一個個走進花廳的大門,最后進去的,是有些無彩打采的邱墨林。 顯然,更愛眠花臥柳的大姑老爺,對于眼下這些客套事務全無興趣。他唯一有興趣的,似乎只有秦淮所在的房間。便是這一會子,秦淮已經(jīng)看到他朝這邊看了幾次。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鐘義等人早讓寶輪寺備下了精致的素齋。那幾個官差一路勞乏,也不推托,便說好先用了飯,再合議如何查驗之事。 正在其時,看守秦淮鐘信的小廝卻忽然跑來一個,氣喘吁吁地告訴鐘家?guī)孜粻?,方才鐘信在房間內(nèi)喊他們,說大少奶奶這會子又忽然昏倒了。 鐘九和鐘義皺起眉頭對視了一眼,還未開腔,一邊的邱墨林卻開了口。 “九叔,這大嫂子想來是驚嚇過度,氣血兩虧之故,那會子在花廳里,我瞧他便有些面色不對,想來這工夫終是堅持不住了?!?/br> 鐘九點點頭,“你原通醫(yī)理,說得想來差不許多,只是他這般昏厥過去,卻不知要躺到何時,官爺?shù)臅r間有限,總不便這么等下去罷?!?/br> 一邊的鐘義雖未作聲,心中卻暗自嘲笑鐘九老朽迂腐。做什么非要等他醒來?一盆冷水潑下去,不愁他睜不開眼睛。 邱墨林忙道,“九叔不必擔心,這種毛病我倒是見得多了,不如便這樣,你們在這里陪客,我且先過去瞧瞧那大嫂子,估計揉捏幾處xue道,疏解疏解經(jīng)脈,他便自會醒轉了?!?/br> 鐘九忙頷首贊同,倒不料這素常口碑不甚入耳的大姑爺,這遭還真是接連派上了用場。 這會子,秦淮整個人便躺在那張桌面上,緊閉著雙眼。鐘信則拿著一條濕毛巾,在他的額頭上輕輕擦拭著。 方才他假裝昏厥在窗邊,鐘信發(fā)現(xiàn)后,便將他抱到了這張桌子上。并急忙大力拍門,喊那看守的小廝過來。 那兩人都是鐘義的親信,早知鐘家老七主不如仆的底細,又哪會將他放在眼里。 此刻見大少爺暴死,這大房奶奶素來聽說也是個軟蛋,所以將他二人關在房間后,根本未理會鐘九所言的管好茶飯,大半日里,竟連碗茶水也沒送進來。 這會子聽鐘信說大少奶奶昏了過去,嘴里嘟嘟囔囔,依舊一副怠慢的神色。 鐘信知道這些人的嘴臉,因在門內(nèi)冷笑了兩聲。 “我倒是提醒你們,大少奶奶雖是新寡,可他身上,可關系著鐘家不少的大事,便是你們二爺,也知道這里面的輕重。你們現(xiàn)下還不趕緊拿些冷水毛巾進來,再去請示了主子,真要是他病大發(fā)了,耽擱了家里的事情,我看你們?nèi)蘸笳l承受得住!” 說到最后,一向予人以羸弱老實印象的他,語氣竟十分兇悍,倒把外面兩個狗仗人勢的家伙怔住了。 兩個小廝這才一個報信,一個趕緊取來冷水和毛巾,鐘信弄濕了,便用毛巾幫他擦拭汗?jié)竦念~頭。 這工夫,邱墨林匆匆走了進來。 他沒有想到這個空房間里竟會如此悶熱,剛一進來,便是撲面的一股熱氣。 他掃了眼半靠在老七身上的秦淮,只見他面色潮紅、嘴唇干澀,白色的中衣已然被汗水濕個精透,竟將一身好皮rou都半隱半露出來,不由下意識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鐘信見小廝竟是帶了大姑爺過來探視嫂子,心中微微一怔,面上卻還是躬著身給邱墨林問好。 邱墨林心思全在秦淮上面,見他雖面色微紅、身上濕透,手腳卻并不抖顫,呼吸也只略有些急促,便知道他并無大礙,大約便是昨夜驚嚇后,眼前又在房間里被憋悶到的緣故。